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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没有判她咆哮法庭。然而,此后她却无法面对那件曾经让她自豪的护士制服——她出现了严重的PTSD症状。

在参加这个互助会半年以后的今天,她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进步:她能够在天黑之后独自出门,去街角的商店买瓶牛奶了。

“……我姐姐回长岛去了。她有孩子,不能永远在这里陪着我。我很感谢她的陪伴。我尝试了你们教我的办法,从一小步开始,比如天黑以后出去,先走到走廊里,下个星期走到公寓外面。再下个星期,走到街角……当然,我兜里永远有一把匕首。我还参加了一个女子防身术的课程。这些尝试都会有效的,大家。谢谢你们。”

很多人为她鼓掌。

“布兰妮,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博士赞许地说,“下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一个年轻男孩迟疑地举起手来。

“西维尔?”博士点了他的名字。

西维尔是个长相有些阴柔的男孩,目前就读法学院二年级。他的情况有些特殊:大一开学不久,他在兄弟会被自己的直男室友绑了起来,并且在无润滑的情况下用一根dildo插入,只因为他们在嘲笑“娘炮”的时候,他激动地站出来告诉他们自己就是个“娘炮”,以及“同性恋也是人”。他参加这个互助会一年了,将来想做一名平权律师。

“我、我这周很平常,没什么新鲜事值得分享。但是,”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直视着博士的眼睛,“我们真的不讨论克莱尔吗?”

博士的手颤抖起来。他不得不摘下眼镜擦拭,靠这个动作来平复自己心中激荡的情绪。

“这是个匿名……”有人小声说。

“匿名互助会,我知道!”西维尔抗议道,“但是我们都知道她是谁了,不是吗大家?她就是新闻上说的阿比盖尔·克莱蒙特!天哪,我们必须谈谈这件事,要不然我要从这个小组转去‘你的朋友自杀了’互助会小组了!”

刚刚发过言的布兰妮用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呜咽。

“……抱歉,布兰妮,我不该说得这么过分。”西维尔说,“但是,她来这个小组这么长时间了,她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布兰妮,我知道你们一起出去喝过咖啡;约瑟芬,她给你带过甜面包圈。我没有和她私下接触,但是……”他说不下去了。

一时间,气氛非常沉重,布兰妮小声压抑的啜泣回荡在大厅中。

“好吧,”博士慢慢戴回眼镜,“我们今天确实必须谈谈克莱尔。我想,由我开始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非常喜爱克莱尔,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是。克莱尔聪明、积极,而且富有同情心。哪怕在她最坏的境地里,她也没有吝于帮助其他人。这个小组里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从她身上受益匪浅。我们大家都怀念她。

“听说那件事的时候,我还在地铁上,我是一路哭着回到家的。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周末我都过得很糟糕。我翘掉了会议,什么都不做,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但是促使我从床上爬起来的,除了我没做完的工作,还有你们。”博士平静地说,“我为这个互助小组工作两年了。在这个小组里,我和很多人分享过悲伤的故事,但同样也分享过喜悦。我曾经认为,只要我不遗余力地做好我的工作,去帮助每一位组员,我就能拯救每一个人——抱歉,用了这样的字眼,我或许不应该说‘拯救’。”

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并不只是个‘工作’。我在这里感到的,更多是一种义务和责任。现在想起来,我可能有些天真了——有太多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在今天来之前,我其实计划好了一篇说辞,比如,我留下来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得到帮助;比如,毕竟有更多人在这个项目中康复;比如,我们都要向前看,诸如此类。但是刚才我发现,我说不出来。”

博士苦笑:“我,和你们一样,感到非常无助。我无能为力。其实,这一刻,我非常希望我自己能高高在上地劝导你们每一个人要保持积极向上,不要被其他人的悲惨故事干扰到自己的康复进程。但我做不到。克莱尔的死让我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也许……”

他声音颤抖起来:“也许我确实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西维尔有些不安:“不,博士,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位组员打断了他:“博士,你非常胜任这份工作。我们大家都认为你是最好的互助小组主持人。”西维尔随之用力点头。

“谢谢。”博士苍白地回应道,“克莱尔——阿比盖尔的追思会在下周五举行,如果有谁想前去道别,我这里有地址。”

其后,有其他组员也同样发表了对克莱尔的怀念,有人在这个过程中哭了起来。博士对此加以鼓励。在这个小组里,所有悲伤、愤怒,或者一切不便于对外界展示的情绪,都可以发泄出来,不会有人因此而责备他们,也不会有人因此而可怜他们。在这里,他们是幸存者,是彼此依偎取暖的同命人。

