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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警方缺乏能够定罪的直接证据,而男孩的拒绝也让他们无法找到谋杀动机。就在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两桩意外事件推动了案子的最终侦破。第一件是在乔纳森·里德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隐藏起来的保险柜,里面储存着大量儿童色情录像带。郡警忍着作呕的冲动挨个检阅,发现大多是家庭录像,有别人的,也有乔纳森·里德的。在里面,他录下了他对弗朗西斯科犯下的罪行,然后寄给全国各地那些与他有相同癖好的恶棍,彼此交换。

第二件则是丹妮尔·里德的崩溃。九岁的小女孩听说自己兄长可能犯下罪行后,哭着告诉陪伴她的儿童福利社工:案发之前约一星期,继父把她叫进房间,脱掉她的衣服并且开始抚摸她,弗朗西斯科随后进入了房间打断了他们。继父非常生气,提起男孩的领子把他扔给自己的母亲,并且叫妻子“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小杂种”。然而,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他的兴致,这桩丑行并未继续。

虽然缺乏关键证据,但检方立案,并且指控弗朗西斯科·里德为凶手。鉴于他的未成年人身份,法庭没有进行公开审理,而是私下组成了合议庭。庭上,尽管这桩双重谋杀案手段残忍,公派律师和地检助理还是一致向法庭求情,并且列举了大量弗朗西斯科·里德在学校里的良好表现,来说明他是由于长期受到继父性侵,加上母亲因为不想再回到居无定所的拮据日子而不闻不问——这一切他都默默忍受,直到继父把主意打到妹妹头上,才精心策划了这桩谋杀案。

“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恶行,”公派律师不无伤感地总结道,“不是两个成年人被残忍地杀死,而是一名十二岁的男孩,长期忍受的性侵和虐待。”

最终,法庭接受了检方的建议,判处弗朗西斯科进入少年感化院四年。

进入堪萨斯雷德维洛少年感化院登记时,教员问道:“全名?”

他回答:“弗朗西斯科·穆里·里德。”

这是自从他被指控谋杀的那一刻之后,这个十二岁少年第一次开口。在司法流程的整整七十六天之中,这个少年始终一言不发,死寂一般,接受了他的命运。

至此,“旧石镇谋杀案”尘埃落定。

【5】

博士呷了一口红茶。大吃大喝一顿之后,一杯浓淡相宜的柠檬红茶简直沁人心脾。

他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苏珊:“我最近过得不太好。”

苏珊点点头:“说吧,孩子。”

“我是周五下午圣奥斯本教堂互助小组的主持人,你知道的,这个小组都是匿名参加。我有一个组员,她用的名字是克莱尔,我十分确定那是一个假名,她……”博士顿了顿,摘下眼镜,用眼镜布缓慢地擦拭着,“她曾受到过一些非常严重的创伤。”

博士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你知道,这种互助小组的内容应该是保密的,我不应当对任何人提起。但是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苏珊。我连向我的心理导师倾诉都做不到,我只能想到你。但是,你毕竟已经退休了,尽管我对你的品德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你绝不会把我所说的东西泄露出去,可我担心这些事情会变成你的负担。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的阴影能有多长、多重。”

苏珊端起茶杯,略略沾唇,却没有饮下。最终她也放下茶杯,叹气道:“我明白,博士。不过,我有一点比你强:我做社工已经做了二十年。我以前是儿童福利机构的社工,后来是受虐妇女保障协会的主任,之后又做了互助小组的组长。相信我,我知道那些黑暗,我也有办法对付它。说吧,孩子。”她重复道。

博士紧张地绞着双手。

“克莱尔……她长得很美。她有一种脆弱、动人的气质。我说不好。这也算是我在临床实践中的一种直觉吧:有些受害者,会在事件发生之后,带有那种气质,仿佛一件被打碎了又黏回去的精美瓷器。有些人把自己黏得很好,看起来是完整的,表面光滑、花纹平顺,但是那些胶水并不总是那么牢固。你会担心,稍微触碰一下就会有一片碎片掉下来……这样说很不职业,”他苦笑,“但就是有这样一种联想。”

