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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说话啊?一边去。”娜日丽把邹喜男拽过一边,她蹲着看看斗十方,好奇地问道,“跟我们说说,到底咋了?你知道纪律啊,就算想见也得结案后再见啊。”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见啊,我问你们,朱丰被捕两年多,漏罪还没查完,嘴够硬吧?”斗十方平静地说,似乎并不冲动,众人点点头,那个嫌疑人算是个难啃的骨头了。一经确认,斗十方又问:“杜其安被捕也有一年多了,挤牙膏交代了一年多,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够硬吧?”
“那肯定的,毕竟是个骗枭,跟一般小骗子不是一个水平。”娜日丽说。
“这不就简单了?这么几位智商极高、自视甚高的人都能被她左右;那个让总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假逆风心甘情愿认她当干妈,甚至在荆汉布下天罗地网时,她都从容消失,你们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斗十方问。
这么一说,胡冰芳的形象一下子被拔得奇高,让众人无从下定论了,不过想想确实如此,只是因为落网得如此简单而忽略了这个人曾经干了多少大事。
“啊对了,你不说我都不敢说,你妈老厉害了,财产搜了好几亿,光那车和房就上千万了。”钱加多对钱最敏感,钱多的自然让他佩服。
不过这听起来似乎不对劲了,娜日丽瞪着眼回看。钱加多吓了一跳,赶紧自打嘴巴:“对不起,说错了,不是你妈。”
“我承认不承认都是,明摆着。”斗十方无所谓地说道。
娜日丽思忖道:“那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见她时,真的不敢相信她是嫌疑人,甚至也不敢相信她是农村出来的,那气质和谈吐,比电视上‘灌鸡汤’的那些专家强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难得她能给嫌疑人一个这么高的评价,其实看到胡冰芳履历的人一点儿都不意外,从一个农村来的姑娘逆袭到现在坐拥亿万身家,足够让人惊讶了,更何况她作案无数还屡屡逃过警察的视线。
“她是那种边缘型人格,高傲、敏感、偏执,太过情绪化,主要特点是情绪极不稳定,对人好的时候特别好,翻脸时能马上拔刀相向。这种性格好猜忌,有自杀倾向,也常因此而焦虑,有的自认无所作为就会引起悲观厌世情绪,容易走极端,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人格。”斗十方说。
这么专业,听得同事大眼瞪小眼的,陆虎愕然问道:“等等,你人都没见过,性格就分析出来了?”
“你啥时候这方面也学了?”络卿相纳闷了,他说的似乎在理。
斗十方摇摇头说:“我没学,这是我归队后总局心理评估给我下的结论。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血肉,我想她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二十年处心积虑攒下资产无数,多少同道都进了深牢大狱,而我依然逍遥法外,视天下警察为无物,那种成就感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一旦有一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细节上栽了跟头,而且栽得我根本不服气,如果是你们,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娜日丽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她而言,被一群小警察铐着审讯是一种侮辱。”斗十方表情出神了。再往下猜就容易了,他知道那个结果:
“所以她会采取最极端的方式对抗。”
离大案队最近的市二院里,陈局长一行抵达时,人已经从急救室出来,被推进了加护病房。大案队几乎都来了,沿着加护病房列队似的站了一排。
刚到门口队长就奔出来,敬礼都忘了,尴尬地低着头准备挨训。路上已经汇报过了,从开审就不利,两位预审员先被胡冰芳训了一遭,训到哑口无言;马上换一拨,准备从亲情迂回到案情上,却不料胡冰芳开始否认自己有过儿子,或者说即便有,恐怕也在大狱里蹲着,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再换一拨,摆事实,讲道理,还有如山的证据,这时候她干脆一言不发,而且开始绝食。
大案队什么嫌疑人没见过,基本饿极了就妥协了,熬不得三两天就老实了,可谁知道她趁看守不注意,直接割断了自己腕上的静脉血管,等发现时,血早流了一地,人已经昏迷了。
陈颢元没有说话,摆在眼前的事实让他也难以接受。事实上公安机关对于嫌疑人看护和控制都是很到位的。对面这位队长也算是经验丰富,他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那队长小声说道:“是我们疏忽,我见过骨头硬、嘴硬的,可没见过心这么硬的,就那么硬生生一声不吭把自己血管咬断了。”
一千种死法里恐怕都找不到这么一种对自己如此狠的。陈局长出声问道:“人怎么样?”
“救过来了,不过两天没吃什么东西,有点虚,得补充营养液。陈局……您处分我们吧。”队长难堪地说。
“不用提醒,少不了你的,做好安防。”陈局长安排了一句,他侧着头听到有人喊,一个女警快步走到近前。陈颢元说:“救过来了……我说张英啊,这怎么办?”
