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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十方愣了,问:“咋,好像我还应该荣幸似的?”
“必须荣幸。这只夜蝠代表的帮派,是东南亚一带电诈组织的保护神,如果你能接触到机密一点的资料,就会记忆深刻的。”瘦子道。
茫然的斗十方愤愤地扔了烟头,骂道:“你们可真王八蛋啊,要是给个痛快,没准老子还佩服你们够狠,这……这算怎么回事啊?你不纯粹恶心人吗?”
“嗯,是恶心人,你准备怎么办?”瘦子笑着问。
斗十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瞟着楼下。毛二在虎视眈眈,几个马仔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听到车声,似乎又有人来了,这情形让斗十方的气压下去了,一摊手道:“随便吧,都这样了,老子也无所谓了。”
“好,合作愉快……上来吧。我们毕竟是坏人嘛,不恶心人,还去激励人、帮助人吗?呵呵。”瘦子伸手喊着。
门外泊停的车里下来了一个胖女人,把一件东西交给了毛二。东西倒没有让斗十方惊讶,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女人,能让他想起钱加多来,又胖又丑,偏偏还穿着招摇的大红色。这样一看,犯罪团伙的审美确实有待提高,斗十方觉得自己倒宁愿看到沈曼佳那样的蛇蝎美女。
“干点活儿……干完,介绍这个妹给你撩。”毛二把东西放到桌上笑着道,那是台笔记本电脑。他的话让那女人听到了,那女人用不知什么语言骂了一句。毛二却是不介意地倚着栏杆笑。
打开电脑的一个图片库,斗十方眼一直,里面居然是长安一案里各地的照片,眼前的那些人物他几乎都认识。他瞬间明白了,沈曼佳当初也布了暗桩,一直跟着杜其风、郑远东这个团伙,她肯定是在试图找出逆风是谁。
“哟,你这表情很惊喜啊,知道要干什么吗?”瘦子问。
“你们一定期待逆风和我照过面,想通过我把他找出来?”斗十方愣愣地问。
瘦个子一竖大拇指,点了个赞。
不过接下来斗十方泼凉水了,摇头道:“不可能,沈姐已经找到他了,我根本没见过他。”
“即便你见过逆风,他也会刻意地让你忽略他。黑客的生存第一法则是匿名,注意,匿名并不等于他们从不出现……别跟我说什么秦江寒,即便那是他也没有意义,名字只是个符号,并不代表本人。”瘦子道,那说话的神态,透着令人折服的自信。
斗十方眨巴了几下眼睛,思忖道:“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些黑客一个个都富得流油,冒这个险,不至于啊!”
“富贵险中求,他们的富贵恰恰就是由冒险而来。而做局和普通做事不同,普通事情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做局可恰恰相反,只有当局者才清。长安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不出面怎么可能办到。”瘦子道。他似乎认定逆风在长安一案里出现过。
可即便逆风出现过,也会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长安在案人员漏了那么多,很多连入罪的标准都达不到,这可就难了。斗十方为难地说道:“大哥,这是名黑客啊,我一个电脑盲对付得了他?如果对付得了,我至于被整得这么惨吗?”
“呵呵,逆风曾经攻破过一座三线城市的IDC,也就是‘民用大数据储存中心’,你猜他是怎么办到的?”瘦子不答反问。
斗十方摇头。就听瘦子悠悠解释:“其实电脑盲也能办到,他监视和监听了一位技术员的女朋友长达一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密钥……说实话,并不怎么高明。”
“你们认定他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但你们也不可能拍下所有的人啊?”斗十方问。
“所以,得让你来确认是不是有这个巧合了啊。”瘦子道。
斗十方抿抿嘴,眼睛溜溜转着,像是准备开始看图片。瘦子的精神稍稍放松。不料斗十方突然来了一句:“问个事啊,大哥,你被捕前是什么警衔?”
啊?!瘦子一愣,怔住了。毛二一惊,伸手就拔枪。瘦子赶紧制止他,又愕然地问斗十方:“看出来的?”
