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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满足一下你的期待。”斗十方道,放着微型记录仪。
按照他的解释,监舍里正常的情况下,朱丰睡在头铺,最好的位置,能睡到这个位置可不是拳头硬就行了,可能会有多种原因,比如外面有人常送进吃的,特别是香烟;比如管教干部可能格外照顾;等等。那么他既然能得到这种待遇是什么情况呢?
唯一的解释是,财源、人脉都在。富在深山有远亲,换成监狱也说得通。
律师会见的情况,是录像截屏,属于正常调取。不过在斗十方的解释下就不一样了,有四位律师同时在为他服务,而实际情况是这个人已经出海多年,唯一的亲戚是几乎没有往来的叔叔,这位叔叔能付得起四位律师的高昂费用?
解释还是一个方向:财源在,为他奔走的人脉在。那么这些人是谁呢?
第三个画面,是放风时间,朱丰似乎在教育看守所的新人,离得远,没有声音。斗十方指着画面,对着口型说:“你他妈出来混几天,老大不鸟老二的,老子杀人放火时候你他妈还穿开裆裤呢,滚,擦地去。”
还有一句是聊天,朱丰边打扑克边说:“老八,别打哈欠了,赶明儿出去带你去缅北。那地儿可是天堂啊,摇头丸一颗两元人民币,要溜冰啊,十块钱一克,极品,抽到死都花不了多少钱。那儿缅北武装司令是我哥们儿。”
唇语连着翻译出来几句,可把俞骏和向小园看傻了。俞骏不信地问:“准确度有多少?”
“不准确的我都不敢翻译,十有八九吧。”斗十方道。
“缅北那儿是个电信诈骗的聚集地,至于武装领导人,还真不知道叫什么。”俞骏道。
“你翻译的这些,与案情也有关吗?”向小园好奇地问。
“有,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我有种预感,他身上的事还有很多,绝对不止跨国电信诈骗那档子事。我们不但看错了傻雕,恐怕也看错了他江湖八大门里暗四门‘风马燕雀’。杜其安是‘风头’;那这个朱丰肯定是‘黑马’,意指能够单枪匹马办事的人;第三个‘飞燕’还不知道是谁,可能不会是单单靠色相骗人的‘燕子’;第四个‘诡雀’……我想可能是傻雕。”
“傻雕在这里面居然有一席之地?”俞骏不信了,那个货实在上不了台面,当坏人估计都破坏坏人的形象。
“明四门各自干活儿,他们之所以叫‘明’,是因为手法擦边但不过界。暗四门就不同了,直接结伙犯案,这个‘雀’相当于缺,旧社会意指买个官缺、位缺好行骗,这种人应该八面玲珑,发展到后来,这个‘缺’相当于百搭,和谁都能搭伙,这就要求所有人都对他绝对信任,哪怕他落网也相信他不会咬出同伙来。当然,他还得不起眼不被人重视,毕竟要完成一个骗局,总还是需要这种抛头露面联络的人……你们想想,傻雕是不是太符合了?”斗十方道。
风头的大侄,无亲无故,从十几岁就开始出入看守所和监狱,那绝对是久经考验的反社会人士。像这类嫌疑人哪怕派出所也不会真当回事,要找一个探视朱丰,还能传个话的人,恐怕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只是错失这么一位重要人士,实在让俞骏和向小园难以释怀。
“逆风,核心是逆风。如果你想说服巫茜和周修文,这些还不够。”俞骏道。
俞骏每每都在故意设障,试探对方能力的天花板。而斗十方的似乎还没到顶,最起码看他脸上自信的微笑就知道了。他笑着说了:“知道领导胃口大,没点硬菜还真不敢请你上桌。”说着打开了封存的电子案卷,似乎这个被翻阅过无数遍证明已经进死胡同的案情,也有被忽略的东西……
铁口断金,言必诛心
同样的动作重复第二次时,已经是第二天。周修文一行运气欠佳,返程时遇上了大雨错过了高铁,只能驱车回来,抵达中州已经是半夜,次日上午才听了一遍斗十方在登阳三看这个让他们惊讶的消息。不过惊讶的程度还差了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耸然动容了。
这足够让俞骏满意了。周修文打量着这位再次谋面的“零号”,可能确实刮目相看了。巫茜心里却是莫名地有点儿窃喜,没来由的那种。张英呢,保持着她一贯的微笑,很欣赏地看着斗十方,反而是她开口了:“很精彩。不过也只有你这种在看守所工作过的人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周组长,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怎么错失了?长安虚拟传销案里似乎没有他啊?”
