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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颗子弹!
王宝本能地一躲,手里的霰弹枪失去了准头,十几颗弹丸都打在墙上。
梁四海还在徒劳地扣动着扳机,肖望已经捞起地上的破茶壶扔了过去,而后,拉了梁四海一把,转身向窗口扑去。
转眼间,两个人已经先后从破裂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王宝骂了一声,冲到窗口向下望去。楼下是一个自行车棚,棚顶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灰尘弥漫,看不到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
王宝拉动霰弹枪的护木,向那个大洞里连连射击,另外两个手下也把枪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地打过去。这时,路边一辆商务车的车门突然拉开,几个人从车里冲出,边向茶楼跑来,边从腰里摸枪。
“妈的!有警察。”王宝急忙收回枪,“快,从后门撤!”
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的液晶电视里正在播放足球赛。谢闯半躺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杯香槟酒,漫不经心地观看着。
赵浩青匆匆地走进来,弯腰附在谢闯耳边说道:“事情办完了。可是……”
“可是什么?”谢闯抬起头来,皱起眉头看着赵浩青。
“办得不利索,后来把警察引来了。”赵浩青低声说道,“不过,我打探到的消息是:两个都死了。”
“王宝呢?”
“我尽快安排他出去躲躲。”赵浩青犹豫了一下,“闯哥,肖望……真的是内鬼么?”
“他是不是内鬼不重要。”谢闯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只有让老衣相信我帮他出了这口气,他才会死心塌地跟我合作。”
他看看赵浩青:“怎么,你心里不痛快?”
“没有。”赵浩青急忙说道,“如果肖望出了问题,我也有监管不力的责任。”
“跟你没关系。”谢闯拍拍赵浩青的手臂,“通知他们,过几天开会。”
师大体育场。深夜。
邢至森独自坐在看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着。突然,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北郊……杨二堡村……苹果树……11点半……知道了。”
邢至森挂断电话,又收好记事本,扭头看看仍然空无一人的操场。最后,他咬咬牙,扔掉烟头,起身离开。
走出体育场,邢至森穿过一排单杠和秋千,来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车旁。上车,发动,邢至森却没有踩下油门,而是点燃了一支烟,说道:“出来吧。”
后座上突然坐起一个人。
邢至森吸了一口烟,从后视镜看着他。
“梁四海在哪里?”
“邢局,”戴着棒球帽的肖望慢慢地抬头,露出满脸伤痕,“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怎么样了?”
看到他的样子,邢至森一怔,随即垂下眼皮,吸了半支烟之后,低声说道:“辛苦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茶楼,对吧?”
邢至森呼出一口气:“对。”
“那你为什么不上来救我?”肖望激动起来,“我差点就死在那里!”
“我不知道王宝要杀你!”邢至森低声吼道,“我以为他只是要干掉梁四海!”
“操!”肖望骂了一句,重重地靠向后座,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我也很担心你,一直在找你。”
肖望哼了一声,没回话。
邢至森看看他,抿抿嘴,又问道:“梁四海呢?”
“不知道。”良久,肖望才有所回应,“当时分头跑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他?”
“当时差点连命都丢了,领导!”肖望瞪起眼睛吼道,“你当我是什么,兰博?”
“你是警察,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邢至森板起脸,“入警的时候没学过?”
“死可以!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死!”肖望扑到前座,“你必须告诉我,谢闯为什么要杀梁四海,为什么要杀我!”
“不该知道的,就别问!”邢至森目视前方,“你暂时别出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你不说我也知道。”肖望回到后座上,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园,慢慢说道,“你劫了老衣的货,然后放出消息说是梁四海干的。但你的目标应该不是梁四海那么小的帮派,对吧?”
邢至森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个字:“对。”
“谢闯干掉梁四海是为了拉拢老衣,”肖望回过头来,“那他为什么要干掉我?”
“因为你自己。”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帮梁泽昊打王宝,谢闯不会认为你是梁四海的人。”
“这对你来讲是机会吧?”肖望若有所思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邢至森,“王宝和梁四海有了过节,干他的时候,王宝肯定很主动——你那天是想去抓王宝,对吧?”
“对。”邢至森轻叹口气,“现行犯。拿下他,王革那边就问题不大。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也想杀你。”
肖望没有在意这个,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卧底,对吧?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个你用不着知道!”邢至森打断他,“我们准备抓王宝,如果你有梁四海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他是重要的证人。”
肖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梁四海的人呢?谢闯不可能只对他本人下手。”
“梁四海去茶楼那天,‘四大家族’突袭了他的地盘,梁四海的手下基本被打散了。”邢至森撇撇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梁泽昊带着裴岚去韩国玩了,恰好躲过一劫。”
肖望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我给你找个地方躲一躲。”邢至森拿出一个信封,甩到后座上,“尽量别露面。”
“躲到什么时候?”