“我懂。”苏珊把椅子拉近,安慰式地拍拍他的手背。她肥厚而宽大的黑色手掌温暖而干燥,让他联想到非洲的大地,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克莱尔小时候曾经遭受过继父的骚扰,只有抚摸。但是这件事造成了长期的心理阴影,她一直无法彻底走出来。后来她进入福利体系,换了名字,被人收养。她的养父母只知道她吃过苦,但是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她也没有告诉过他们。克莱尔是个优秀的女孩子,成绩很好,考进了一所常青藤大学。她的养父母收入不算很多,但是为了让她专心学习,没有让她去借学生贷款,他们省吃俭用地为她准备了未来四年的全部学费。我能感受得到,克莱尔很感激他们,因此她也很用功,一心想要毕业后找到工作好减轻双亲的负担。”

博士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她成绩非常好,大二的时候得到了一家华尔街投行的暑期实习机会,如果表现优异,就能获得一份回归合约,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入这家银行工作。她那时开心坏了,谁都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嘴角:“但是……在三个月的实习期快结束的时候,她被侵犯了。”

苏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克莱尔的经历并不是个案。太多实习生在竞争少得可怜的正式职位,所有人都名校毕业,野心勃勃,哪怕只是实习生,女孩子们每天也都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名牌西装,足蹬昂贵的尖头高跟鞋。这让一个出身底层的穷女孩相形见绌,克莱尔只能用加倍的努力来弥补。然而,她心里也知道,这些男孩和女孩当中,很多人的家世是她完全无法企及的优势。只要一入职,他们的父母立刻就能帮助他们签下巨额的交易单,而她住在布鲁克林的父母,为了付她的大学学费,已经连续几年都没有度过假了。

很多实习生会组织各种联谊和酒局,以此来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而她并不参加这些,一半的原因是她付不起那些昂贵酒吧的酒水费,也没有去这种场合的漂亮衣服;另一半原因是,她永远在加班。

有个同期的男生一直在追求她,试图送她昂贵的礼物,约她去看戏,都被她拒绝了。

“事实上,”博士觉得说话时自己喉咙发干,他的声音一定是因为这样才如此干涩而嘶哑,“克莱尔还是处女。多年前曾经被继父骚扰的阴影让她无法接受被异性触碰,更别提那种亲密的举止……所以她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实习期即将结束,每个人都面临是否能拿到那份合约的压力,而克莱尔的压力最大。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表现确实出色,然而同期的实习生中,已经有人托赖祖荫,为公司签下了很多合约,相比之下,她的努力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那个男生来自纽约的一个富有家庭,父亲是一家大科技公司的CEO,母亲则是前纽约州议员。男孩子告诉她自己已经被内定了,这并不出人意料。然而他说,他有办法能让克莱尔也得到那份合约,只要跟他吃一次饭。

“只是一顿饭而已,克莱尔,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男孩子如此恳求道。

克莱尔犹豫了。

一旦进入这家投行,不消几年她就能赚到足够的钱,帮父母还清房贷,还能让他们出国度假,能把家里年久失修的车库翻新……也能实现她长期以来的梦想:成为一名独立、自信的职业女性。

再三考虑之后,她答应了。

男孩非常高兴,可以看得出,他确实用心,地点选在一家豪华酒店的餐厅,他甚至为她准备了适合去这种高级场所的衣服。餐点美味可口,男孩殷勤备至,克莱尔有些飘飘然,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和他交往也不错。毕竟,最坏的情况能是什么?

……但是早上在这家酒店的客房醒来,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浑身瘀青,下体疼痛得像要撕裂。

而身旁睡着那个男孩。

克莱尔逃回公寓,她发疯似的脱掉那件昂贵的裙子,想要冲洗掉自己身上的污垢,然而开水龙头前一瞬间,她想到,自己应该报警。

那名青年很快被逮捕,DNA和指纹证实了他与克莱尔发生了性关系,然而男孩自辩那是克莱尔自愿的。克莱尔晚餐时喝得有点多,向他提议开间酒店房间休息。

男孩的律师拿出酒店的监控录像,证实克莱尔在晚餐时喝醉了,然后和男孩子一同上楼,走入了酒店的房间。在这些视频当中,她虽然看起来有些脚步虚浮,然而神志并非不清醒,甚至还挽住了男孩的手臂。当男孩为她刷卡打开酒店房门时,她是率先、自愿进入酒店房间的。男孩的律师来自一个强大的律所,律师经验丰富又战意十足,圆滑而委婉地向警方暗示她不过是个掘金者。

克莱尔无法解释为什么她没有丝毫记忆,自己是怎么结束了晚餐,怎么来到酒店房间的。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没有答应,我没有提议,我真的没有”。然而,检方最终还是做出了不起诉的决定。

