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乌鸦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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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就是为了爱情呀!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嘛,她只有15岁,可是她对我说的那些,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而且如果不是她,我甚至可能永远也认识不到这些东西。尽管老实讲,我对她与哈里的这一段故事更多地还是感到厌恶,但我做这件事是为了她,而不是他。我问诺拉,对普拉特警长,她打算怎么办。不管那张字条算不算得上是证据,反正普拉特警长是知道所有的底细了。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不会让他使坏的。我要让他变成一个罪犯。’她那么说的时候,我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几个星期前,当普拉特被逮捕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他肯定经历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b>1975年8月6日 星期三</b>
没有耽搁片刻,他们两个在那次谈话过后第二天就分头行动起来。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罗伯特·奎因来到康科德药店买了一些安眠药。与此同时,在欧若拉警察局的密室里,诺拉为了保护哈里,跪在普拉特警长的办公桌下面为他口交,就这样把他变成了一个罪犯,而这在接下来的30多年里,令他陷入了一直难以自拔的深渊。
那一天晚上,塔玛拉睡得心满意足。用完晚餐之后,她感到无比疲倦,甚至都没来得及卸妆就倒头睡下。她的身体就好像一个铁榔头一样砸到床上,深深地进入了梦乡。她那么快就陷入沉睡,令罗伯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她的水杯里放了太多剂量的安眠药,以至于把她给害死了。不过,他老婆很快就如同一个军人一般发出了有节奏而威严的呼噜声,使得他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一直等到大约凌晨一点钟才开始行动。他不仅要确认珍妮已经睡了,而且还得确保在这个城里不会有其他人看见他。采取行动的一刻来临时,他首先是肆无忌惮地摇了摇他的老婆,以便确认她已暂时失去意识。果然,她还是一动不动,这令他感到十分开心。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强大:这条“暴龙”此刻瘫倒在自己的床褥上,再也不能吓到任何人了。他从她的脖子上摘下项链,拿到了那把钥匙,一切都很成功。在完成“任务”的时候,他还顺便用手把她的乳房捧在手中,但很遗憾的是,他意识到,这已经不能再令他产生任何反应了。
悄无声息地,他离开了屋子。为了尽量保持安静,以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借用了女儿的脚踏车。就这样在黑夜之中骑车前行,怀揣着“克拉克之家”和那个保险箱的钥匙,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冲破禁忌约束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诺拉,还是仅仅为了贬损他的老婆。当他全速骑行,穿过整个城市的时候,他突然感到那么自由,以至于他都要决定离婚了。珍妮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再跟他的老婆过下去了。他早就受够了这个女人的狂暴,现在是时候去拥抱新生活了。骑在车上,他有意识地绕了几个圈,为的只是让自己心中这种令人陶醉的感觉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一点。来到城中的那条大道,他开始下车推行,以便能有时间更从容地观察周围的动静:整个城市很平静地在“安睡”,没有一点光亮,也没有一点声响。于是,他把脚踏车斜靠在墙上,打开“克拉克之家”的大门,溜了进去。他没有开灯,只是借助于街上的公共照明设施透过观景窗射进来的光亮,一直走到了办公室。在此之前,如果没有他老婆的特许,他半步也别想踏进来,而如今,他却已经成为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他把它踏在脚下,尽情蹂躏,这是一片被他征服的土地。他把从家里带来的手电筒打开,开始在这间房子里的搁架和文件夹中摸索。多少年了,他一直憧憬着有一天能搜一搜这个地方:他老婆会在这里面藏些什么呢?罗伯特抓起了各种文件,很快速地浏览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找的其实是关于爱情的信件。