“涉案人员几百人,有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有的已经服刑期满。据查这两个人在张光达逃跑时,捎带坑了张光达一把,银川警方抓到张光达时没有起获任何证据,估计是被这俩顺走了。这也恰恰给了张光达抵赖的机会……更不幸的是,银川警方介入很晚,基本没有掌握这两个人的涉案信息,就算抓住也是参与司机跑腿的身份。”周修文道。
所以最终以钱追人,这俩上不了追逃名单,事实和证据是拦在警察面前的一道坎,而这种屡屡犯案的,最清楚怎么规避罪责。
“其实你这个重大发现,也有点儿名不副实。站在我们的位置都分析得出,朱丰肯定是逮着什么只交代什么,肯定有藏匿的赃款,也肯定有国内的同伙。最起码他得到的诈骗目标信息,就是由逆风提供的,被捕之前,他们一直有交易记录。”巫茜道。
“你有点儿难住我了,对于黑客,我所知甚少。”斗十方道。
“我们顶多比你知道的多一点点。”巫茜不想让斗十方难堪,话风很谦虚,她解释道,“如果不是你们追到银杏基地,我们都可能没机会目睹逆风的真容……算不上目睹,是从别人目睹里恢复的。”
“但那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连指纹都修改了的人,修改面部特征不是什么难事,即便现在这个人站在你的面前,即便你知道他就是逆风,你有理由拘捕他吗?”斗十方问。
没想到这个人看案卷也想到了这一层。周修文一愣。巫茜反倒被噎住了。
张英笑问道:“那你的想法呢?”
“和您的追逃思路一样,等着他们自己作死。”斗十方道。
张英点点头道:“大多数时候我们确实是这样。我倒还没追过骗子,骗子也是这样吗?”
“当然,诈骗对骗子来说,是一种生存以及生活方式,从欺骗中获得钱、利益,慢慢上升到获得存在感以及满足感,可能还会上升到事业的高度。现在这个时代哪个行业都是日新月异,别说一年半载,就停滞几个月恐怕都会落伍……所以我的想法是,一个一个追,一点一点往深里查,骗局不会停止,骗子也不会罢手,总有作死被我们逮着的时候。”斗十方说。
这个道理过于骇人,听得巫茜等人大眼瞪小眼,居然一时无法评判此言的对错,而且传递的信息似乎是:这些骗局连着骗局,似乎都不是孤立的……
同一时间,一辆高速行进的商务车里,石金山挪挪一堆膘脂的身子,回头看了胡会计一眼。多少年了,花容已老,鬓生白发,每当她素颜示人时,总会让人感慨不已。
“老石,你还有那功能吗,这么看着我?”胡会计眼没有睁,似乎是靠耳朵听到了石金山的动作。
石胖子嘿嘿笑道:“比不上当年了,可偶尔还是会有的。我说胡妹,老杜他,真的那个了?”
“要么被雷子抓了,要么被仇家做了,否则这么久早该联系我们了。”胡会计黯然道。
“不会牵连到我们吧?”石金山道,他想起一事来,小声说着,“小雕后来跑出来跟我说,我心里就一直不安生,长安那事我打听了下,好像郑老板给人整成生活不能自理了……我觉得啊,祸根子都在逆风这儿,还是咱们老一套靠谱。”
“呵呵,言不由衷啊。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靠你那两下收智商税,养得起你那几个老婆吗?”胡会计嘲讽道。她睁开眼,双眸如水,脸上还留着曾经是个美人坯子的痕迹,只是言语中的江湖气浓了点,而且很霸气,斥得石胖子尴尬地干笑无言以对。
“话不投机半句多,老杜的位置你要替不了,我找别人。我们都老了,胆子都在变小,干完这一票,我也准备退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生地过几年。”胡会计不知是真心还是试探,有点儿黯然地说道。
一说退,老石就又有点儿惋惜了,咂巴着厚嘴唇道:“要说逆风吧,还真有两下子。都没看出来啊,一个小保健品能滚成这么大雪球。哦哟……就是可惜呀,这么大摊面一夜之间就倒了,为了干这个啊,我几乎把其他生意都停了。”
“贼不空手,骗不回头。我们从来不用重复的手法,你还是当年金瘸子教的你那套,早该丢进垃圾堆了。”胡会计道。
“至于这么埋汰比你穷的吗?说穿了你还是想组局。那说呗,我看看有多高明。”石胖子道。
胡会计顺手丢过来一摞纸。
这是行规,从不留电子的,甚至可能参与的人都只有独一份,要么阅后归还,要么阅后即焚。石金山仔细地翻阅着,时而思忖片刻,粗粗看完,脸上蕴着窃喜,是那种捡到金元宝似的窃喜。
胡会计一把夺走了东西,塞到了包里,小声道:“你意志不坚定,智商也有点儿欠费,回去好好想想再谈。”
“啧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浑身都是毛病,还就智商正常。胡妹啊,这里面有个问题啊,现在雷子不是吃素的啊,玩得越嗨,打击得越狠,去年搞那趟子货到付款,还有长安这一遭,可都半截让人给挑了。”
“但我们还是赚到了啊,所差不过是多少而已。”胡会计无所谓地道。
石金山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期待地问:“这次呢?”