克莱尔没有得到那份回归合约,事实上,哪怕给了她,她也完全无法接受。事情发生以后,她回了父母在布鲁克林的老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也再没有回学校上过课。

她的双亲伤心又担忧,最终劝她来到这个互助小组。

“克莱尔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博士又喝了一大口茶,“她天生感情脆弱而敏感,这样的人同情心强烈。一开始她完全不能讲述自己的遭遇,然而大家的倾诉鼓励了她。她一周参加两次,大概有半年时间,我非常欣喜地看到她开始变得开朗了。上个月她告诉我,她向学校申请复学了。苏珊,我好开心,那时候,我告诉她说等她回到学校我要送她份礼物,我甚至都开始构思要送她什么了,我原本想送她支漂亮的钢笔……”

“但是……”

博士不得不大大地咽下一口空气,才能压制住喉咙里的一声微弱哽咽。

但是,“那个”视频出现了。

克莱尔被击溃了。虽然她的律师告诉她,这个视频能证明她在整个过程中处于毫无意识的状态,足以将那个男孩定罪,然而克莱尔还是被击溃了。她像行尸走肉一样配合司法程序,也不再有规律地来互助会,哪怕到场,也是一言不发。

“我很担心她,所以我违反了规定,私下联络了她的父母,想要知道她的情况……”

事实上,这起案子轰动一时。毕竟,不是每一个豪门家族的年轻继承人都能被爆出这种丑闻。然而随着知名度的提高,那个视频的流传度也越来越高。

克莱尔的父母甚至上门去哀求那个男孩和他的父母,求他们阻止视频的传播,得到的却是一张人身禁止令。更何况,这种视频一旦上传网络,就会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无人可以阻止。

最后,男孩一方的律师,向克莱尔提出巨额和解。

“这种案件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变数也很大,想想O.J.辛普森。”律师对她的父母说,“我们注意到令爱的状态实在不好,你们得多为她着想,她的状态能够支撑她走完整个流程吗?这个和解金额足以实现她的任何梦想,为什么不接受它,展开崭新的人生呢?毕竟,她的幸福才是至关重要的。惩罚另一个犯了错的年轻人,不能带给你们任何好处啊。”

听到这段转述,苏珊皱起了眉头。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错误的。比起接受赔偿金,看到犯下罪行的人得到他所应得的惩罚,才能令受害者感受到“终结”,才有真正放下过去、迈向新生活的可能性。

然而,这个清贫的家庭被这起事件折磨得疲惫不堪,而克莱尔仿佛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她的父母接受了和解。

“从那时开始,她再也没有来过互助会。”博士说。

苏珊用一张手帕捂着口鼻,轻微地咳嗽了一声。这无疑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是,在她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这种故事她经历过无数次。她叹了口气,站起来,略显蹒跚地挪动着身子,给博士和自己的茶杯中添满热茶。

“如果说我过去的职业经历告诉过我什么,博士,那就是,面对这种悲剧的时候,如果你只是随波逐流地被同情心吞没,那么你无法帮助那些该得到帮助的人。”

博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苏珊,这不是我困惑的点。”

他抬起头,双眼在清澈透亮的镜片后面有些发红。

“我困惑的点是,我的痛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仿佛吐出某种在胸腔里郁结已久的东西。

“苏珊,在克莱尔的故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痛苦,它不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因为同情而感受到的悲伤,也不是因为自身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带来的愤怒。自从来到这个互助小组,这种感情在我身体里逐渐成形。一开始,我的症状只是失眠。那时候你帮助过我,听我倾诉,告诉我如何排解这些情绪。我照做了,也确实有些效果,但这些、这些就像拿消炎药对抗发烧,然而我身体里的肿瘤却一直存在,虽然体温恢复了正常……但是……”

“但是那个肿瘤一直在那里,是吗?”苏珊问道。

“是的。”博士摘下眼镜,用手揉搓着额头。有一瞬间苏珊觉得他可能要哭出来了,但是他并没有。

“直到遇到克莱尔,我才能给这种负面情绪下一个定义:它就是痛苦。为了确定这痛苦的根源到底在哪儿,我甚至借口生病翘了一次互助会,然后我发现,那痛苦并未消失,甚至加剧了。我才发现,克莱尔,或者互助会里任何一个幸存者,都不是它的根源。”

他往前凑了凑,上半身挨近苏珊,耳语般说道:“它的根源,是那个侵犯了她的男孩子。或者说,是让这些幸存者来到这里的那些‘原因’。”

苏珊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博士,你知道为什么在互助会里,我们称呼他们为‘幸存者’,而非受害者吗?”

