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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听罢莫可奈何,只得依命又取出一张纸来。马荣靠坐在椅背上,将帽子推到脑后,从二人如何在翠羽阁窗前亲眼目睹出人命开始,讲述了自己的一番经历,接着乔泰又叙说如何捉拿胡大麻的前后情形。写此呈文并非易事,因为人人皆知老爷不喜冗长的记录,但又要求不可遗漏细节。终于书成搁笔时,三人皆已满头大汗。

直到子初时分,狄公方才回衙,一身褐色行旅打扮,看去面色疲惫、忧心忡忡,迈步走入公廨,三人连忙立起。只听狄公厉声说道:“究竟出了何事?我刚下官轿,就听班头禀报说你们将两名杀人嫌犯关入大牢,还召来了四名证人!”

“启禀老爷,”马荣胆怯说道,“出了一桩糟心的杀人案,死者是个小后生。我二人稍稍勘察了一番,过程全都写在这里,先是……”

“去二堂内再议!”狄公断然命道,“将公文统统带上!”又命主簿送一大壶热茶到二堂,随即走出公廨,马荣乔泰跟在后面。

狄公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坐定,说道:“武义县的公务总算料理完毕。潘县令机敏干练,与他协同办案,实为快事一桩。洪都头与陶干在那边多留一天,处置一些细琐之务。”说罢喝了一口热茶,靠坐在椅背上,拿起几页文书。

马荣乔泰直挺挺坐在书案前的矮凳上,虽则喉头焦干,却是浑然不觉,只顾紧张地盯着老爷的脸面。

狄公先是拧紧浓眉,读了一阵之后,面色渐渐和缓,看完最后一页,又回头重读了几处,并让二人逐字逐句重述与他人的言语往还,随后将文书撂在案上,坐直起来,面上缓缓浮起笑容:“真是可喜可贺!你二人办得甚好,不但如我所愿督管了日常庶务,而且足见大可自行勘案。捉拿两名人犯,都有充分的证据。”

马荣乔泰不禁喜笑颜开。马荣抓起茶壶,为自己和乔泰迅速斟满两杯茶水。

“如今且来看看,我们已走到了何处。”狄公接着说道,“首先,现有的情形不足以证明此乃杀人案。老鲍当时十分匆忙,因为杂耍过后,他们还要赶去道观前串戏。再说天色将晚,很可能老鲍一时大意,将真剑放在了上层。他本人确实暗示过此乃有意实施的毒计,但或是因为害怕被人控告疏忽大意。那些走江湖的艺人向来惧怕官府。”说罢略停片刻,手捋长髯,又道:“你们打探到的所有相关之人的消息,表露出各人都有可能故意换剑的各种原因,其中也包括老鲍在内。”

“为何老鲍想要害死那孩子?”马荣叫道。

“为了报复他不忠的妻子及其相好,即开米店的劳掌柜。”狄公见马荣乔泰大吃一惊,抬手示意他们不要作声,接着又道,“劳掌柜在武义县养的男孩,就是鲍太太的私生子,你们对此不致生疑吧?劳掌柜酷爱看戏,据我想来,当年戏班子在武义县卖艺时,他结识了鲍太太,二人生下一子,将孩子托付给一个老妇人照料,那老妇人在当地经营一家行院。八年之后,鲍太太决心要回儿子,这便意味着必须对丈夫承认自己不忠。鲍小姐说过其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此事,然而老鲍的心平气和,也可能只是表面佯装。就在今天,老鲍看见劳掌柜站在木架旁,便想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既可报复不忠的妻子,又可除掉那私生子,还可将劳掌柜牵连进人命案中——真可谓一石三鸟。我们大可因此而控告劳掌柜。”

马荣乔泰又想开口,结果又被狄公止住。只听他接着说道:“劳掌柜也有下手的机会。他熟知江湖艺人这些特殊器具的底细,因此可以见机行事,其中原因也非止一端,能想到的头一个便是敲诈。戏班来到蒲阳时,劳掌柜主动前去帮忙,或是冀望与鲍太太重修旧好。但是鲍家夫妇想要敲诈他——那男孩便是劳掌柜在武义县另蓄外室的活证据。调换宝剑之后,劳掌柜不但可以毁去此证,还能让老鲍从此闭嘴,大可威胁说要告发他出于妒恨而杀死了其妻的私生子。”

