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案 第十九章

高罗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空空荡荡的街中，两乘挂有锦帘的大轿停在路边，各自备有十二名轿夫。轿子前后还各有一队兵士护卫，人人全身披挂，手持长戟。

狄公走入文总管的官轿，示意他也进来同坐。二人一路默默无语，不消片时便已行至渔王客栈。

魏诚正站在大厅内，与十来个客人一同议论驾临河川镇的高官究竟是谁。狄公留意到人群中有个年轻女子，身材纤弱，容貌清秀，身着简素的珠灰色长裙，旁边站着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后生，头戴一顶学者的黑帽，腋下挟有一把装在锦套内的月琴，想必在楼下客房中弹琴奏乐的便是这二人了。狄公转头一看，修百长已率先奔进门去，旁边跟着一向沉着的刘副官，于是开口命道：“让众人离开大厅！再让你的手下搬三张座椅来，靠着后墙摆好。”

狄公自行坐在正中，示意文总管康把总在左右落座，又对修百长说道：“带掌柜魏诚过来！”

两名兵士引着魏诚走入。魏诚看见三人，不禁大吃一惊。兵士按着他跪倒在地。

狄公对左右二人说道：“半月之前，此人前去报官，道是其妻与一相好私奔出走。”

文总管揪一揪灰白的山羊胡，恼怒说道：“如此下等贱民的秽事，钦差当真以为会与我等身居高位者……”

“一点不错。”狄公说罢，转头厉声喝道，“魏诚，你生性吝啬，爱财如命，虽说原本并非罪过，却会因此而作奸犯科。就拿你来说，正是因此而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杀人罪。你无法容忍失去银钱，也无法容忍失去妻子。你对她虽无情意，却将她看作是自己的财物，断不能让他人拐走。你一心以为手下账房戴民与她眉来眼去，”说到此处，抬手一指槅扇屏风，“于是整日坐在那张书桌后面，紧紧盯住你妻与戴民，还不时偷听他二人的谈话。当你发觉戴民在抽斗内的地图上画出一条路线时，便认定戴民正盘算着与你妻一道私奔。依我看来，你这一推断有误，但也无从确证，只因戴民已死，你妻也已不在人世。半月之前，正是你谋害了她的性命。”

魏诚面如土色，出声叫道：“没有这事！小民可以对天发誓，明明是那可恶的贱人离我而去！她……”

“休得胡言乱语！你已犯下两个错，足致命丧法场。你并无妻子不贞的实据就贸然杀人，结果便是将被砍头示众。其一，你总埋怨她花钱太多，害得她常去九云客栈吃人家白送的豆沙角，就在你下毒手的当晚，那掌柜还送过她几个。其二，你又是因为吝啬成性，事后并未毁去她的所有衣物，不但不曾烧掉，反而打算卖到当铺里去。一个女人若是私奔，绝不会留下自己最心爱的衣裙，定会带走她十分中意的大红锦褂。”狄公说罢，站起身来，“诸位，本官这就带你们去后院仓房。修百长，吩咐左右将人犯拿下，并与刘副官一道同来。”

狄公穿过掌柜的账房，走到后院。枯树长草之间忽然冒出这许多衣饰耀眼的人物，令笼中的母鸡受惊不小，一齐咯咯叫个不停。

狄公走入霉味浓重的仓房，推开几张挡路的破旧座椅，直走到一堆麻袋跟前，正是昨晚曾躺下歇息的地方。这里仍有许多蚂蚁，从一块破裂的地砖中爬出，列队经过麻袋，消失在墙上的一个小洞内，似有一块灰皮掉落下来。狄公看过后，随即立起走开。

文总管手笼袖中，神色傲慢，分明表露出对如此行事难以苟同，然而又不得不听命于钦差。康把总疑惑地瞥了修百长一眼，修百长正扬起双眉直瞪着刘副官，而刘副官却两眼紧紧盯在狄公身上。魏诚站在门口，夹在两名兵士之间，垂头望向地面。

狄公抬手一指麻袋上方，说道：“有人动过这一块墙面，手法颇为粗陋。刘副官，去灶房里拿一柄斧子和一根撬棍来！”说罢若有所思地捋着长髯，想起昨晚房内昏暗，自己并未看出这一片墙面重新刷过，又低头注视曾将自己绊倒的空口袋，里面显然装过白石灰。至于睡梦中那可怕的情景……狄公不禁疑惑地摇一摇头。

刘副官刚刚撬开几块砖石，一股恶臭之气立时冒出，弥漫在整个房中。文总管迅速退后几步，用衣袖掩住口鼻。刘副官用力一撬，一大片砖头哗哗落在地上。魏诚转身想要跑出门去，却被两名兵士紧紧揪住胳膊。

墙洞内立着一个女子，身穿蓝裙，衣服上沾满石灰与干硬的灰浆，头颅低垂在胸前，看去十分古怪，一头乱发披散下来，全身缓缓瘫倒在地。魏诚见此情景，不禁大叫出声。

从女人的左袖中掉出两只豆沙角，大半已腐，外面黑压压爬满了蚂蚁。狄公俯身看过，抬手一指，冷冷说道：“魏诚，看来你当日行事仓促，在将尸体封入墙内之前，竟未查看过她的衣物，实为大错。正是这豆沙角招来了蚂蚁，这些辛勤劳作的小生灵为我提供了一条藏尸的线索。你究竟是如何谋害其妻的，还不从实招来！”

魏诚垂头嗫嚅道：“那……那是在晚饭时候，所有伙计正在客房中忙着招呼客人用饭。我在账房内掐死了她，然后挪到这里……她……”说到此处，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狄公命道：“修百长，魏诚这杀人犯交你讯问。刘副官，将人犯关入大牢。”说罢转身朝外走去，示意众人跟随，穿过大厅时，抬手一指柜台，“修百长，取下所有抽斗，带到大堂中去，所有物事务必都在里面！诸位，我们这就转回兵营。”

在官轿中，文总管首度开腔说道：“钦差断得实在精彩。不过，这只是一桩贱民做下的粗鄙命案，敢问与宫内失窃的大事有何关联？”

狄公从容答道：“即刻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