“知道。避免那些事件让他们继续感受到无力,提醒他们自己的现状,并激励他们有勇气继续生活。”他轻笑了一声,“就好像伤害他们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场天灾似的。”

“博士,你不该这么想。”苏珊的目光中带有一点严厉,“我确实遇到过一些幸存者,他们对过去的悲剧无法释怀,去袭击了当年伤害过他们的人。但是这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益处,相反的是,他们为此背负上了更多的负担。这个小组的意义,不在于为受害者伸张正义,而在于帮助他们走出阴影,迎来新生活。”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底在碟子里发出清脆的轻响。“关于你的痛苦,我认为,你应该试着把它转化为工作的动力。帮助他们,帮助克莱尔,我相信,等她真正复课的那一天,你会发现那种痛苦变成了喜悦。”

“你……确定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我当然确定,孩子。”她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手臂,“我毕竟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这天下午的谈话不能说令人愉快,但就苏珊看来,还算卓有成效。博士离开她家的时候,她认为这个青年看起来已经比他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这让她如释重负。

这是个好孩子,她情不自禁地想,是那种看了就想帮助的优秀青年。诚实、上进,富有同情心。好吧,也许同情心富余了一点。

起初,基金会录用他来接替自己的职位时,苏珊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幸存者互助小组”由一家慈善基金会出资并管理,人事录用不是她的职责,然而这种工作一般是由经验丰富的社工来担任的。从人选上来看,她这样年长的女性会让组员们更能感到安心,有些组员根本无法面对年轻高大的男性。而且这个人正在攻读他的心理学博士学位,实践经验比起社工们来说少得可怜,时间也不充裕。

但是,他的表现非常出色。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的某种姿态,也许是他说话的语气,也许是他的举止,总之,他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能让人感受到“他站在我这边”。对于那些受过性侵的女性,她们经常会感到极端的不安全感,博士反而会让她们感到放松,仿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在危险来临时能把妹妹护在自己身后,愿意为保护她们而不惜一切。

苏珊轻笑了一声,开始冲洗碗碟。家里的洗碗机坏了,她不得不用手刷洗这些盘子锅子。这项工作多少有些枯燥,所以她打开了厨房里的电视,准备一边听新闻一边洗。

新闻频道里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无非是恐怖主义、经济泡沫这些日复一日的废话。直到一条插播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在听到“自杀”这个词的时候猛然回头。

电视里,金发碧眼的女主播在用一种急切而快速的语气播报:“……今天中午,性侵案受害者阿比盖尔·克莱蒙特在家中被发现上吊身亡。警方已排除谋杀的可能。此前,克莱蒙特家已经接受了被告律师提出的和解,然而克莱蒙特家对于阻止性侵视频在网络流传的努力未见起效。有关人士认为,这或许是压垮阿比盖尔·克莱蒙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只只用来招待客人的美丽盘子从苏珊手中掉落在地,飞溅成一地的碎片,然而她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盘子上面了。她看了看时钟,觉得博士这时搞不好还在地铁上。她想不了太多了,抓起手机便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喂,博士?你有看新闻吗?你在看吗?”

对方没有应答。

苏珊的眼泪夺眶而出:“噢,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直知道你说的就是阿比盖尔·克莱蒙特,那段时间新闻上全都是她……博士,博士?你在听吗?”

电话中一片死寂。

【6】

珍妮弗向监狱长提出了请求,双方争论了十几分钟以后,监狱长不情不愿地接受了。由于丁的研究目标主要是连环杀人犯,那么他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第一监区。监狱长提出,他行动时必须有狱警陪同,如果要去其他监区,要向狱方报备。

“底线是,他不能干扰监狱的正常运行。”加特纳警告道。

“我认为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珍妮弗不卑不亢地回答。

事实上,像丁这样胆大妄为的,在小组里并不是很受欢迎。回到旅馆以后,贝里曼来到她的房间找她。

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质问道:“珍妮弗,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语气上看,回来的这一路,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放松点,布拉德。”珍妮弗给他倒了杯酒。

贝里曼接过来,却没有喝。这是个身高中等、戴着黑框眼镜的非裔犯罪学家,他有些谢顶,现在光秃秃的脑门上因为愤怒而变得油亮亮。

“放松?我们不是来野营的,珍妮弗!你怎么能答应这样荒谬的要求?这是全美警戒级别最高的一家监狱,里面塞满了全美国最恶劣的犯罪分子,他们会把丁活活吃下去,一根骨头都不剩!”

