第二章 吴舞伕:如影随形的暗杀舞者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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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难得,你一个太后竟然会屈驾骗我这江湖的浪荡子二十多年。”陆先生改用不大标准的北腔官话,声音变高了,脚下也不由地朝前迈了两步,“我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来是跪不下也不懂怎么跪的,但我今天还是尽我能力给你跪下,让我带走他们吧,他们只是些忠厚匠人,没什么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声有些怪异,像是在咬什么东西一样,“你这人怎么迂腐成这样?你想要是对我们家没危害,我会费劲让你在他们家窝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们一马。”陆先生的样子像是在哀求。
“你做的事只是为了回报我,我不欠你。”
“可是今天是我带他们来的,不能算是回报你。你也不能再让我作这把孽了。”陆先生有些急了。
“所以我让你活着离开。”
陆先生一时语塞,他重又用吴语腔调喃喃地反复着:“求侬个,吾给侬跪落个,求侬个,嗯吾给侬跪落个……”
陆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往前迈步弯腰屈膝要跪下。就在将跪未跪时,他陡然纵身向前扑出。可刚跨进正宅门里,就有四道黑色的暗光像强弓发出的箭矢一般朝他飞过来,他挥舞铜铃迎击。
那“箭矢”是四只瞿雎,也就是陆先生认为的蜡嘴,在铜铃距离它们还有一尺多远时,就变向四面散开了。陆先生没有止步,他要继续往前冲,冲到那里揪出那个恶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四十多岁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给这个女人,并遵照她的意思在鲁家呆了二十多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将自己所听、所见、所学都通过别人转述给她,而且今天自己还为她将鲁家人带到这宅子里来,只因为这女人让人带话,说要见识一下鲁家人的真正身手。
陆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还算个辨阴阳弄鬼神的,怎么就辨不清这个人?为什么鲁盛义说的那些话自己没一句相信,而这个女人,二十多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自己却从不怀疑,还将其引为自己另一个知己,深藏于心不对人说。陆先生满口老牙不由咬得紧紧的,心中更是发着狠。
陆先生只往前多迈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只蜡嘴啄在他挥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个绽放出大团棉花的洞口。另两只蜡嘴,一个落在他肩头,一个抓住他后背,他使劲想将它们甩掉,不给这些扁毛畜生对他头颈下口的机会。还有一只蜡嘴的爪尖在他脸庞上一带而过,这让他对蜡嘴爪子的硬度和锋利有了最直接的体会。
蜡嘴的爪子划过时,除了彻骨的疼痛,还有一丝难以忍受的寒冷,像是一根细长的冰锥直刺进脑髓。因为这种鸟喜食毒物和尸脑,久而久之已经变得腑脏皆剧毒,骨爪硬如铁、寒如冰。
陆先生还没来得及打个寒战,啄破袖管的那只蜡嘴已经回旋一圈再次扑下。陆先生退后躲闪,那蜡嘴一扑不中,马上横翅追击。其他三只鸟也鱼贯而下,陆先生还是只能退,眼看退到门槛边,就要被逼出去了。外面左右两面的一对石鼓此时也动了,不知道是什么杀扣儿正在候着呢。
一个文弱的风水先生一时之间应付不了这些扁毛畜生,而且脸上伤口的疼痛让他慌乱无措。他倒退的脚步绊在门槛上,摔出正门。正门虽然是开着的,却好像另有两扇紧闭着的无形大门,鸟儿们没有越出门框外一点点,全都翻翅横挥,调头飞回。
陆先生躺在地上,两股粗重的风声在他脸前交错。陆先生定睛看去,那是两只半人多高的石鼓悬在梁架上,悬挂石鼓的不是绳子链子,而是两根树干。不知这海碗粗细的树干中有什么奥妙,让那对石鼓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摇摆。
陆先生手脚并用地从石鼓下方爬出来,冷汗直冒。谁的头顶挂着这样一对大石鼓摆来摆去都会害怕。幸亏他是摔出宅门的,要是站着走出来,被这两只石鼓一拍,肯定会骨断筋折,碾成肉饼。
陆先生从石鼓底下爬出后,那对石鼓便一下停住,紧贴着两边门廊墙壁斜挂,静静地候着下一个目标。
宅门里传来两声冷笑。陆先生也苦笑了一下,自己胡乱冲了一把,结果是衣破脸伤,连滚带爬地被赶出来。要不是运气好,自己可能还要死在这对石鼓下。陆先生好像听鲁盛义说过这种机关叫做“鼓自撞槌”,是用来封退路的。一般这种扣子落下,就是赶尽杀绝的局势。
刚刚自己这一进去,那位红颜知己连自己的性命也没准备放过,那她又怎么会放过里面那几个人?
