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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组娜日丽、程一丁也在这一天远赴湘南某市,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控制了当地一家小型游戏公司的涉案人员,也是中州保健品诈骗的涉案人员。他们通过虚拟平台给涉案账户洗钱,从中赚取佣金,佣金不过几万,可却导致几百万的资金去向成谜。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名即将被解押回中州的嫌疑人,平均年龄仅25岁,都是大学毕业创业人员,被一个贪念毁掉了一辈子。

6月5日,娜日丽尚在解押途中。在本省仲矣县,俞骏亲自带队,络卿相随行,在地方警力的协助下,对当地已经监控确认的一家饲料厂进行突袭。这家听到风声准备转移的制假窝点被抓个正着,整整两大车的备料、包装箱被查扣。经查,中州用于诈骗的各类保健品的输送地正是此处,突审交代了原料的提供地在江浙某市。俞骏随即调集人手,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

6月6日,向小园集合反诈骗中心的经侦人员,对中州市中荣区、官城区、金河区所有商务写字楼进行排查清理,对具有皮包公司典型特征的有址无人、一址多人、人址不符等情况进行了梳理,隐藏在这些中小企业里的皮包公司、骗子公司被端得七七八八。根据这些线索冻结、查扣的非法资金逾千万元。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账户冻结,资金被扣,居然无人叫冤。联系那些注册的法人,情况出奇地一致,不是手机停机就是查无此人,根本无从联系。

从专业的角度去理解,这是诈骗嫌疑人已经开始洗底了,以往的操作方式是中底层人员被抛弃,幕后卷钱走人。只不过这次警方是人财一起抓,把参与人员和涉案资金都截住了一大部分。这算是一个长足的进步,但离期待还是差了点,在这些凌乱的线索里,仍然没有找到那个真正操盘的幕后黑手。

犯罪的形式,在无所不在的天网以及刑侦技术提升倒逼下,已经渐渐发生了质的变化。那些敢于作奸犯科的人,不但在现实世界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在虚拟世界,也趋向善于切断线索、消除痕迹。

不管套现还是变现,都相当于现金的换手或者银行的同柜取存,没有数据的关联,大数据会和传统侦查一样进入死胡同。

在查封皮包公司的次日,6月7日,又有一个重大发现推进了本案。按饲料厂涉案人员交代,俞骏一行在江浙宣南市抓到一名包装箱供货上线。这个涉案不重的人交代得也快,根据他们提供包装的去向,有四省二十余地市。这是个让警方心惊的消息。那可能意味着,在这二十余地市里,都有像中州这样的添加有毒物质的保健品,也都有像中州这样以保健品为媒介的诈骗团伙。

情况被急速上报,直达省厅,各省厅横向直联信息,把这一案情挂到首位。

6月9日,俞骏一行押解嫌疑人回到中州,中途已经得到两省警方将就此案组建专案组的消息了。

俞骏一行交接完公务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老胡同吃一份脸盆大的烩面,连着漂着油花的热汤吸溜溜喝完,逼得全身发上一层细细的汗,而后一抹嘴一擦汗,那股子舒爽像把旅途的劳累尽去。络卿相和主任在一块儿还有点儿拘谨。邹喜男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俞主任刚掏烟,他也觍着脸要了支。俞骏翻着白眼训道:“大邹,你不能这么小气啊!刑侦上出来的人怎么都这么没出息,蹭饭、蹭酒、蹭烟,除了掏枪,基本不往外掏东西是吧?”

大邹嬉皮笑脸舒舒服服地抽了口道:“领导慧眼如炬啊,我们就这么几个优点,你一个没落下,说得太全面了。”

“当骗子的不要脸,反骗的脸皮也快没了,快吃。”俞骏看着时间说道,“回单位瞅瞅,这趟咱们走的时间可是不短。”

“不能去南方,热死了,一身痱子。我想死这碗烩面了,我现在就奇怪呢,南方人不吃面咋就能吃饱呢?”邹喜男道。

“别搓身上,注意点个人卫生啊,你们宿舍快成垃圾堆了。”俞骏警示了句,吓得邹喜男放下手。不过起身的俞主任却不自然在脖子上搓了搓骂了句,“那鬼地方潮热得受不了,我也浑身痒。”

络卿相和邹喜男趴在桌上笑。俞骏玩笑似的轻轻拍了下邹喜男的后脑勺,径直买单去了。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拥堵,到了熟悉的单位门口,刚下车,哎呀,看见亲人啦。钱加多乐滋滋地从办公楼跑出来,被下车的大邹叫住了,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不只爱情,友情也算。钱加多兴奋地奔上来,抱着邹喜男转了两圈,放下人。邹喜男问:“多多,想我不?”