“我倒是看不出你如此关心这位年轻人的安危。”

“我担心的是我们整个项目!”贝里曼更生气了,神情激动地往前踏了一步,“我的课题研究已经进行到最后一部分了,我不能让一个年轻学者的胆大妄为使我过去四年的努力打水漂!”

“加特纳给了他单独的囚室,如果你担心他会在睡梦中被一把削尖的牙刷刺死的话。”珍妮弗向他举起杯。

“这太冒险了。我们要在这里待差不多三个月,有必要在第一天就如此冒进吗?”

珍妮弗吞下了一口酒。

“你的项目是什么,博士?”

“监狱黑帮问题。”贝里曼硬邦邦地回答。

“按你的调研方法,无非是口头访问、调阅档案、整理数据。你不觉得如果丁的方法能成功,他带回来的第一手资料,会对你的项目帮助更大吗?”

“这我不否认!”贝里曼声调有些高,“但是……”

“好了,布拉德,”她安抚式地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我们认识七年了,你什么时候看我做出过不理智的决定?”

贝里曼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珍妮弗,我希望你是对的。我只是不明白加特纳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要求。”

珍妮弗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布拉德·贝里曼今年六十岁,他是底特律人。昔日辉煌的汽车城衰落之后,犯罪猖獗。从小在街头犯罪的阴影下成长起来,年轻时的贝里曼在学术研究时,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犯罪学。那时候,系统而学术地研究有组织犯罪,仍然是社会学中少有人踏足的领域。

他发表过一篇阐述青少年犯罪近五十年来改变与进化的论文,引起了FBI的兴趣。匡提科打电话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一个由FBI主导的项目,研究有组织犯罪,也就是俗称的黑帮。对于当时正在为捉襟见肘的经费发愁的贝里曼来说,这个项目简直是救命稻草,他几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为这个项目进行了大量的社会调查,充足的经费和扎实的研究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他关于黑帮犯罪研究的专著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里面总结了黑帮的运营模式和行为模型,为FBI打击有组织犯罪提供了具有实践意义的建议。FBI高层对他的研究成果大为赞赏,为他颁发了特别奖章,贝里曼也因此在学术界名声大噪,各种访谈节目随之而来,出版商也蜂拥而至,甚至好几家大学都增设了犯罪学研究的项目。

然而,由他一己之力掀起的学术热潮也引发了大量的模仿者,虽然他自认为是这个领域的第一人,但在这几年的学术竞争中却渐渐有落于下风的趋势。贝里曼认为,如果想有所突破,那么必须选取一个未曾有人踏足的处女地。

因此,他选取了监狱黑帮,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

对于犯罪者,监狱是个有双重意味的地方。在善良又无知的平民眼中,监狱是犯罪的终结之所,然而对于很多罪犯来说,它则是一所高等学府。

一旦进入监狱,囚犯的第一反应就是寻求自保。在人员高度密集的情况下,只有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弱肉强食。监狱黑帮就应运而生。

监狱中的囚犯们如何选择自己的帮派,其首要的条件莫过于血缘,换言之,就是人种。监狱中的帮派多以人种区分,而帮派中的上位者,大多是入狱前已经取得一些“江湖地位”的黑帮分子,他们在入狱前的权势延续至监狱里,如果在监狱里经营得当,还能延续到出狱之后。

因此,星月监狱里最大的三个帮派,也正是纽约州最大的三个黑帮的监狱分部:由白种人占多数的“至尊雅利安”,由黑人占多数的“血帮”,和拉美人占多数的MS-13。

相对于至尊雅利安和血帮,MS-13是后起之秀。但是,正像贝里曼在他的著作中写的那样:

“……黑帮的崛起之路必定是血腥的,任何一个新生力量想要在一个具有稳固边界的版图中划出属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只能通过更加疯狂、更加残忍的血腥手段。”

正因为如此,MS-13,是目前星月监狱里势力最强的黑帮。

访谈这些黑帮分子,是很不容易的。他们的行为有严格的规范,那是一套地下社会的规矩,这帮亡命之徒也许完全不在乎法律,但是却不敢违背这套规则分毫。比如他面前这位卡梅隆·罗德里格斯。