“你说呢?”斗十方问。
“呵呵,别人如果说我像警察,我会有点沾沾自喜;但要有人戳破了这个隐私,我又有点恨不得弄死他。”瘦子瞪着斗十方,似乎在寻找这个人能看出来的原因。
“你这分析能力比我这个半吊子警察强多了,一个人干久了什么事情,身上的气质隐藏不了。你看毛二兄弟,匪气多重。再看你,这么自信,这么令人折服,偶尔还蹦出来警察才用的术语。你说在这环境下让我听到这话,不是吓人吗?”斗十方道。
“呵呵……也是,我疏忽了。不过你确实也太差劲了啊,我在你这么大岁数时早提干了。我当过一个刑警队的大队长,后来升任一个中心派出所的所长,副处级。后来我在工作中犯了错误,受到了开除公职的处分。足够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吧?相信我,有一天信仰崩塌、精神崩溃后,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会让你刻骨铭心的。”瘦子冷冷地说道。
“无论黑白,您都是前辈,把我吃得死死的啊。”斗十方郁闷道,摸了摸臂上的文身。
瘦子不无得意地笑了:“那个职业,你不会还怀念吧?”
“那你直接投身反人类的犯罪事业。我怎么觉得你反而怀念呢?”斗十方怪腔怪调地反驳了句。
那瘦子陡然色变,“嘭”的一声,瓶子在斗十方的脑袋上炸开了。可没想到斗十方躲都没躲,纹丝不动地看着他。慢慢地,一缕血色从他额头洇了下来。毛二犯愣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位兄弟生这么大的气。他干脆上前拎起斗十方骂:“宋哥,这孙子不识抬举,我得收拾他。”
“放开他,给他包扎下。”姓宋的瘦子黯然坐下,扔了瓶子。没有包扎的条件,毛二只是给斗十方扯了一条卫生纸让他自己摁住。那头的宋瘦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翻着图片,问这些团伙人物的来龙去脉,偶尔阴阴一笑,笑得捂着脑袋的斗十方心里直发毛。
介绍的间隙,斗十方又多嘴问了一句:“大哥,不会继续坑我吧?坐这儿给犯罪团伙介绍其他犯罪团伙的情况,我都说不清我是什么角色了。”
“小丑。”姓宋的瘦子迸了两个字,又补充解释着,“不管对于庞大的犯罪团伙,还是所谓的机关,我们都是跳梁小丑。”
这话有深意,也有同感,听得斗十方悻悻地不敢再问了……
“……犯罪组织在整个社会体系里是一个极其微小、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存在,但它们的危害却是巨大的,可能千倍、万倍地大于它们的体量……地下钱庄,就是金融犯罪里一个毒瘤一样的存在。
“它们没有统一的形式。有借助合法公司外壳的,也有通过店铺为幌子的,甚至有什么都不借助,仅凭人脉就可以做到的……它们的资金也无固定来源,有民间集资而成,也有通过自有资金运作的。它的运作模式更没有统一标准,有的像投资公司一样拥有正规的企业运作模式,也有通过地下黑市进行交易的。这种隐蔽性,反过来助长着贪污、走私、贩毒、骗税、资本外逃等犯罪行为。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近两年在我们加大出入境资金监管力度后,猖獗的电信诈骗犯罪,也开始摒弃自己消化和自建水房洗钱的方式,转而和地下钱庄联合,形成不同犯罪组织的联合作业。可想而知,这种危害可能要呈几何级地上升了。
“犯罪组织的经营方式,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几乎是没有什么规律可循的。他们通过电话或传真与客户商谈,极少与客户直接见面。双方谈妥条件后,再通过银行进行资金划拨,很少使用现金交易。大宗交易一般分成几小笔进行,相互间多以交换银行账户的形式进行交易。跨境总投资都是通过‘打数’的方式进行,资金并不过境。境外的资金境外循环,境内的资金境内循环……有的地下钱庄还为客户先垫款后收款。这种隐蔽性极强的方式如果和电信诈骗深度结合,那对我们执法来说将会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有几个案例给大家看。扬州警方查处的85亿元的地下钱庄案里,犯罪嫌疑人何某某仅雇用了一名帮手,租用了一个房间,用几台电脑和传真就完成了这85亿元的非法资金交易;还有深市这一例,犯罪嫌疑人通过网上复杂的划转,警方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他的作案手法;广西这个案例,犯罪团伙一共三个人,他们掌握的账户却多达两千个。这些大小账户放到海量的经济实体里,我们经警是根本无从分辨的……同志们要提高警惕啊,要是这帮会计师水平的金融高手真和电信诈骗团伙穿上一条裤子,那我们案子的侦办,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讲台上,一位身着警装的中年人正在讲课,主题是反洗钱、反电诈新形势培训,与会的是中州经侦各单位的负责人以及业务骨干。经警对钱的数目是麻木的,不断飙升的案值金额已经把他们的忍受限度无限拉高了,几亿、几十亿,顶多是皱皱眉头而已。但这个新情况倒是引人注意了,电信诈骗和地下钱庄的媾合,会催生出一堆什么怪胎来,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这是向小园的专业,她听得很认真。直到有人轻轻动她的胳膊肘,她才惊醒过来,旁边的俞骏示意着他平放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行字: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没有?