“咋不想,都快把我想死了,小络,南方去了几天年轻啦,都出痘痘了?”钱加多说着,要摸络卿相的脸,被络卿相一巴掌打开了。他又看向俞骏时,俞骏做了个鬼脸。钱加多嘿嘿笑着问候了:“主任,我咋觉得你不怀好意啊?”

“是吗?我还觉得你不干好事呢。领导不在,你们放羊了是吧?”俞骏揽着钱加多,一行人往办公楼走去。

钱加多诉着苦道:“什么放羊,忙成狗了。咱办公室一天都没人,就回来了屁股焐不热又跑了,个个跟做贼一样,问啥,啥都不告诉我。”

俞骏笑了,拍拍钱加多的肩膀道:“别误会,现在的市局统一指挥,任务是直接下给个人的,上车走前他们也未必知道干什么,保密起见。”

“那不能把我当外人啊?不就抓个坏蛋吗,这活儿我拿手啊。”钱加多道。

相对正式的行动可就讲究了,估计向小园是怕钱加多出洋相,刻意为之。俞骏却委婉解释着:“呵呵,后面抓一百个,都比不上你们半亩地社区抓一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说犯罪堡垒是从一个最小的像蚂蚁窝一样的小窟窿开始被攻破的,你都首功了,还在乎后面的?”

“对呀,多多。”邹喜男帮腔道,“你就是啃出第一个窟窿来的小蚂蚁……不,肥蚂蚁。”

“滚……看你那德行,那天叫你去,你都没去。我揪着那俩小骗子噼里啪啦一顿耳光,手机、钱一抢,做个手脚就把他们拿下了……”

钱加多得意地说。络卿相赶紧打断了:“别胡说。”

“我……哎哟。”钱加多愣了下。屁股一疼,是被邹喜男拧了一把。此时俞骏停下了,看看钱加多,又看看后面两个人龇牙在笑,有点儿明白了。他思忖片刻提醒了句:“执法权力是把双刃剑啊,这把剑指向坏人,不管什么招数都是对的;可要是指向错了,或者指向普通人,那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是错的……这就是要求程序正义的原因,这个上面,你们都得补补课啊。”

“嗯。”邹喜男和络卿相赶紧点头。钱加多要说什么,邹喜男又是狠狠一掐屁股。钱加多“啊”一声。邹喜男赶紧道:“看,主任,多多都有长进了,答应补课了。”

他这答应方式,气得俞骏拂袖而去。那仨没皮没脸地跟上来了,到了熟悉的办公环境,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俩回了办公室。钱加多跟着叮嘱了一句:“主任,那会议室被组长锁了,只有十方能进去。”

“知道了,下班吧。”俞骏说了句,在手机上联系着向小园。片刻后,向小园远程授权了门禁,门“嘀”的一声开了,他像有心事未了一般,闪身进小会议室了。

一部投影,一部物理隔离不和外界联网的电脑,俞骏坐了下来,向小园给的信息是,开机密码、每个电子案卷卷宗的密码,光密码就有七八个,没开宗就已经足见此案的神秘程度。去年冬天的虚拟传销牵出来的黑产案、黑客逆风现在究竟走到了什么程度,还真让俞骏好奇心大起。

好容易有了这个喘息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坐下来,开始看这些封存的电子档案了,案件详情、现场勘查、提审记录,加上警方各次案情研究分析纪要,还有关押期间的录像,足足有几千个小时的记录。他看看这个庞大的文件夹,思路未清,头先大了……

这是第九天了,巫茜清楚地记得自己到达中州的那天,恰是保健品案发的当天。这么算起来,从中州起程到三门市,应该是第四天了。

昏昏欲睡的她迷糊地想到了这些,莫名地清醒了,看了看后座显得有点儿疲惫的张英、副驾上小寐的组长周修文,三个人的心情和此时暑季的天气恰成反比,在这个最热的季节,心却快凉到冰点了。