“恐怕得一段时间。”邢至森低声说,“扳倒谢闯和老衣,你就能恢复身份了。”
“要多久?”肖望追问道。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邢至森沉吟了一下,“总之你自己小心……”
“那我就像老鼠一样躲着?”肖望终于按捺不住,“等到猴年马月?”
“不管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你现在都不能出来!”邢至森的语气坚决,“你不能再回谢闯那边,和暴露也他妈没什么分别了!”
“所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肖望摘下帽子摔在座位上,“可以一脚踢开了是吧?”
邢至森在后视镜里盯着肖望看了几秒钟,突然锁上车门,踩下油门。
“戴上帽子,坐低点!”邢至森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这件事了结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肖望乖乖地照做。此刻,他不想争辩。
因为他已经知道邢至森要做什么了。
郊区一栋尚未竣工的楼房里,几个人围坐在十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沉默地吃着盒饭。梁四海坐在角落里吸烟,面前的盒饭已经凉透,却丝毫未动。
夜色渐深,寒风又起。梁四海看看身边的几个人,个个抱着肩膀,冻得哆哆嗦嗦。他扔掉烟头,挥手叫来一个手下。
“去找点树枝什么的,生堆火,大家暖和暖和。”
那个手下的脸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瘀痕,点点头,瘸着腿离去。
梁四海翻出手机,再次拨打梁泽昊的号码,还是关机。他想了想,编写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C市有变,不要出机场,立刻离开。随后联系。
梁四海合上手机,心中暗暗祈祷梁泽昊能在从韩国回来后马上打开手机。
他站起身,看看其他几栋同样一片漆黑的楼房。再往远看,就是C市的市区。此刻,市区里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梁四海默默地注视着那一片灯火,似乎在分辨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筑。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翻身再无可能,唯一的活路就是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身上的银行卡里还有十几万块钱,自己留一点,其余分给这几个不离不弃的兄弟做遣散费。然后,带着儿子离开C市,至于以后……慢慢再打算吧。
只是……
梁四海突然暴起,一拳打在粗糙的水泥墙壁上。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这样因为一批莫名其妙的货,统统都丢掉了。昨天还是威风八面的大哥,一夜之间就变成东躲西藏的倒霉蛋。
只是,不甘心又怎样?
梁四海看看已经流血的拳头,只感到那股恶气在胸中翻涌,几乎要鼓破胸腔了。
一间街边随处可见的小旅店里,水泥走廊坑坑洼洼。年轻人不知道那沙沙声是来自手里的塑料袋,还是脚底的沙粒。走到尽头,他看见上午送来的盒饭还在门口。年轻人皱皱眉头,抬手轻敲房门。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之后,房门拉开一道缝,随即,一股浓重的烟雾涌了出来。
年轻人看看门上挂着的防盗链,简单地说了句“吃饭”。
“放那儿吧。”室内的人躲在门后,“烟。”
年轻人一愣,随即掏出衣袋里的烟盒塞了进去。一只手迅速伸出,拿过烟盒后就砰的一声关死了房门。
年轻人摇摇头,拎起那盒冷饭,转身离去。
肖望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面向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他已经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吸烟。他不知道现在外界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躲多久。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要“四大家族”不垮台,自己就得一直在这里躲下去。
他多想冲出去,面对谢闯或者王宝,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然而,每当他奔到门口,抬手去拉防盗链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在心底响起:
你,现在是一只老鼠。
一只既不能公开身份,又被黑帮当作内鬼的老鼠。
这声音让他瞬间委顿下来。
当肖望又一次颓然坐在床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窗外,各色灯火依次亮起。忙碌了一天的城市开始呈现出平静又温馨的景象。还残留着一丝暗橘的天边,一架通体闪烁的飞机正缓缓掠过。
她在干什么?
肖望被这个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吓了一跳。随即他就意识到,当梁泽昊和裴岚走出机场,迎接他们的,不是早已熟悉的江湖秩序,而是斩草除根的杀戮。
他坐不住了。
从肖望洞悉邢至森的全盘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只是这盘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卧底数年,肖望所提供的情报,仅仅是一些旁支脉络而已。所谓小卒,就是该挺进的时候义无反顾,该牺牲的时候毫不留情。
难道那些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代价,就是做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肖望一惊,随手操起桌上的烟灰缸,迅速闪到门旁,凑近猫眼向外望去。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肖望心下疑惑,可是,那声音分明还在。
他想了想,轻轻地扭开门锁,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
一瞥之下,肖望不由得失笑。
一只硕大的老鼠正趴在门口的饭盒上,从一个撕开的小口里,埋头扒食里面的饭菜。
肖望不心疼那盒饭,只是觉得那声音令人生厌,就抬脚去驱赶它。
老鼠却不怕,依旧趴在饭盒上,冲他露出满是油腻的尖牙。
肖望有些哭笑不得,妈的,什么世道,老鼠都不怕人了!