向小园苦着脸,摇头。斗十方的失踪逼疯了两个人,一个是钱加多,愤而出走,一个就是俞主任,成天神情恍惚。
“我怀疑是周修文、谢副厅或者其他人做了手脚。”俞骏又输了这么一行字。
向小园掏出自己的手机输入:现在差不多所有的骗子都知道他是警察了,怎么做手脚?
对呀,这可咋整?俞骏一撇嘴,想不透了。他捂着脸思忖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在手机上输着:但组织上的安排太诡异。这么一位警员失踪了,一声不吭,还严令我们不得和他有任何联系,要说没安排,你信吗?
向小园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输着文字回答:可要说有安排,我也不信啊!要达到什么目的?有什么实施计划?我们自己对案情都毫无头绪,这种情况派出个警员干什么去?还是个声名狼藉的。
猜不透了,也说不清了。俞骏刚拿起手机,手机却意外地“嗡嗡”地响了。向小园的手机也响了,在场所有警员的手机都在嗡嗡作响。多数人掏出扫了一眼就装起了,而俞骏和向小园却看呆了,那是中州市公开查处11名公安民警的通报。
技术侦查支队副支队长崔某,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涉嫌受贿罪,严重违纪违法,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现已移送司法机关……原中州刑侦六大队队长,违犯国家法律法规,涉嫌故意销毁会计凭证、会计账簿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原治安支队警员李某某,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投资经商办企业,违反工作纪律,违反生活纪律……
俩人急速扫过,这是公安队伍坚持刀刃向内,严字当头,坚决清除队伍中的害群之马的专项工作。很多查处的案件已经定论了,俩人最担心的就是斗十方赶上这班快车的风头,可怕什么就恰恰来什么,在最后一行,寥寥数语给斗十方盖棺了:
原反诈骗中心警员斗某某,执行任务中违犯警务条例,造成恶劣社会影响,并在停职期间抗拒审查,受到开除公职处分……
这一刻向小园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伏在桌上,不住地抽泣。俞骏忘了身处何处,愤怒地摔了手机。一室学习的诸人都回头看他,很多知道内情的人给予了同情的目光,可这种同情却像一根根刺一样让俞骏难受地踢开了椅子,冲出了培训房间,可他一出去却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哪里……
从日上三竿到夕阳西下,吃了两顿饭的斗十方精神已经恢复。但看他的瘦子和毛二,却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了。
“这狗东西记性贼好,可记得的都是没用的。”毛二这样评价道。沈曼佳被张光达带着跑了好几个省,窝点都挨个儿看过。只要有姓、有绰号的,斗十方都能记起来。于是一连串的人名就这样迸出来:傻雕、憨炮、张胖子、管毛、赵经理、李主管、成总监、刘经理等。毛二听得实在憋不住了,怒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就没一个像样的人名?”
“大哥,这个真没有。这个团伙特殊,从不用真名。”斗十方道。
毛二不信:“什么狗屁团伙?”
“这你不懂了吧,传销。”斗十方道。
毛二再要发作,被姓宋的拦住了。他指指斗十方道:“他说得没错,这帮乌合之众确实就是这么干的。”
“哎,对,还是自己人好说话……宋哥,你们绑我没道理啊!江湖事江湖了,这是你们自己的恩怨吧?”斗十方苦着脸说着,悄无声息地夹带了私货。
宋瘦子一笑,戳破了:“别玩套话那一套,这个我比你经验多。我还真不怕告诉你,不但朱丰是我们的同伙,逆风也是我们的同伙。”
斗十方愣住了。他虽然怀疑是如此,但被证实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瘦子道:“很难理解吗?朱丰折了,逆风趁机黑了我们一把。”
“江湖人,黑吃黑……应该有这种自觉啊?”斗十方道。
“没错,这种自觉倒是有。可是,假如逆风手里,有十亿见不得光的财富,还有可能比十几亿价值更高的非法数据,你说你动心吗?”宋瘦子眉飞色舞,像挑逗一样地问着斗十方。
“有心无力呀。谁都知道抢银行来钱快,可也得有那能力啊!”斗十方不屑道,那财富离普通人太远了。
宋瘦子笑了笑,道:“即便你不屑于那些财富,我们这儿也有警察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随便点一句,都有可能给你的肩上加颗星星……其实逆风在中州就有设点,一家叫晟辉的出口贸易公司,是他和我们建交时,洗钱的幌子,洗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亿……这消息你带回去,一定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那公司现在还在,以你们天网的威力,说不定能查出很多东西来。”
话题一下转向,斗十方眉头一皱,这消息要是真的,对警方恐怕还真是猛料。宋瘦子看他的表情,好奇地又问:“怎么?你不相信?”