“可以用你贪婪的小心肝放肆地去想象,而且一定会超过你的想象。我们不能这么三千弱水只取几瓢了,得来把像样的再退休,总不能走一辈子夜路啊,万一真撞上鬼呢?”胡会计道。看来她和石金山的关系很近,说话间捎带着摸了摸石金山心脏的部位。
石金山笑着看着,半晌未语。
胡会计盯着他,问道:“怎么了?怕被警察抓?”
“警察我倒不怕,但我有点儿怕你啊,金瘸子都栽在你手上,我实在担心有天我被你骗得连裤衩也给扒了。”石金山无正形地道,不过眯着的眼睛却没有放过胡会计的任何一个表情细节。
淡定,微笑,一如当年的神采飞扬,让人心旌飘摇,她做了个鬼脸道:“金瘸子一直在犯案,什么时候栽了啊?!这次还是金瘸子在做,除了金瘸子没人有这么大本事不是?别跟我兜圈子了,咱们几个人谁都是哪怕敢卖亲爹亲妈也不敢卖彼此,给我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咱也得干票大的,省得你笑话我没出息。”石金山道,决定了,坐正了,一抬肥腿搭在前座上,仰头靠椅背时,那个即将去往的路标赫然在目:
随阳市,270km。
中州反诈骗中心,还试图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在思维里捕捉这些骗子的前世和今生能够折射出来的线索。
第二个让俞骏赞叹的“重大发现”来自杜其安的视频,审讯的视频、单独关押的视频。斗十方在看守所练就的读唇本事用上了,他翻译着杜其安独处时嘴里念念有词的话:“嗡、马、拉、巴、扎、嗯、底。”这个音节和视频里的杜其安如出一辙,就像现场配音一样,连脸上表情的细节也一模一样。
像是念经,一翻译把在座的听傻了。斗十方解释道:“这是文殊菩萨祈福经,就七个重复音节。骗子无非两种归宿,不是众叛亲离、老孤而亡;便是讼狱加身,死无所葬。很多人不畏惧刑罚、不畏惧道德,却畏惧因果。按理说,杜其安已经身陷囹圄,万念俱灰,这个因果已经受了,他似乎还在畏惧什么,又在为谁祈福呢?”
没听懂,巫茜顺口问:“为谁?”
“他的同伙,他的晚辈,他在乎的人,他想念的人,无非这些……只要这些人一天不被抓,那就一天都不会停止,他应该是在为外面的那些人祈福。据我了解,杜其安是个老派的人,从他对待工友的遗孤傻雕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从他的交代也看得出来。可能我之前看错了,我以为他会死不开口,反正我们的证据也不够充分,但他的选择是全盘交代了,把中州的货到付款、长安的虚拟传销主谋罪名扛了起来。从这点上看,这个骗子还是相当重情义的。”斗十方道。
周修文尴尬一脸问:“这……这就是重大发现?”
“这位领导,您应该学得城府深一点儿,下判断晚一点儿。万一我给出让你意外的结果,你就不会那么尴尬了。”斗十方嘲讽了周修文一句。周修文气得扶额头了。张英却是微笑着问:“我抓到很多网逃嫌疑人,其中也有信佛的,从这个上面能反证什么线索呢?”