“再说鲍太太。鲍小姐对马荣道出其母实为娼妓,如此一个妇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鲍太太得知昔日的相好劳掌柜如今移情于自己的女儿时,或许想要通过杀死他的儿子来施行报复。不过,我们不可过分看重鲍小姐的说辞,因为这姑娘的所作所为很是偏颇。她张口就管生母叫做贱货,管生父叫作蠢货,自己却在与劳掌柜即将订下终身的前夕,毫无顾忌地与一个泼皮无赖暗地里鬼混。还有一事,我们必须查明鲍小姐是否知道劳掌柜曾与其母有过一段私情。”说到此处,狄公略停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两名亲随,“对你二人须得说明一事,我只是举出所有可能而已。在查明相关诸人的情感纠葛之前,不必继续深究下去。”

狄公拿起公文重又翻阅了一遍,偶尔细看几处,过后再度放下,沉思说道:“我们必须记住,这些走江湖串戏的艺人,身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里。在戏台上,他们全心扮演着古时的卓越人物、男女英豪,下台后却是贫困潦倒、无家可归,几乎难以糊口。如此双重生活,足以使人变得性情扭曲。”说罢呷了一口热茶,缓捋颊须,默默沉思。

“老爷可否同意那胡大麻并非凶手?”乔泰问道。

“至少眼下尚且不能。你二人对胡大麻印象颇佳,我也心知你们或许所见不谬。不过,这些无赖闲汉的性情有时难免存着怪异之处。胡大麻特意点明二人幽会未能尽欢,全是由于鲍小姐的过错,还提到可能是由于那少年意外闯入。但是其中或许另有缘故,说来便是胡大麻自己临阵不举。他可能害怕从此不能为人事,心中十分忧惧,以至于对那少年痛恨不已。胡大麻身在牢中,对着两名前来审案的官差,居然长篇大论地讲述自己的风流事,让我觉得颇为古怪。或许他对此事太过担心,竟至不由自主地说个不休。既然胡大麻曾与那打鼓的老头儿讲过几次话,想来也有机会知道真假宝剑的戏法。不过,他大谈自己的风流事,也可能只是想要炫耀而已。”狄公说罢,站起身来,又朗声命道,“我这就去见见那一干人等。二堂太过狭小,告诉班头将他们全都带到花厅里去,让主簿叫两名衙吏来,以便记录审案过程。你二人下去吩咐,我先回宅抓紧洗浴一番。”

轩敞的花厅内灯火通明,墙上的蜡烛悉数点亮,正中的桌案上立着两支硕大的银烛台。鲍家三口与老头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胡大麻站在左侧,劳掌柜站在右侧,身边各有两名衙役。主簿与两名衙吏坐在一张小桌旁。戏班中的四人与那二犯有意互不理睬,全都直直盯着前方,厅内一片死寂。

衙役班头推开双扇门,只见狄公走入,身着简素的深灰长袍,头戴一顶黑便帽,行至桌案旁,在一张宽大的乌木雕花扶手椅中坐下,马荣乔泰一路跟随,分立于座椅左右。众人全都躬身揖拜。

狄公先看那二犯,胡大麻面色阴沉,劳掌柜仪容庄重,甚至有些惺惺作态,心中暗想马荣乔泰对这二人的描述果然十分精准,随即默默打量鲍家三口,只见人人面色灰暗、神情疲惫,刚度过的一日着实沉重而漫长,自己却有意要勾起他们的伤心事,想到此处,不禁颇觉内疚,长叹一声,清清喉咙,语调沉着地说道:“本县向两名人犯发问之前,想要先澄清各位与死者有何亲属关系。”说罢两眼直盯着鲍太太,发问道:“鲍太太,本县听说那男童是你的私生子,可是实情?”

“正是,老爷。”鲍太太的声音听去十分疲累。

“为何你从不照管他,直到八岁才接回身边?”