“相信,看来他把你们黑急了,想借警察的刀砍他。但你们也不至于绑我啊!直接给经侦上举报个黑料不就行了?”斗十方道。
“平白无故给人好处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去做。但你不同,本来我们期待你能提供点儿逆风的信息,但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们以为逆风对你很上心,但他黑了你一把似乎就扔到一边了。我们联系他,他理都不理我们……咝,那成语叫什么?”宋瘦子问。
斗十方好歹是中文专业出身,提醒道:“弃之如敝屣?”
“对,聪明。你现在就是那只敝屣。”宋瘦子道。
毛二好奇地问:“宋哥,什么是敝屣?”
“破鞋。”宋瘦子道。
毛二哈哈狂笑着,一屁股坐翻了凳子。斗十方尴尬地摸摸鼻子,似乎宁愿出现这种效果。
宋瘦子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回头奇怪地看着斗十方,看了好久,看得斗十方后背发麻。过了好一会儿,反而是宋瘦子出声问:“你不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办?”
“我说了不算,好奇也没用啊!”斗十方道。
“其实我们说了也不算,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了,自己看吧。”宋瘦子敲着键盘,跳出来一个网页,是中州市公安局的门户网页。手机又一找,是中州公安的公众号,两处都显示着同一内容:公开查处十一名公安民警的通报。
在最末一行,斗十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地两行泪潸潸而流,呆滞的脸上,是万念俱灰。
宋瘦子示意毛二下楼,不一会儿他们拿出几样东西来,宋瘦子一样一样放到了桌上,慢慢地说:“我们当初怀疑逆风对你格外关注,所以就抢先动手。现在看来,你比预想中的分量要小,不管是在逆风这儿,还是在你们组织里。”
斗十方哽咽了一声,抹了一把泪。他把头侧向一边,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防得很严,你的人在这儿,手机在另一处,只要有不对劲儿,我们会马上扔下你走人。说实话,我们还真没胆量杀一个警察,又没有多大的仇。不过事实证明,是我们多虑了。你的手机一直开着,到今天都没有什么电话,除了家里的,还有一个叫多多的,是你朋友吧……我和你经历过同样的人情冷暖,当我在位时前呼后拥,人人尊重。可当有一天我离开那个位置,那些我曾经帮过的、一起推心置腹甚至出生入死的人都唾弃我,生怕和我扯上哪怕一点儿关系。呵呵,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东西还给你了,我们会送你走。”宋瘦子道。
斗十方又抹了一把泪,回过头来,眼睛里俱是怨毒。
“要不,入个伙儿?”毛二试探地问,丝毫不觉得两个人仇恨难解。
“滚蛋!”斗十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毛二要发作,被宋瘦子拦住了。他笑笑道:“我们兄弟会送你一程,后会无期……自己戴上。”
要戴的是一个黑塑料袋,肯定是怕有后患。宋瘦子和毛二自顾自地起身了,下楼乘车离开了,剩下的交给了手下人。手下人就不客气了,上来挟了斗十方脑袋就走。
黑社会的办事方式从来都是简洁实用。在黑咕隆咚的车里前行了足有近一个小时,车蓦地泊停。两个人毫不客气地把扣着脑袋的斗十方拽出来,一扔一踹,撂到车下就跑。等斗十方设法割开手上的扎带,撕开头上的袋子,只能看到两盏尾灯了,而扔他的地方,是一处垃圾倾倒地,臭烘烘的,哪怕是露天环境也让他几欲窒息。
他仰躺在这个肮脏之地,在黑暗里粗重地喘息。哪怕刚刚经历了绑架、虐待,他此时也没有一点儿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在想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去哪儿?