为了保密,阵容压缩到了极致,除了一位助手,就只有他们三人。指向很明确,就是找逆风,或者说疑似逆风的这位秦江寒的前身,从乡里的童年、少年,一直查到他18岁离开这里到中州大学读书,即便是亲自走过一遍,他们也无法相信,从这种穷乡僻壤里居然走出了一个高科技犯罪分子。

当然,他还是嫌疑,无法确认。

查到的经历很简单,巫茜再一次拿出了手机,翻着她做的草稿,找了很多他乡小、乡中的同学,有的人记得,有的人已经忘记,即便记得的,也仅记得那是位沉默寡言的同学。意外的收获来自乡里的长舌妇,据说他妈跟村主任有一腿,有人说和当年的大队干部、公社干部都有一腿,名声坏了之后在本地嫁不出去,最后草草嫁了在当地包矿的小矿主。至于他真正的父亲恐怕是个比黑客案更难的谜,最起码在婚姻登记里,他母亲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那位小矿主,和警方的照片根本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而且这一点也不可考,他这个矿主父亲已经在一次矿难中身亡了。

按时间推算,那应该是秦江寒上高中的时间。秦江寒读的是三门市一中,这时候就有记载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电脑领域已经展露了其过人的天赋。走访的同学里,很多同学记得他当年是一中那一带黑网吧的超级网管,本来他是为了免费上网经常去黑当时的大象网管系统。小网吧老板发现后惊为天人,然后被顺理成章地招募成网吧管理员了。

可能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尝到甜头了,那个电脑对大多数家庭来说还算大件的年代,他已经有了发烧级游戏本。这其中也查到了一个意外,很多同学记得他就住在网吧,很少回家,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其背后真相是,他的母亲和第一任丈夫在市里也是租住房子,根本没有家。再之后父亲身亡,其母在次年就改嫁了。改嫁的时间就是他高考的时间。

再之后,他离开这座城市似乎再也没有回来。

“小茜,你还在看记录?”后座的张英出声了。巫茜闻声回头,却见张英只是瞟着,头枕着后座。她“嗯”了声,张英像梦呓一般说:“犯罪都有家庭或者社会环境造就的成因,这个恐怕是一个家庭环境造就的怪胎。”

“没错,这种人身上,会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缺陷?”巫茜问。

想找一个人,如果踪迹全无,那唯一而且证明有效的方式,肯定是从性格入手,从这点上考虑,追逃十几年的张英肯定有独到之处。听到说话的周修文也竖起耳朵来了。

张英却不为所动,喃喃道:“全是缺陷,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流;缺失家庭关爱,性格可能由内向走向偏激。这种人普遍缺乏安全感,自我防范意识极强。而且像他这种经历,不用专业素质都能想象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偏激、自私、冷漠、对人和事物没有信任……这种人不好对付,他的意识里对犯罪没有罪恶和羞耻意识,作案更多是寻求一种存在和满足感。”

“有点儿重了吧?”周修文回头道,“他的履历里,看不到您说的这种职业犯罪才有的精神特征。”

“那是因为他有很多年的履历我们还缺失着,上大学什么情况?大学毕业后出去求职什么情况?之后服缓刑并未受到重视,从这个时间到银杏基地发案,有六七年,可都是空白。”张英道。

没有找到犯罪升级的证据,并不等于对方就会原地踏步。周修文无语了。张英唉声叹气了几声,直道:“可能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抓这号人多数时候靠的不是证据和线索,而是运气。”

运气在警察看来,一点儿也不虚无缥缈,可能查个醉酒打架的,逮着个逃犯;可能吃顿饭偶遇,能碰上个追逃人员;甚至坐个车听个演唱会,负责维持治安的辅警,都有可能逮回几个网上追逃人员。有人做过统计,靠这种意外的运气逮到的逃犯,要占追逃人员的三成左右,而另外的七成里,一多半是靠天网随机抓取识别比对出来的,真正靠警力循着线索去追回来的,份额占比已经越来越小。

这话听得周修文也有点儿丧气,他黯黯道了句:“那就惨了,我们俩一贯运气很差。”

张英没有接茬。而巫茜却是一脸苦笑,说起来运气确实很差,追不到黑客逆风线索情有可原,可连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也追不到,那就得让人怀疑能力也有问题了。

可能他们的运气没有最差,只有更差。驱车返回三门市,市局指派人协助派出所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找到秦江寒母亲田苗苗的去向了,户籍确实还在三门,可早在三年前就和她的第二任丈夫离婚了,现在据说是南下打工,但准确地方还在查实。这其中还有个奇怪的事,如果有登记住宿或者其他使用身份证的记录好歹能查着,可这个田苗苗奇了怪了,什么也查不到。

周修文一行被这消息听得愣了好久没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判断,恐怕秦江寒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早做准备了……

笃……笃……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沉浸在案情中的俞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口问:“谁呀?”