他老婆会不会背叛他呢?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她怎么可能对像他这样的人感到满意呢?可是,他找来找去,都只是一些订货的单据以及财务统计的报表。于是,他转向了那个保险箱。这是一个钢铁铸就的大家伙,看上去能有一米高,安放在一块木头底板的上面。他把钥匙塞进锁孔,然后转动。听到钥匙带动开锁而机械转动的声音,他全身都在颤抖。他拉开保险箱厚重的那道门,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里面分成了四层。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保险箱打开的样子,他不禁因为兴奋而战栗起来。
在第一层搁架上,他找到了一些银行的单据,最近的财务报表,货物进出的收条,以及餐馆员工的工资单。
在第二层搁架上,有两个马口铁的盒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克拉克之家”的库存现金,而另外一个装的则是日常用于支付供货商的流动现金。
在第三层搁架上,有一块木板,看起来像一只熊的模样。他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跟塔玛拉约会时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想当年,他可是细心准备了好几个星期,为了带他的“小塔米”到当地最好的馆子“让·克劳德之家”吃饭,他在学习之余去一个加油站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临时工,那一家餐馆做的是法国菜,其中有一道小龙虾,看起来那是相当美味。事前,他研究了整个菜单,算了一算如果她点了最贵的菜,那他得要花多少钱。一直到攒够了钱之后,他才对她发出邀约。在那个美好的夜晚,当他来到她爸妈家找她,并告诉她打算带她去哪里的时候,她禁不住请求他不要为了她而毁了自己。“哦,罗伯特,你真是好有爱。不过,这有点过了,这真的有点过了。”她是这么说的。没错,她当时的确说了“爱”这个词。而为了说服他放弃原来的计划,她还建议去康科德的一家意大利小餐馆吃面条,那可是她垂涎已久了的。于是,他们就一起去吃了意大利面条,喝了西昂蒂葡萄酒和家酿的格拉巴酒<a href="#bz13" id="z13">[13]</a>,然后有些微醺的他们还去参加了附近的一个嘉年华。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停在了大洋之滨,一直在那里等到日出。在沙滩上,他找到了一块木板,看起来像一只熊的模样。在早晨第一道阳光照耀下,她蜷曲身子靠着他,而他则把那一块木板递了过去。她对他说,会把这块木板永远都留下来,而且还第一次吻了他。
有些感慨的罗伯特继续在保险箱里找着,就在那块木板的旁边,有一大堆他自己这些年来的照片。而在每一张照片的背后,塔玛拉都写下了注释,即便是最近的那一批照片也是如此。最近的一张是在4月份照的,当时他们一起去看了一场汽车竞速赛。在照片里,罗伯特手中高举着望远镜,口里还点评着比赛的进程。而在这张照片的背后,塔玛拉写道:我的罗伯特,永远都是如此对生活充满激情。我爱他直到我呼出最后一口气。
除了这些照片,保险箱里还有许多他们共同生活中的回忆:他们的结婚喜帖、珍妮的出生证明、一家人出游的照片,另外就是一堆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他还以为这些小玩意儿早就被扔掉了呢。这些小礼物中包括一个不值钱的胸针、一支纪念笔,以及这个在加拿大度假时买的蛇纹石镇纸,为了这个,他可是受尽了他老婆各种尖酸刻薄的叱责,还要听她在那里抱怨:“可是,波波!你倒是希望我拿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怎么办呢?”想不到,现在她却把这些东西全部都郑重其事地保存在这个保险箱里。罗伯特心想,原来他老婆在这里收藏的是她自己的心啊。可是,他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第四层搁架上,他找到一个折叠起来用皮包裹着的厚本子。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塔玛拉日记》。他的老婆会写日记,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于是,他随便翻开了其中的一页,就着手电筒的光读了起来:
<b>1975年1月1日</b>
我们去理查森家里庆祝圣西尔维斯特节。