这个简单的问题把他难住了。因为不管眼前还是心里,都是一片漆黑。
有饵难钓,无中生有
中州,货栈路。
席青山顶着大中午毒辣辣的日头从巷子里钻出来,打着哈欠在路边等车,不知道昨晚是赌了、嫖了,还是宿醉了,反正肯定是这个时间点刚刚起床。他在路边拦了辆车,上车即走,却没有注意到,一辆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同样在中州另一地,世贸佳苑,一处高层公寓的窗口伸出一个超长镜头。镜头对着对面一家写字楼某层,清晰度非常之高,能看到“晟辉进出口商贸有限公司”的金字招牌。刚刚到下班时间,那家公司进出的人员有七八位,OL制服女或者西装男,极似精英职场剧的场景。
现代科技可以让视线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同一时刻,这两个场景正分屏显示在沈燕的电脑上。粗粗地算下,斗十方已经离开五十个小时,两天有余,却没有激起一丝浪花,这反而让她有点儿坐不住了。
用最直接的思路想,最起码他要回去找青狗报仇吧?没有。青狗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用反转的思路想,他应该把这边“无意”得到的晟辉洗钱的消息透露给警察。只要与逆风有关,警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奇怪了,那儿好端端的,根本没有动静。
用反转再反转的思路想,他即便是警方布的棋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应该回到中州,居然也没有。沈燕布置在他身上的几个信号源陆续失去了信号,肯定是被他发现了。最后的追踪信号源她都不敢启用了,生怕也被他发现。
用反转反转再反转的思路想,这个家伙难道还想反杀不成?
不可能呀,偌大的陌生城市里,别说一个脱了制服的警察,就是一队真警察,也未必能办得到。
“妮可,启用。”沈燕道。
胖女人提醒:“这是位专业人士,一旦被他发现,可就全断线了。那是最后一个信号源,工作的时候会稍稍发热,有体感。”
沈燕不容分说道:“用吧。计划全乱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好吧!”妮可拉过笔记本,敲击着键盘,很快显示出电子地图。她输着识别码边啰唆着,“这种信号源是GSM蜂窝信号激活的,一旦激活后,最长使用时间不超过72小时。当然,还有可能存在其他因素,导致使用时间更短……出来了,啊?”
随着惊咦一声,一个红点显示在屏幕上。沈燕凑上来看,一下子瞪眼了。红点的位置距离他被关押的位置,线距很短。妮可测了一下,回头惊声道:“不到6公里。他怎么摸回去的?”
“摸回去有什么用,那儿已经没人了。”沈燕不屑地答道。
不过这事儿让她的心神更乱了。她回头坐下来,直接拨通手下的视频电话。她很优雅地拿着手机,站起来踱着步,那位姓宋的显示在手机屏上,客气地说:“沈老板,有什么吩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吩咐了,什么动静都没有……你猜猜,那个条子现在在哪儿?”沈燕问。
屏幕上的手下略一思索,说道:“可能在任何地方,除了原单位。”
“没错,可也不对。”沈燕说道,把手机对向妮可的电脑。
手下惊讶道:“啊?怎么摸回来了?”
“能让你惊讶不容易啊!老宋,你的这位前同行,你觉得他要干什么?”沈燕问。
“丧家之犬能干什么?狗急跳墙呗!”宋瘦子道。
“咱们的计划,因为这条小狼狗,可是一样都没奏效。我们期待从他身上挖点消息,结果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期待他把消息送回去,结果他不回去了。再这么下去,狗急跳墙的就该是我们了。”沈燕道。
宋瘦子想了想,难为地说道:“沈老板,没想到公安对自己人下手这么狠、这么快啊!他的退路一断,肯定回不去了。”
“依你的经验,你觉得这件事情里会不会有什么蹊跷?”沈燕皱着眉头问。
宋瘦子又想了想,认真地摇摇头,答道:“除非他们预判到我们要绑他,否则不可能提前做出安排。即便他是个间谍,也扛不住审讯药的威力啊。”
“那这是从被黑变成自黑……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沈燕谨慎了。毕竟对方是个前警察,有的风险不得不考虑到。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我摸不透这个人,还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最起码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宋瘦子判断。
“你这等于没说。自己上心盯着点儿,照过面的都别露面了。你要是发现不对劲儿,让毛二找道上兄弟处理一下。这是毛二的老家,他有办法。妮可会把定位发给你,再安生等等,不要节外生枝了。”沈燕道。
“好的老板,我来安排。”宋瘦子谦恭地挂了电话。
定位随即实时转到了宋瘦子的手机上。
准确地讲,这个位置是在离中州700公里的南港市。也就是说,斗十方是糊里糊涂地被人给绑了,连夜运送了700公里,从内陆被扔到海滨城市了。哪怕当看守时听说过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作案手段,但真把自己这经历说说,恐怕也未必有人相信。
动机呢?说不清啊!