没有回答,门应声开了。向小园提着一份外卖,笑吟吟地进来,放到了桌上。俞骏一看时间,已经晚上10点了,从下午6点到现在,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尴尬一笑道:“谢谢啊。”

“刚出差回来,早点休息吧,这个案子不是加一天两天班能解决的。”向小园道。

“哎哟。”俞骏长伸着坐困的懒腰,面前的投影上还放着审讯的电子记录。他随口道,“这案子办得很糙啊,郑远东无法担负刑责,杜其安重疾在身,这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口供都成问题。沈曼佳交代的全是旧案,她毕竟在境外混,对境内这个骗子的江湖所知有限啊。”

“今天没法讨论,我还没来得及看,如果您想听保健品的案子,倒是有些新发现。”向小园笑道。

“哦?说说。”俞骏一拉外卖袋子,热饮加一个煎饼馃子,他很没风度地拆开直接放嘴里了,边嚼边问道。

向小园坐下来,有条理地道:“咱们中心一共剔除了各地37家人址不符、有址无人的皮包公司,37家对应65个对公账户,总金额是一千一百多万元,从资金运作上看……好像他们的手法,又高明了不少。”

“高明在什么地方?”俞骏问,“还不是老一套。”

“不,细节变化了,以往洗钱是纯粹数据操作,走得快,只要出了境就安全了。而现在国家各大行对涉外资金控制后,大额出境没那么容易了,于是他们想出另外的方式。比如通过现在普遍存在的代还信用卡化整为零套现,一个小超市它的还款流水一个月能有两千万元。或者通过物联网卡、网上支付平台等方向变现……这样的方式最直接的后果是,被他们拉下水的替罪羊队伍急速膨胀。”向小园道。

俞骏怔了下,却不为所动,犯罪再情有可原,也改变不了犯罪的事实。他道:“值得同情,量刑酌情那是法官的事。”

“您误会了,我处理的经济犯罪案件也不少了,就有贪心恐怕也不会有同情心。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变化,一个小超市就能套现几百万,等于他们用很小的代价就找到一个犯罪同伙,比水房洗钱的成本都低。而且这几种方式都相当于截断了数据痕迹,让我们的大数据无法再追踪,是个高手做的。可我又有点儿奇怪,这么点儿个小摊,难道是一个跨电信诈骗那样的洗钱高手做的?”向小园突来一问。

俞骏笑了,直言道:“你肯定没看案情舆情,最新的。”

“哦,我一直在支队,还真没看。”向小园道,下意识地掏着手机,翻查几页恍然大悟了,三省省厅的横向协同已经开始,这个案子有多大的盘子恐怕值得想象一下了。等向小园看完几页,俞骏笑着问:“是不是很佩服这些人?”

她愕然道:“厉害,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孤立的事件,是个案。”

“要不怎么说这几个兔崽子运气太好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咱们这位是骗子天生的克星,那么隐蔽的一个窝点,你知道怎么敲开门的?”俞骏问。

向小园笑道:“好像是多多查养狗证?”

“嗯,可叫你说着了,运气好得我都膨胀了,还真是不佩服他们不行。”俞骏道,吃完了,抹抹嘴,眼光热切而神秘地看着向小园。

他这种眼光向小园立马意会了,摇摇头道:“别问我,这两天我根本没顾上,他是早出晚归,来去都没准时,时间都有记录。”

“我看了,似乎他在这儿看的时间并不长啊。”俞骏道。

他所指的是斗十方在这里熟悉案卷的时间,而这种案卷,是不可能被随身带走的,要看只能在这里看。俞骏翻着日志记录又道:“上午10点到下午四五点……这家伙似乎并不努力啊。他要是一声不吭,那是也被难住了。”