他坐在贝里曼对面,不耐烦地抖着腿,双手抄在胸前,和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刚好相反,这个身体姿态表示他正处于非常警惕的防卫状态。这样的姿态贝里曼见得多了。他托了托黑色边框的眼镜,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罗德里格斯发出了非常响亮的一声“啧”,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嘲弄地盯着他。

贝里曼双手摊开,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说道:“别这样,孩子,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律师,干吗这么防着我?我只是一个老书呆子,想要跟你聊聊天而已。”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聊的?”那年轻人有点惊奇地问道,“省省这些废话吧,老头儿。我被逮进来之前,FBI、NYPD,五花八门的条子轮番审了老子两个月,老子他妈的说了什么?啥都没有。”

“我懂,”贝里曼柔和地说,“我不是想问你任何会触犯你利益的话题。你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你在监狱里过得好不好。”

罗德里格斯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疯狂大笑起来,几乎呛到自己。

“你、你说什么?真抱歉,你说了个啥?哦,好的好的,那我告诉你,这家监狱好得不得了,我们每天吃牛排,晚上看电视,周末开联欢会,过得舒心快意极了!要是能叫几个妞来爽一爽那就完美了,我能在这儿待到一百二十岁。”

“每天都吃牛排?真的?不腻吗?”贝里曼故作惊奇地发问。访问过太多黑帮分子,他很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他微胖的脸上一派汤姆叔叔式的忠厚与可靠。

这过分天真无知的问句让罗德里格斯吃了一瘪。他停止抖腿,开始认真观察起对面这个黑人老头来。

罗德里格斯二十二岁,相貌英俊,肌肉健美,橘色囚服下的胳膊上布满文身。他是纽约一个贫困的波多黎各移民家庭的儿子。他十二岁就开始混街头,凭着打架时一股不要命的血勇被MS-13看上,成了一个小马仔。他父亲早亡,十六岁时母亲因为工伤失去了劳动能力,一大家子弟弟妹妹顿时失去了生活来源。他的老大向组织求情,让他试着管理一个街口。罗德里格斯得到这个机会后,立刻把他的竞争者、同一个街口的毒贩子给杀了,于是当年那个街口的销量就翻了倍,他也得以在MS-13中立足。

和很多人不同,罗德里格斯对帮派的忠心耿耿不是口头说说的,他感激帮派,可以说是帮派给的这个机会,让他能养活自己的母亲和弟妹们,让他们不至于流落街头。也正因为如此,组织要求他为一桩自己完全没参与的谋杀案顶罪时,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现在坐在这里,心里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外面能被照顾得很好。每个月,接替他那个街口的人,会从销售额中抽出八百美金交给他母亲。

“……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德里格斯反问。

“不,我只是说,你们这儿有这么多拉美人,狱方会不会做点塔可饼、玉米粽子什么的。我超喜欢塔可饼的。我在纽约的时候特别喜欢第十三街的一家,他们会在肉馅上浇一种加了辣椒的奶酪酱,口感非常香浓又有点刺激……叫什么来着?胡椒妈妈?胡椒叔叔?”

“……是胡椒婶婶!”罗德里格斯忍不住纠正他,“那家早就搬了,他们不在第十三街了。再说他们做的也不正宗。”

“我觉得很好吃!”贝里曼孩子气地争辩道,“那个辣奶酪酱,哦,天哪!”

“……那个奶酪酱是超市卖的成品,你这个老傻瓜!”罗德里格斯不屑地反驳道,“你应该去尝尝看第二十八街的那家,那才是最正宗的墨西哥塔可饼。”

“是吗?”贝里曼兴味盎然地问道,“它的拿手菜是什么?”

罗德里格斯静静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他把上半身撑在桌子上,头向前探出去,笑嘻嘻地说:“老头,我们省省力气吧。我可以坐在这儿把纽约最好的墨西哥餐厅一个一个地跟你报一遍,但是我们都知道这场谈话最终会走向什么地方,不是吗?我小学都没念完,而你是,什么精英知识分子之类的,但是你得明白,我并不傻。”

他靠回椅子,脸上挂着一种精明的笑容:“你和条子是一伙的,这决定了我们之间谈话的本质。我不会出卖我的帮派哪怕一个字母,但是如果你想问点什么别的,为什么不拿点东西来换呢?比如,香烟、拉面、《花花公子》。当然如果能有点叶子就更好了,不过我赌你没胆子弄进来。”

贝里曼哑口无言,他只能坐在那里继续听他滔滔不绝。

“我们能搞东西的渠道比较有限,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一个月好几趟。而且我听传言说你们还要搞一个,叫什么、什么扫描仪的大玩意儿进来,扫我们的脑袋,是不是?那么大的东西,里面总有空间藏点什么别的吧?只要你愿意,我这边有的是路子帮你。东西只要进来,我绝对乖乖合作,除了我们帮派的事情,你想让我说啥我就说啥。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说罢,他站起身来,敲了敲这间会谈室的门:“警官!我们谈完了!我要出去尿尿!”