说不清动机,那说发生了什么的可信度就低了。再说了,又给你文了两个黑社会标志,这就让你更解释不清了。
从一家小旅馆出来的斗十方摸摸胳膊上的文身,有点儿哭笑不得。他休息了两天,精神恢复了,可心情却变差了。这番胯下之辱能不能一雪前耻,恐怕得靠运气了。毕竟南港是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要在这个城市的犄角旮旯儿找出那帮烂人来,估计比登天还难。
但对于熟悉市井的人,应该有某种途径,最起码他凭着记忆摸到了关押他的修理厂。他在那儿猫了一天,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没法下手。而且他中间发现了,这些人给他衣服、鞋,发还钱包并未安什么好心,里面都放了定位,还好被他一一摘了出来。
其实也好处理。脱个精光,剩下的东西全泡在水里,基本上就屏蔽了所有追踪了。自己的那部手机,他怀疑有问题,就未敢再开机。现在要回到原始的状态,从头来了。
他在一处躲着城管的路边小摊慢条斯理地吃了馄饨。他再一次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淮扬菜、湘菜、沙县小吃,还夹杂着舶来快餐的街道熙熙攘攘。那种混子其实很好辨认。穿着整齐、脚步匆匆的,是公司职员;左顾右盼、眼里充满好奇的,多数是游客;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多是聚餐的土著。所有这些正常人之外的,就多多少少和地下世界擦边了。
比如,在街头一个手插在兜里来回溜达的,看那德行,八成是个伺机下手的扒手,电子支付的普及已经快把这个职业消灭了,不过还有仅存的“硕果”,靠偷手机换俩小钱为生的。看着看着,这货果真把手伸向一位游客的包。不过他的运气太差,那游客的手机恰好响了,刚拿到手机的贼尴尬了,赶紧递给失主,说了句“您的电话”,撒腿就跑,那失主还纳闷着呢。
斗十方笑了笑,付了饭钱,起身溜达着。市井总是那么亲切和好玩,有时候那些坏人也未必面目狰狞。比如有个明显年岁偏大的“乞丐”扮成学生跪在那儿,表演极其浮夸地等着有人同情;比如那些开着电三轮的小贩,一旦有大大咧咧的游客买东西,他小指下藏的东西一弹就贴到了电子秤上,那应该是块磁铁;比如有个青头疤瘌、走路顺拐的老头儿,他也像斗十方一样看着街市,这对他来说也是生意,昨天斗十方就亲眼看到这老家伙在车前被“撞”了两次,成功地讹了车主好几百块钱,看样子今天还没开张,正寻找目标呢。
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对这些为了几个小钱拼命炫着演技的骗子,斗十方总是怀着一种好气又好笑,甚至有时候觉得好玩儿的心态。可能在骨子里,自己就不合适做个好人吧。他记得很清楚,从小跟着他爸走江湖,天天耳濡目染他爸的招摇撞骗,那时候他觉得他爸简直太牛了。其实他最初的理想,就是要做他爸那样的人,那叫“学得绝技把命改,东南西北都来财”!
是时候展露绝技了,否则他娘的快混不下去了。
斗十方看到了目标,他慢慢地靠近。那目标扣着帽子,骑了辆125摩托车,“突突突”地在人群里扭拐。目标在一处煎饺摊前停下了,一支支架下车,嚷着“煎包两盒”。斗十方和他擦肩而过,故意撞了他一下。那人怒目而视,是个一嘴小龅牙的凸脸哥。他还没说话,斗十方右手一撩,往后腰拔,嘴里说:“警察,找你有些日子了。”
“哎哟娘咧”,那小凸脸喊了一声,掉头就跑。
斗十方一笑,伸向腰后的手缩回来了,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钥匙。他顺手一插,一蹬,“突突”地发动了摩托车,掉头就走。
跑出不远的小凸脸回头一看,愣了一秒钟才回过神来,一摸自己口袋,哎呀,顿时被气得三尸神暴跳,跳脚骂着就追上来了……
“当啷”一声打开门,钱加多从家里出来,顺脚一蹬,“咚”的一声门锁上了。
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这新的一天从中午开始。要不是电话催,他还不下来呢。刚出电梯,俞主任那张阴魂不散的脸就近在眼前了,要不是小区管理得极严,估计俞主任得跑他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