突然,肖望脸上的笑容开始收敛。他静静地看着这只老鼠,看它旁若无人地享用着晚餐。
是啊,谁说老鼠就得东躲西藏?谁说老鼠就不能反咬一口呢?
肖望关好房门,转身走到窗前,摸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很久才接通,对方却不说话,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传来梁四海犹疑的声音。
“肖望?”
“梁四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肖望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警察。”
夜半时分,杨二堡村的村口悄然集结了几辆警车。凌晨1点28分,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沿着村中的小路,悄悄地围向村西侧的一个小院。
郑霖身着防弹衣,提着手枪,拿起对讲机低声说道:“邢局,抓捕行动已经准备就绪。”
“行动,要生擒王宝。”
郑霖挥挥手,一名特警上前剪断院门上的铁锁。随即,特警们悄无声息地冲进院子,绕过院子中央的一棵苹果树,聚拢在一间瓦房前。两名特警将七九微型冲锋枪对准漆黑一片的窗户。两名特警靠在门的两侧,另外一名特警手持破门锤,对准门锁的位置,先尝试着推了一下房门……
门居然开了!
郑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挥手喝道:“行动!”
守在门两侧的特警立刻突入,穿过门厅,直扑里间。身后的特警们随之鱼贯而入,随着一声声“安全”,现场已经被完全控制。
郑霖快步走进里间,才发现这现场压根就不用控制。
在狭窄的里间,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空空如也。
5分钟后,正在市局布置讯问任务的邢至森接到了郑霖的电话。对方刚刚开口,邢至森就失声叫道:“什么?!”
“确实没有人,房前屋后我都搜遍了。”郑霖的声音很急切,“不过,在现场有打斗痕迹,血迹还没干。”
“你马上在村子附近搜一搜。”邢至森的脸色很难看,“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翌日,俪宫娱乐城门口挂起了停业装修的牌子。不过,门前却停着几辆豪车,两个黑衣黑裤的男子把守在门前,一副高度戒备的样子。
一辆冷柜车开过来,缓缓停在门前。车厢门打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跳下来,扛着白色冷藏箱向娱乐城的门口走去。
门口的男子拦住走在前面的工人,问道:“是什么?”
“龙虾、鲍鱼,”工人扛着冷藏箱,“还有帝王蟹,昨天订的。”
男子挥挥手放行。工人们从门口鱼贯而入,被服务员引向后厨。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队尾的两个工人突然一转身,钻进了卫生间。
肖望和梁四海七手八脚地脱下身上的工作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随即,梁四海把衣服塞进垃圾桶,肖望则打开一个白色冷藏箱,从中取出两支手枪。一支递给梁四海,另一支掖进了自己的腰间。
整理停当,肖望抱起另一只冷藏箱,起身向门口走去,刚要拉门,就听到梁四海在身后说道:“肖望。”
“嗯?”肖望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梁四海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待会儿打起来……”梁四海看上去有些紧张,“自己小心点。”
“知道了。”肖望垂下眼皮,伸手去拉门。
他把头探出去,想看看走廊里是否有人。然而,刚刚转动一下脖子,肖望的身体就僵住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会议室里,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和王革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前。谢闯正在念着手里的一份协议。
“……如任何一方的首脑亡故,或者因故不宜再承担首脑职责,比方说,被抓或者跑路,”谢闯看看其他三人,“则由本方推举继位人,本协议继续有效……”
“操!”衣洪达骂了一句,向后靠坐在沙发上。
“怎么,老衣?”谢闯看看衣洪达,“你对这一条有想法?”
“想法倒是没有。”衣洪达撇撇嘴,“就是听着晦气。”
“既然要长期合作,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我觉得还可以。”陈庆刚剥了颗松子扔进嘴里,“闯王你继续念。”
20分钟后,这份长长的合作协议终于念完。口干舌燥的谢闯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边抹嘴边询问其他三人:“怎么样,各位兄弟,有什么想法?”
王革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是深度合作,我觉得应该加上一条:守望相助——任何一方出事,不管是不是官非,其余三方都得伸把手。”
“我同意。”衣洪达也开口了,“再有,总首脑一当就是五年,有点太长了,三年吧。”
“组织上合作是一方面,”陈庆刚看看其余三人,“生意上,大家应该互相让让步,别老是把着自己那一块不放。”
“哈哈,我知道。庆刚,你一直想搞地产吧?”谢闯笑起来,“这都好商量。”
他上身前倾,把手掌按在协议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