当晚的评分:5/10。饮料倒是不赖,但理查森家的人有点烦。我以前还从来没有留意到这个。我认为,圣西尔维斯特节还真是了解你的朋友是否令人讨厌的好日子。波波很快就发现我被惹毛了。他想让我分散注意力。于是,他就像一个小丑一样,讲起了笑话,同时手里还拿着他的黄道蟹,让大家感到就好像是他的螃蟹在讲话一样。理查森家里的人笑倒了。保罗·理查森甚至站了起来要去记下罗伯特讲的笑话。他说要确保自己能够记住这个笑话才行。而我,我当时成功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跟罗伯特吵架。回家的路上,我在汽车里对他说了一些很可怕的话。我说:“你那些没品位的笑话让谁也笑不起来。你真是个可怜虫。谁让你来演小丑的,嗯?你是一家大工厂里的工程师,不是吗?说说你的职业啊,显示出你是很严肃很有地位的啊。你又不是在马戏团里面,该死的!”他对我说,保罗听到他的笑话笑了啊。而我却喊他闭嘴,还说再也不想听他讲话了。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歹毒。我是那么爱他。他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糟糕。事情过后,我就恨我自己,讨厌我自己,结果,我也就愈发下贱了。
在这新年的第一天,我下定决心要有所改变。好吧,我每年都会下这样的决心,但却从来都没有坚持下去。最近几个月以来,我开始去康科德看雅什克罗夫特医生。是他建议我写日记的。我每周都会写一次。没有人知道这个。如果别人知道我去看心理医生的话,我一定会深感耻辱的。他们会以为我疯了。可是我没有疯,我是感到痛苦。我感到痛苦,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雅什克罗夫特医生说我总是倾向于摧毁任何对我好的人。他们管这叫作“自我毁灭”。他还说,我对死亡怀有恐惧,而这或许是我痛苦的根源。我不知道这个。我只知道我在承受着痛苦。我知道我爱我的罗伯特。我只爱他一个。如果没有了他,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罗伯特盖上了小本子。他哭了。他的老婆从来也没能当着他的面说的话,都写在了这里。她爱他。她真的爱他。她只爱他。他想,这应该是到现在为止他曾经读过的最美的语句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免泪水玷污了这些纸,然后继续读下去。可怜的塔玛拉,“塔米”亲爱的,她在默默地承受着痛苦。关于去看雅什克罗夫特医生的事,她为什么要对他守口如瓶呢?如果她在受苦的话,他情愿跟她一起受苦,而这不正是他当初娶她的原因吗?他用手电筒又照了照保险箱的第四层,视线碰到了哈里的那张字条,于是思绪瞬间被带回了现实。他想起了他的任务;他想起了他的老婆此刻正瘫倒在床上,被他下了药,而他则应该处理掉眼前的这一张字条。突然,他开始痛恨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情。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想到,如果处理掉这一张字条,他的老婆就不会再那么老想着要对付哈里·戈贝尔了。重要的是他而不是戈贝尔,她爱他,这在《塔玛拉日记》里写着呢。是最后这一个想法,最终推动他去拿起了那张字条,然后在平静的暗夜之中溜出了“克拉克之家”,在走之前,他还特别留意确保没有留下“到此一游”的任何痕迹。骑着车穿过整个城市,在一个寂静的小巷子里,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了哈里·戈贝尔的字条。他看着那张纸在面前燃烧、变黑,卷成了一个火球,先是金黄色,继而变成蓝色,然后慢慢地消失在黑夜之中。没过多久,那张字条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了。于是,他就回了家,把钥匙放回到他老婆的胸前,然后在她的旁边躺了下来,久久地搂着她不放手。
两天之后,塔玛拉才发现字条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她觉得自己都快疯掉了:明明是把那张字条放到了保险箱里,可是它怎么就不见了呢?除了她没有人能打开保险箱,她把钥匙好好地随身携带,而保险箱也没有被人撬过的痕迹。她会不会是忘记把字条放在办公室里的哪个角落了呢?又或者她会不会不经意间把它搁到其他地方去了呢?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把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清空一个个文件夹里的东西,然后又把它们一一放回去;摊开一张张纸,然后再把它们重新整理好。可是,一切都是徒劳:这一小块纸片神秘地消失了。
罗伯特·奎因告诉我,几个星期之后,当诺拉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老婆简直气出了病。
“她不停地重复着说,如果她还留着那张字条,那么警察就有可能对哈里展开调查。而普拉特警长对她说过,没有那一张纸,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她就歇斯底里了。每一天,她能跟我说上一百遍:‘就是戈贝尔,就是戈贝尔!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知道!你跟我一样曾经看过他写的那些话,难道不是吗?’”
“你为什么没有对警方说出你所知道的这一切呢?”我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诺拉曾经来找过你,曾经跟你谈到了哈里?这可能是一条线索,对不对?”