“我听说,您把十方也关起来了?”张英问。
“啊,你觉得不应该吗?”陈局拉着脸。
“应该,我没有回护他的意思,相反,我倒觉得应该马上把他清除出公安队伍,这样的话,那就可以真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了。”张英说。
“等等,你说清楚点。”谢经纬没听明白。
“寻死是因为一无所有,万念俱灰,这种人,给根救命稻草就能活下去。现在您把这根救命稻草攥在手里不给她,那她还活得有什么意思?”张英反问。
谢经纬咂摸着这句话。专业人士都这样说,他不敢不重视了,他回头看着陈颢元说:“老陈,张英这话说得在理啊,万念俱灰自然是抵死对抗,如果亲情能唤回她身上的人性的话,为什么不试试给她活下去的希望?这样就算治好了,谁还敢审啊?”
是啊,看着一队下属垂头丧气的样子,陈局长也唯余叹息。谢经纬看这事有转机了,回头又问张英:“张英啊,你是这方面专家,你确定这么做有效?”
“这个嫌疑人是多起诈骗案的组织者,心思缜密,从谋划作案的手法就看得出来;下手果断,从灭口和自杀上也看得出来;智商很高,从隐藏形迹上看得出来;情商也很高,从她能号召这帮骗子上也看得出来;现在能查到的是,她甚至用张丽的名字考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在犯罪上,这是个精英中的精英,这么一个自视甚高的罪犯因为一个细节疏忽被我们抓住,她肯定不服啊。”张英说。
谢经纬提醒道:“你跑题了,我问有效吗?”
“一个二十年都没放下的心结,她因为这个心结栽了跟头,那这个心结代表的事在她心里的重量还用我说吗?”张英加重了语气强调,“答案是肯定的,有效!”
这话,更像是说给陈颢元局长听的。陈局长在医院的门廊下走了一圈又一圈,几次咬牙都没下这个决心……
法不容情,谁知我心
宿舍里太阳光不知不觉溜进来了,照着简陋的铁床木桌,桌上一块不大的小镜里映着警徽熠熠闪光的银色,帽檐下,斗十方胡茬儿刮得干干净净的,显得格外清爽。他照镜子已经很久了,在找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床上放了很多衣服,都试过了,不过还是最喜欢这一身很少上身的制服。
他慢慢地站起来,把镜子放正,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这个栖身的地方,天地之大,可能就剩这一个地方还像个家了,不管心里怎么嫌弃它,真要失去它,他想自己一定会很留恋的。
开门,张英已经在等了,她示意墙根站了一溜的程一丁、邹喜男等人别跟着,别添乱,然后带着斗十方直接上车,离开。
“你可想好了,组织上让你回避是好意,你这么做后果是无法预料的。即便我们相信你,档案里白纸黑字也会如实记载,而且你们的见面也会录像并存在档案里。你现在不是普通人,是两次化装侦查的功臣、总局挂名的先进人物,你告诉我,值得吗?”张英发动了车,给了斗十方最后的警告。陈局长最终同意了,那也意味着这件事会公事公办,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情况。
斗十方笑笑道:“什么事都问值不值得不是太功利了吗?什么都要问值不值得,那这警察都没法当了。”
“我看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当了?”张英没好气地问。
“我只能当我的家,当不当警察我还真当不了家。”斗十方说道。
“犟呀,咋这么犟呢……哎,我说你成心找刺激啊,干吗穿警服?不知道现在她对这身衣服很反感吗?而且不能受刺激。”张英又道。西服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斗十方最终还是选择了警服。
“喜欢呗,我得遵从自己的内心,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为什么不能穿?”
“好吧,我再说也是废话。”
“谢谢您啊,张主任。”
“谢什么?谢我把你失散二十多年的母亲抓捕归案?”
“嗯,不仅这个,还感谢您帮我争取到了我们见一面的机会。”
“我说你这个人,我咋就看不懂呢?”
“你要看不懂,就没人能看懂了。你追逃这么多年,难道所有的在逃嫌疑人都是十恶不赦?难道都是身上没有一点人味儿?难道都没有哪怕一点闪光的地方?”
“两码事,我只负责追回来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罚。”
“所以我要去见她和我当不当警察也是两码事,犯罪当惩我不认为有什么错,让她知道她找了二十年的儿子在哪儿,在干什么,也没有错。有时候我们见到其情可悯的嫌疑人都忍不住拉一把,难道对自己真正的亲人,就要因为身份不去拉她一把,看着她就这么绝望下去?”
“哎……”张英叹了口气,知道劝也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