这是一个毫无收获的上午。中午贝里曼和同事们一起在警员餐厅吃午饭,迈克尔·马科维奇端着餐盘走过来,碰碰他的手肘。“怎么样,老伙计?”

贝里曼对着餐盘里的猪肉馅饼大大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帮小子比在外面时更难缠,迈克尔。”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四周看看,皱眉道,“那个愣头青呢?”

“丁在一监区的犯人餐厅吃饭,”马科维奇舀了一勺土豆泥塞进嘴巴,“他今天过得比你好多了:他访问的是连环杀手,那个著名的‘蛇头杀手’皮涅里迪尼。连环杀手最喜欢炫耀了,你知道的,他们什么都说。”

“他还在犯人餐厅吃饭?!”贝里曼又惊又怒。

“别担心,那里哪怕是吃饭时都有警卫守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而且你等着吧,吃个一两天他就会跑回来的。据说为了让犯人们缺乏打架的精力,犯人的餐食只放一半的盐。现在泡面都变成监狱的硬通货了,比香烟都贵。”马科维奇咀嚼着食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知道吗?你应该去和监狱里的神父谈谈。”

“这鬼地方还有神父?”

“他叫何塞·埃切维利亚,在这个监狱的拉美囚犯里声望很高。拉美黑帮分子大多都是天主教徒,你知道的。”

“我在哪儿能见到他?”

马科维奇想了想,说:“行政楼旁边有个小教堂,他每周都来布道,据说每次都会提前一天来布置。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吃过午饭,贝里曼果然在行政楼旁边找到了那个小教堂。它外观十分朴素,只不过是主楼延伸出来的一个小小灰色小屋。大门是虚掩的,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陈设简单而干净,有些掉漆的深褐色长椅整齐地摆放着,长久的使用让它们具有一种润泽的反光。圣坛所在的位置挂着一个朴素的十字架,天窗倾泻下来的光线投射在上面,让整个屋子具有某种严肃而圣洁的味道。

他的健步鞋没有在地板上引起什么声响,直到他问了声“有人在吗”,才在空荡荡的厅堂中引起一点回声。很快,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影从准备室里探出头来:“是谁?”

穿着白衬衫的男子迅速走了过来。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棕色的卷发有点长,好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凌乱地搭在头上。天气并不炎热,他却汗流浃背,白衬衫湿透了一大块。

贝里曼首先伸出手去:“我是N大学的布拉德·贝里曼。我是来这里做一个监狱研究项目的,想必您听说过。”

白衬衫男子露出一种惊讶又惶恐的表情,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先在裤子上使劲抹了一下才握住贝里曼递出去的手:“您好!我是何塞·埃切维利亚,这里的神父。真抱歉,我刚才在拖地,手上沾了不少清洁剂。”

他周身确实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

“您没有助手吗?”贝里曼的印象中这种粗活儿似乎一向是由牧师的助手负责的。

埃切维利亚神父笑了笑,笑容中有种对无知者的宽恕。

“这是监狱教堂,教授。我们坐下聊吧。”

贝里曼简单地向埃切维利亚神父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自己的项目,但是他看得出埃切维利亚神父对他们已经有所了解,想必这个小组进驻星月监狱的事情已是众所周知。埃切维利亚神父也向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他从宗教学校毕业以后,便立志服务上帝,考取了神职,还随教团的基金会到南美洲参加过当地的慈善扶贫项目。在那里他了解到很多“受困的灵魂”参加了黑帮,决心让他们重新接受上帝的庇佑。因此,回国后,他便在黑帮猖獗的街区进行传道,后来又来到这里工作。

通过交谈,贝里曼发现,这位神父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作为一个无神论的科学研究者,他对宗教人士的印象多少有点偏见。然而,这位神父对上帝的热爱似乎并未影响他的工作。他对监狱里帮派的了解搞不好比加特纳还要多。

“MS-13确实是我最了解的,他们大多是教徒,或者来自笃信天主的家庭。我不得不说,白人、黑人和亚洲人,对我的尊敬远比他们少。不过神平等地爱每一个子民,他的仆人也理应如此。我花了很多时间让他们习惯来教堂,但当时最大的阻力其实是监狱管理层……”他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仿佛是在思考背后说人过失算不算违背了上帝的训诫。

他带着歉意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花了一点努力向他们争取了固定的布道时间,这意味着周日来听布道的犯人可以不去工作。”

联想到那个自大狂加特纳,这“一点努力”,想必也是艰苦卓绝的。

“周日他们也要工作?”