陆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脸上的痛处,伤口已经朝两边翻开。他将沾了血的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让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然后又将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胡上捻了几下,把个须尾捻得更尖更翘。
他将“摄魂死封铃”交到左手,右手打开藤条箱的盖子。然后抬高左手,转动手腕,铜铃在手腕的带动下转着圈。右手打开藤条箱盖后就放在藤条箱里没再抽出来,像一支暗伏的武器一动也不动。他开始有些 微喘,气息在寒风中凝成一股股白色的雾气,迈出的步子却异常沉稳,不急不缓地再次朝宅门里走去。
“咦!”宅门里发出一声惊呼。是因为看到陆先生再次向门里走来,也是因为发现陆先生竟然满面杀气纵横、双目凶光闪烁。
“一声天铃响,祖师摆道场,呒——;二声天铃响,请得天兵将,呒——;三声天铃响,妖魔鬼魂丧,呒——;天开日月同现,地塌阎罗升堂,呒——;罪心罪行罪人,污身污口污脑,呒——;自来报,自择程,呒——;魂来随铃转,魂来随铃转,呒——”他念的是天师法收魂铃的启口,喘息在加剧,声音却越来越清亮高亢,每念一句都“呒”的一声呼出一口气,他面前的白色雾气越发浓了,而他手中的摄魂死封铃也有嗡嗡的响声发出。
收魂铃的招式需要有充沛气息垫底,陆先生不学功,也就没练过气,但他学过讨巧的“大换气”法,通过快速大口的换气来弥补底气的不足。所以陆先生的喘息不是累,也不是病,而是在换气。他喘得越厉害,也就代表招式威力越厉害,越是不喘,则越是没用。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进去的时候并不动作,所以他施施然走了进去,没有丝毫迟疑。
进到门槛里才两步,那四只瞿雎又飞扑过来,这一次陆先生只是看着那四个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动了动。那四只瞿雎来势凶猛,可散开也快。还没等陆先生的右手从藤条箱中取出来,它们就已经四散飞开了,躲得远远的,痛苦地挣扎着,扑腾着。
“哼!”那个轻雾笼罩的身影发出一声冷得透骨的鼻音。
一阵响亮的呼哨声响起,驯鸟人在催促。可没用,鸟儿依旧扑腾,没理会这哨声。呼哨声变作一声一直不停息的长音,不知道这驯鸟的哪来这么长的气,哨音竟然久久不断。
那四只鸟终于再次聚到一起,合成一群再次朝陆先生冲了过来。
可这次它们的速度明显慢了,而且越接近陆先生速度就越慢,不止速度慢,就连翅膀拍动都有些无措和呆滞。死封铃的特殊声响只有一些感觉特别灵敏的动物和有第六感的人才可以听到。而瞿雎就正好是这样感觉灵敏的动物,被死封铃发的声波刺激,所以才会乱飞乱扑腾。而驯鸟人的长哨音扰乱了这种低频的声响,这才使瞿雎恢复了些状态。
接近陆先生的瞿雎飞得晃晃悠悠,在离陆先生还有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已经如同是在原地扑闪翅膀,虽然身体还悬在空中,却丝毫不再继续往前了。呼哨的声响明显弱了下去,就算会一边玩吹口一边偷换气,可这样长时间的用力吹气也会让体力迅速下降,驯鸟人现在已经有底气却无底力了。陆先生的右手从藤条箱里拔了出来,此刻四只扁毛畜生在面前扑腾成一团,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手臂一扬,一把亮闪闪的粉末弥漫开来,将那四只鸟包裹起来。
陆先生游走江湖市井好多年,可他不懂怎么害人,他也不敢去害人。而被一些达官贵人、财主枭雄养着捧着的术师方士一般都会几手旁门左道设局害人的招数,或者是会制一些特别的毒药、迷药或者是可以采阴吸阳延寿滋颜的春药。这些陆先生都不会,所以说好人难得好报。
陆先生撒出的不是毒粉也不是迷粉,而是火粉,主要成分是磷,见风即着。龙虎山一派叫它“耀夜散”,江湖上也有叫“焚三魂”的。四只鸟儿粘上火粉,刹那间变作了火鸟,挣扎惨鸣着往回飞去,奔轿厅门口的那个身影直冲而去。呼哨一声接一声,却因急促和慌乱出现许多的破音和变调,四只火鸟就像是撞在墙壁上一样摔落在黑影的脚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羽毛烧焦的煳臭味,掉落在地上的鸟儿在抖动抽搐,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几根焦黑羽毛冒着白烟。
“还行,当年没看错你。”那女人的声音这时才像一个正常人。
陆先生只是将手放在藤条箱中,继续喘着粗气,步步稳健地朝前走去。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渐入佳境,驱魂铃招数运转起来后,就如同箭在弦上不能收回。尽管他还没有继续走下一招,只是将第一招“魂随铃转”重复了好几回,可就这一招汇聚起的不断流转着的力量、气息,就让他根本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强悍和无惧。
陆先生走出了门厅,站在院道上,见到轿厅门里站着的那位绣衣拥簇的女人。那是个长了一张狐媚脸的老女人,总也要有四十多岁的模样。面庞上半部分覆盖着一只金色的狸子面具,却怎么也遮不住那双妩媚的眼睛。这女人年轻时绝对是个能媚惑众生的坯子。
陆先生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目,他的气息猛然一顿,手中死封铃的转动也明显缓了下来,嘴唇有些轻微的颤抖,半天才从颤抖的嘴唇间吐出几个字:“你老了!”
“你死了!”女人的声音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块砸向陆先生,“放固套,搔白首!”
俗话说,迂腐之人难动情,一旦动情似海深。陆先生看着这老女人,竟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连女人的话也未有一字入耳。两家虽然都是摆弄机关消息、奇门遁甲的,但名称切口上却并不相同。不止他们两家不同,江湖上各家都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一套切口。这是为了防止对家人听懂。固套其实就是死坎面儿,女人看到活坎子在靠近陆先生时会出现错乱,不受控制,遂决定用死坎面来毁了这个老酸腐。
搔白首,顾名思义,不管少年和婆叟,一搔之下皆白首。就是说你在一搔之下就活到头了。
具体地说,这道坎面儿其实就是以应合了二十八星宿位的五指锥合罩撒扣。从门厅、轿厅共六开间屋顶的青瓦凹道中,按倒数星宿位的顺序落下。“五指锥合罩”,也是清宫内侍所用暗器血滴子的前身,但它比血滴子更小,攻击速度更快也更隐蔽。所以有人说血滴子毁的一般是空技,也就是不懂技击的人;而“五指锥合罩”毁的是练家。
已然皓皓白首的半调子练家陆先生,在那套口全张的“搔白首”之下,他那颗已然苍白的首级还能留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