“恐惧……我直觉反应是恐惧,但细想又不对,他在乎的那些是什么货色他很清楚,迟早都要进去,他对这个确定的结果不应该有什么恐惧,如果恐惧,也应该是来自未知的事。于是我就仔细回想,在长安那件事还有什么能吓住他,后来想到了,有一个人让他恐惧,这个人叫……沈曼佳。”斗十方道。他点着播放,找到杜其安听到沈曼佳名字的时候,杜其安惊得坐起,表情惊恐。
巫茜直接回应道:“他并不知道沈曼佳已经被捕。”
“审讯案情已经深入到这份儿上了,猜也猜到了。不管猜不猜得到,这个女人都有让我恐惧的地方……别说他,我想起来都有点儿后怕,于是出于好奇,我们联网渭南警方查了下沈曼佳的近况。”斗十方道,看向了俞骏。
俞骏介绍道:“很巧,沈曼佳是昨天移交检察,这个时间点恰是律师可以开始介入的时间,于是我们提取了律师会见的录像。”
录像被向小园播放出来了。距离稍远,众人以为又是读唇,却不料并没有拍到正脸,也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众人不解时,就听俞骏解释道:“这位律师叫李衍,上海比较有名气的涉外律师,履历无可挑剔。我们同样有点儿奇怪,是谁请的这位身价昂贵的律师,专程飞到渭南办事?他的价码可不低。于是我们反查了一下李衍律师的行程,有了个意外的发现。”
机场,过安检口的监控。当那个人站在安检口时,吓了在座的一跳,如果不是知道沈曼佳还在监狱,怕是要当成她越狱出来了。监控里的女人几乎和印象中的沈曼佳毫无二致,亭亭玉立、风情万种,不过取走护照时那甜甜的一笑,却让在场见识过银杏基地枪战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她的名字叫沈燕,护照名字。国籍是马来西亚,今天的行程也很奇怪,两个多小时前,她通过中缅边境进入缅北,有点儿意思了吧?”俞骏笑道。
有人算过,诈骗国内群众的骗子有六成在东南亚,而缅北地区就占了四成,近十万人。“6·12”跨国电信诈骗主犯之一朱丰,其发家地就是在缅北,全案数百名嫌疑人,基本都是缅北系诈骗分子出身。而那个地方至今还属于军阀割据地区,中国警方无法介入,两国的警务合作和引渡条例形同虚设。
“朱丰团伙被摧毁时,沈曼佳水房沉淀非法资金没来得及转走,被逆风钻了空子,沈曼佳回国就是奔着逆风寻仇来了,到现在,仇可结得更大了。”巫茜莫名地开始担心了。女人要狠起来吓都吓死人了,想想那个妹妹干的事,这个姐姐可能善罢甘休吗?
“这对江湖姐妹好容易混出了个样子,现在连钱带人都进去了,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银杏基地受伤的几个随从,似乎也来自缅北地区。”
俞骏悠悠道,把这个不确定,却很肯定的答案说出来了……
缅北,野人山区。
戴着墨镜,围着一条深色丝巾的沈燕看上去和这个地区、这个季节格格不入。到一处检查站,仿佛回到了20世纪的战争年代,那些斜挎着枪、嘴叼着烟、满脸匪气的游击队员,总是狐假虎威地呵斥,然后索要几张纸钞挥手放行。
她缩回了车里,摁上了车窗。司机交涉放行,那游击队员看看这辆丰田越野后座衣着华贵的女人,不假思索地打发走了。敢单身出来的女人,一般惹不起,或者她身后的人惹不起。
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不一会儿进了一处像草台班子的军营,接洽的人领着司机、沈燕直到一处劳作的地方。她要见的人坐在草堆上,乍见让沈燕心里咯噔了下。
此人头发只剩一半,头上伤口肉瘤虬结,眼睛成了两个黑洞,面容已毁,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在这里是当垃圾处理的,唯一没被处理的原因可能是手脚还健全,能干点活儿。
这是跟随妹妹回国内的保镖中的一位,因为伤势严重没有刑责能力被遣送回国了。司机上前塞了几张钞票。那人摸着,激动地揣进了怀里,喋喋不休地和司机叙述着那晚的经过。沈燕在一旁侧听,几次蹙眉,未听完她就踱步离开了。
“哦……美丽的‘燕子’为什么又飞回来了。”一位中年、军装、蓄着胡子的男子自楼上踱下,欢迎着沈燕,操的是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握手寒暄。沈燕笑着道:“因为英俊的昂山将军在这里啊。”
“你要愿意留下,将军和将军所有的东西都能送给你。”这位缅人以玩笑的口吻说,眼睛贪婪地扫着沈燕。
“我的资产快败光了,这身资本可不足以永远吸引你。”沈燕自嘲道,轻飘飘化解了尴尬直入正题,指指那位道,“你卖给我妹妹的货可差了点啊,连我妹妹都折进去了。”
“这一行,什么下场都不意外,你很介意吗?”缅人将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