“要求有点儿过分了啊,晚上人家还值班呢。”向小园道。

“有兴趣去看看他吗?这家伙心眼多,他有话轻易不说出来。”俞骏贼贼地道。

向小园一脸为难:“办手续太麻烦,要不是谢副厅出面,那事都办不下来……您这刚回来,咱歇一天成不,明天他就回来了。”

“哎哟,好吧……咱们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别领导问起来咱们一问三不知就说不过去了。”俞骏翻着案情综述,投影到了幕布上,很快两个人又陷进了错综复杂的案情里……

此时斗十方正在班上,穿着看守的制服,提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牢门钥匙,在狭窄的甬道里踱步。离开这里半年多了,这个地方羁押的人差不多换了一遍,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杀人犯,死刑审核可能得一到两年时间;比如上诉的,案情繁复可能发回重审,或者像404监舍那位朱丰,光起诉书被检察院打回要求补充侦查就两次了,粗粗算来,他被羁押已经快一年了。

斗十方的目标,就是他。

踱过404的窗口,坐在头铺的朱丰正看着一本书。其他人已经准备拉铺睡觉了。时间接近22时,就寝的时间到了。夜班的管教都是临时安排,不进监舍,总是板着脸的斗十方和其他管教没有什么区别。

当……当……斗十方突然回身,在铁门口子上敲了敲。监舍里有负责传讯的赶紧奔上来,谄媚地问:“报告干部,在呢。”

“叫头铺。”斗十方直接道。

传讯的一让开。朱丰站起来了,微弓着身,显了半个脸,好奇地问:“报告干部,啥事?”

“你肚子不是疼吗?”斗十方莫名其妙一句。

“啊?”朱丰愣了。

“肚子疼就按呼叫。”斗十方道,噌地关上了小窗口。

朱丰一愣,然后脸上一喜,这是暗示。他上前按了监舍里的呼叫,报告肚子疼得厉害,片刻后咣咣当当门响。斗十方打开门给嫌疑人戴上了铐子,按照程序领着把他送往医务室。

这里的治病绝对是一药治百病。头疼,三黄片;牙疼,三黄片;腿疼腰疼肚子疼,不管你什么地方疼,都是三黄片。医生还烦躁地说:“快回去睡吧,睡着就不疼了,烦不烦啊,你都快住一年了还不知道啥情况。”

其实情况就是,不是要命的大病,在这里都不算病。领了药斗十方一手握着他的小臂领着人走,拐出医务间的走廊,斗十方轻轻一拉。朱丰喜上眉梢地站住了,他想到了是什么情况,外界的问候来了。

果真如此。斗十方手脚麻利地把两包烟、三卷火腿肠、两个水果,还有一份塑料袋包的荤菜塞进了朱丰的怀里,藏进了口袋里,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这些动作。两个人这才若无其事地开始抬步,那个位置是唯一的盲区。

“有一男一女给你捎点东西,男的好像叫傻雕。”斗十方轻声道。

“谢谢,谢谢。”这位身家亿万的奇骗,现在乐得像偷油的耗子。

“不客气,我们职业所限,也就这么点本事。”斗十方道。他放慢了脚步,这段距离很短很短,对方又是一个骗了半辈子的人物,他生怕自己哪儿露点馅,让这几天的连夜加班毫无所获。

“那天我其实就看见您来了,我就刚进来见过您一回啊。”朱丰小声问。

“工作调动,轮岗又回来,说不定过两天又走了。你那兄弟不错,出手大方。”斗十方声如蚊蚋,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你兄弟给我塞黑钱了。

“那是……够意思。”朱丰道。

没有再多的信息。已经到门口了,朱丰娴熟地蹲下。斗十方漫不经心地拿起钥匙。朱丰抬头看斗十方目不侧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样子,突然开口了:“干部,给我捎句话……他一定会重重谢你。”

“传递消息被发现吃不了兜着走,我不敢。”斗十方轻声道。

“和犯事无关,就告诉他,他朱叔内火烧的,得来点祛风止痛的药。我在里头身体有个好歹,他们也不放心不是。”朱丰说着,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斗十方业已开门。他起身,斗十方给卸着铐子。他又强调:“真是内火烧的,一定告诉他。他会重重地谢您。”

“嗯。”斗十方摘了铐子,面无表情。朱丰进去了,门被锁上了。

在隔绝两个世界的门后,抬起头来的斗十方,脸上也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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