“哦,犯人们是轮休的,”神父说,“他们的班次是每工作六天能休一天。有时加班,积攒的假期可以过后弥补。”

贝里曼呆了呆。他在思考监狱里的犯人是否同样受劳动法的保护。

“……您,不知道吗?”他的反应让神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知道什么?”

神父犹豫地咬着下嘴唇,思考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知道星月监狱劳动的性质,教授。这是我一直试图向外界传递的,他们的劳动条件和劳动时长都是不人道的。但是我不敢完全公开这件事,我怕失去这份工作,那样的话,这里的孩子们会更加孤苦无依的。”

那天晚上,布拉德·贝里曼在回程的车上沉默不语。车子到达他们入住的旅馆的停车坪时,他径直走向旅馆旁边的一所酒吧。马科维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和黑帮分子谈了一天就有这种作用吗?”

“怎么了?”珍妮弗走过来。

马科维奇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老布拉德精神状态有点萎靡。中午的时候,他说面谈进行得不太顺利,我让他去找监狱的神父谈谈。一整个下午他都不见人影,晚上回来直接去了酒吧。”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六点半!我还想找他一起吃个晚饭来着。”

“你说的神父是指,埃切维利亚神父?”珍妮弗问道。

“对。”马科维奇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他?”

珍妮弗没有作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同样走向那所酒吧。

也许她并不像外表那样冷酷无情。马科维奇打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心想:她还是会关心别人的。

周日那天,埃切维利亚神父主持的弥撒照旧是座无虚席。他首先领颂了三钟经,然后讲解了《但以理书》中的一节。最后,信众们依次上前领取圣体。来参加弥撒的大多是拉美裔囚犯,也有少部分的白人、黑人与亚洲人。和在外面不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虔诚,保证了这个简短的仪式得以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顺利完成。圣事之后,有囚犯留下来请求帮神父打扫卫生,被神父婉言谢绝了。“现在回去,你还可以在自己床上午休一会儿。去吧孩子,天父也允许你今天不必那么辛苦。”

他开始用抹布擦洗长椅,擦到第三排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刚才的演说非常激动人心,埃切维利亚神父。”

神父扭过头,发现是一个中等身材的金发女性,站在长椅旁边。她的声音听上去比面貌要年轻一点,毫无脂粉的面孔上深深的皱纹让她看起来有些严厉,那双澄蓝色的眼睛正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审视着自己。

“谢谢您,女士。”神父有礼貌地回答。

“如果您在监狱以外担任圣职,想必能够招揽不少信众。”她说。

“天主仁爱众生,不分高低贵贱。”

女士轻轻一笑:“所以,这就是你写信给我的原因吗,埃切维利亚神父?告诉我关于星月监狱的重刑犯人被迫在有毒化工废料回收工厂工作的事情?”

埃切维利亚神父不由得挺直了背,凝视着面前的女人。

她伸出手来:“初次见面,埃切维利亚神父,我就是珍妮弗·特兰多。”

【7】

周五的互助会上,那个女人又来了。

博士看到那个穿着黑色天鹅绒连衣裙的女人时,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和往常一样,哪怕在正式开始前的互相问候环节里,她也没有开口。她涂着玫瑰色唇膏的嘴闭得紧紧的,像一只蚌。

博士也和往常一样,尽量忽略她的存在,转头向其他人发问:“今天,有没有人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

一个年轻女孩先发言。她来这个组已经半年了。她是个夜班护士,回家很晚。八个月前,她下班回家,打开房门时被邻居猛地推了进去,就在自己家里被强暴。事后她报了警,邻居被逮捕。因为事实确凿,案子很快得到了判决,这名邻居因强奸罪被判有期徒刑六年。然而,那邻居的一句自辩却让她留下了更深刻的心理阴影:“她总穿着短裙经过我门前……”

她在法庭上尖叫起来:“那是医院制服,你这个不要脸的臭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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