“只因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我丈夫,并且孩子的父亲答应过会负责照料。不瞒老爷说,我曾以为自己对那人怀有情意,为了他离开丈夫一年多。那人对我说是其妻生了重病,等她一死就娶我过门。但我后来发觉他实是个卑鄙小人,便与他一刀两断,从此再未见面。直到半年前,我们去州府串戏时,与他偶然相遇,他想要重修旧好,被我一口回绝,然后便说既然如此,他就没有道理继续出钱养那孩子,我这才对丈夫道出此事。”鲍太太说到此处,对其夫投去深情的一瞥,“我丈夫十分仁厚体贴,非但没有责怪我,还说正想有个男孩子加入戏班,可以教他成为一个出色的杂耍艺人,并且确实说到做到!老爷明鉴,虽然世人看不起这一行当,但我们夫妻却以此为荣。我丈夫对那孩子十分钟爱,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般,还……”说罢嘴唇抽动几下,住口不语。

狄公略等片刻,问道:“你可曾对你丈夫说过,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没有,老爷。那人虽待我颇不厚道,但我并没理由要败坏他的名声,如今也是一样。我丈夫也从没追问过。”

“明白了。”狄公说道。这妇人一番坦诚相告,已然揭出了真相,如今已知谁是凶手,动机也是一清二楚:正如马荣起初所猜测的一样,那男孩必须被灭口,只是马荣后来未能将这一想法与查明的事实联系起来。狄公揪一揪胡须,想到自己虽已明知是谁换过了宝剑,然而并没有一丝证据,不禁心中着恼,若是稍有耽搁,恐怕就再也无法证实凶手是何人了,虽然还来不及细想鲍太太这一番话中是否另有深意,但是必须让凶手当即自承罪状,于是对班头命道:“带劳掌柜上前来!”

劳掌柜走到桌案前站定。狄公厉声说道:“劳掌柜,你在蒲阳行事谨慎,让众人以为你做生意规矩诚实,人品也无可指摘,但是本县已得知你在武义的所有行径,不但企图欺瞒行会,还在那里蓄养外室,从胡大麻的证言中,亦可知道不少细事。本县奉劝你从实招来!你可承认曾在八年前与鲍太太有过私情?”

“小民承认,”劳掌柜颤声说道,“还请老爷……”

只听有人惊叫一声,却是鲍小姐从座中跃起,紧握双拳,两眼喷火,直直瞪着劳掌柜。劳掌柜口中嗫嚅,朝后退却几步。鲍小姐突然高声叫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家伙!老天真不长眼,居然让我蠢到相信了你说的那些鬼话!你以前就跟我娘玩过同样的把戏?我这傻瓜还信以为真,生怕那小崽子会将我与胡大麻私会一事告诉你,这才把真剑放在了上面!我非宰了你不可,你这……”说罢举起利爪一般的两手,朝胆怯的劳掌柜扑去。

两名衙役迅速上前,捉住鲍小姐的手臂,狄公抬手示意,二人将她带下。鲍小姐兀自叫骂厮打,如同疯猫一般。

鲍氏夫妇看着女儿,似是难以置信。鲍太太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狄公用指节敲敲桌面:“明日县衙开堂,本县将会听取鲍小姐的所有供词。至于劳掌柜,本县将彻查你的所有秽行,再判你入狱数年,如你这般人物,实在令我厌憎。胡大麻,你将受罚去北军的掘子军中服役一年,也算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尚有用处,日后或可从军入伍,做一名像样的兵士。”又转而对班头命道:“将两名人犯带回大牢!”

狄公默默打量鲍氏夫妇。鲍太太已止住哭泣,如今端然静坐,双目低垂,老鲍从旁注视着她,面色忧戚,皱纹愈发深重。狄公对二人温颜说道:“令嫒不能直面命中注定的艰辛漂泊,品性已然堕落,本县必须提议对她处以极刑。你二人在一天之内便失去了一双儿女,然而这一创痛将会随着光阴流逝而得以愈合。你们仍是年富力强,不但彼此依恋,且又深爱这一行当,这两样深情会永远支持左右。眼前虽然看似一片黑暗,但是切记即使在最浓黑的夜云背后,依旧会有黎明前的月亮洒下清光。”

鲍氏夫妇从座中立起,深深一揖,告退离去。

<a id="jz_1_63" href="#jzyy_1_63">(1)</a>在荷文本中,此人姓夏。

<a id="jz_1_64" href="#jzyy_1_64">(2)</a>在荷文本中,最后一句为:“二位想也看得出我那时忙碌得很,因此你们不该问我究竟是谁调换了两把剑。”

<a id="jz_1_65" href="#jzyy_1_65">(3)</a>在荷文本中,此处为:“我们不必非得问你,因为我们心知肚明正是你做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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