“我曾经想过那么做。我当时特别矛盾。戈德曼先生,你能关掉你的录音机吗?”
“当然。”
我关掉了录音机,把它放回到我的口袋里。于是,他再度开口:
“当诺拉消失了以后,我很恨自己。烧掉了那张可能把她跟哈里联系起来的字条,我感到很后悔。我对自己说,依靠这个证据,警察本来有可能询问哈里,关注哈里,进行更深入的调查。而他如果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的话,那他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管怎么说,无辜的人没有必要自己给自己增添烦恼,对不对?总之一句话,我恨我自己。于是,我就开始给他写匿名信,我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把信搁在他家的大门上。”
“什么?那些匿名信,是你写的?”
“是我啊,我在康科德手套工厂的秘书有一台打字机,我借用来打了好多份,作为‘库存’嘛。我写的是:我知道你对这位15岁的少女做了什么。很快,全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把这些信收在我汽车的工具箱里。每一次,只要在城里碰到哈里,我就会赶紧跑到鹅弯去,把信放到他家里。”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让我的良心好过一点。我老婆不停地跟我说,他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而我自己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我这么做能让他感到不胜其烦,让他感到害怕的话,他说不定最后会去自首呢。反正,我就这么坚持了好几个月,然后就放弃了。”
“又是什么使得你放弃了呢?”
“是他的悲伤。在诺拉失踪之后,他是那么悲伤……简直都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对自己说,这不可能是他干的了。于是,我就终于不再给他写匿名信了。”
刚刚获悉的这一切令我深深震惊,久久不能平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追问了一句:
“奎因先生,告诉我,你该不会碰巧还把鹅弯那间屋子给烧了吧?”
他笑了,显然我的问题令他觉得很可笑。
“没有。你是一个很棒的家伙,戈德曼先生,我可不会对你干那样的事。我不知道是哪个神经错乱的家伙该为这件事情负责。”
于是,我们喝完了杯中的啤酒。
“事实上,”我重新挑起了话题,“你最终还是没有离婚。那么,你跟你老婆的关系处得怎么样了呢?我是说,在那个保险箱里发现了所有那些过往的回忆,还有她的私密日记之后,你们还好吧?”
“情况是越来越糟了,戈德曼先生。她还是那样对我骂个不停,而且她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她爱我,从来没有。在那之后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我时不时会用安眠药再把她放倒,这样我就可以去打开保险箱,一遍又一遍地读她的日记,我就可以对着那些纪念品痛哭流涕,期盼着将来的某一天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或许,这就是爱吧。”
我点着头表示赞同。
“可能是这样的。”我说道。
我在丽晶酒店的套间里继续写着我最美的一部小说。我讲述着15岁的诺拉·凯尔甘不惜一切保护哈里的故事。她是如何全身心投入,哪怕自己受苦受难,也要让哈里能保住他的房子,能够继续写作,而不至于担惊受怕。她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构建起自己的双重身份——既是哈里著作的缪斯女神,能激起他创作的灵感,同时又是其著作的守护神。而她又是如何最终在他的周围设了一个防护罩,这样他就能专心写作,从而创作出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随着我讲述的故事越来越深入,我甚至自己也吃惊地意识到,诺拉·凯尔甘正是全世界所有作家都肯定会梦寐以求的那个独一无二的梦中情人。有一天下午,黛妮思从纽约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在那边全情投入地以一种在她身上很罕见的效率整理修改着我的文稿,她对我说:
“马库斯,我想我都看哭了。”
“为什么呢?”我问她。
“都是为了这个小姑娘,这个诺拉。我想,我也爱上她了。”
我笑了,然后对她说:
“我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喜欢她的,黛妮思,所有的人。”
接下来,两天之后,也就是8月3日,我又接到了加洛伍德的电话,他很兴奋。
“作家!”他像牛一样吼叫着,“我从实验室那里拿到了结果!神圣的上帝啊,你简直要不敢相信你的耳朵了!写在那个书稿上的笔迹就是卢塞·卡勒的!没有任何怀疑了。我们‘逮’到他了,马库斯,我们‘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