然而,黑衣女子仍然一言不发。

她从来不说话。被人问到名字时,她的回答是:“蕾提森特。”

鉴于很多“幸存者”都会使用一个化名来命名自己,也有很多人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参加互助会却拒绝分享自己故事的人也有很多。“不能逼迫任何人开口说话”,也是互助小组的原则之一。他们愿意分享时,自然会分享。

然而,“黑衣女人”已经逐渐变成了这个小组的某种传说。她大概是八个月前来到这个小组的,所说的话仅限于回答自己的名字。她永远穿着黑色连衣裙,裙摆拖地,甚至盖过脚面,然而裙摆却从不见有任何污渍。那些裙子从不重复,但是看上去面料昂贵,剪裁合体,以至于无论站起还是坐下,在她纤瘦的身体上制造出的褶皱仿佛被人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她有时会戴一顶便帽,帽子上笼着网状黑纱,有时会戴一副黑色墨镜,这些装饰盖住她的眼睛,让人不知道她在看向哪里。

但是博士知道,她在看自己。“黑衣女人”只有在他主持小组的时候才会到场。有时候,他能感受到黑纱或者墨镜之下,有两道目光目不转睛地落在他身上。博士面容英俊,接受女性的注视已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习以为常的事情。然而这两道目光不同,它们不是爱慕,也不是猎取。他说不好那目光中的意味是什么,是审视还是评价?他也遇到过某位组员向他倾诉自己的恋慕,但她从不与任何人搭话,包括他。

从墨镜或者黑纱未曾掩盖的脸部皮肤上来看,她已经不年轻了。她涂着暗红色唇膏的嘴唇周围有了一圈不容忽视的皱纹,笔挺的坐姿让她的下巴向外突出,看起来尖削而严厉。

她看起来就像来参加葬礼的。博士,和很多组员一样,都猜测过她的身份,他认为,她也许是某位幸存者的母亲,在自己的子女受到侵害后,来到这个小组寻找某种慰藉。因此他从未逼迫她开口过。毕竟,一个女人每周按时参加性侵受害者互助小组,来倾听这些悲惨到能让人晚上做噩梦的故事,似乎看不出这能带给其自身任何益处。

然而,今天不同。博士几乎快爆发了。她不该今天还这样的,无论如何,起码今天,表现得像个人吧!他知道自己的怒火来自悲哀的一种转化,这在互助小组里经常出现。让他还保持着理智外表的唯一动力,在于他知道主持人如果也失去冷静,会对组员们产生多坏的影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视线偏离黑衣女人,但是今天,在整个互助会的分享过程中,黑衣女人仍然在看他,那双香奈儿墨镜下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挪开过一分一毫。

他在停车场拦住了她。阳光非常炽烈,把她黑色的天鹅绒长袖长裙照射得仿佛一件丧衣。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黑衣女人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宽檐帽在她面孔上投下一片阴影。

“女士,”博士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如果你来这个互助会的目的只是听听别人的凄惨故事来取乐,我希望你能停止这种行为!参加这个互助会的人,都是受害者!他们在互助会上分享的故事,不是用来给你这种有钱人打发无聊时间的。如果你不是……”

“但我是。”

有那么一会儿,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声音低沉而优雅,平滑得仿佛她身上穿着的天鹅绒。

“……你是?你是什么?”

黑衣女人仍然笔挺地站着,看不出丝毫动容或退让。突然,她抓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捉着它伸进自己的胸口。这略微有点变态的行为让博士无比震惊,并且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去,却被黑衣女人牢牢地按住了。她没穿胸罩。

……一丝异样的触感令他僵在原地。他掌心没有接触到理论上女性人体在该处应有的那个凸起,却有一些粗糙的、理论上不该是女性胸部皮肤的……

“……是咬痕。”黑衣女人松开了自己的手。

博士触电般缩了回去。

“我是受害者。”黑衣女人说,然后摘下她的墨镜。一双棕色的眼珠盯着他的脸。

她递给博士一张名片,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坪一隅的一辆黑色宾利。

博士愣在广场上很久才回过神来,看着手里那张单薄的卡片。

卡片是黑色的,上面镂空刻出了简短的一行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Deinceps Silentium。

……所以她说自己名叫蕾提森特,不是说谎。

博士拨弄着那张名片。

缄默天使。

【8】

埃切维利亚神父来迟了,他到的时候,珍妮弗正在喝她的第二杯咖啡。

神父为自己的迟到道了歉,一脸无精打采的女招待过来问他要吃点什么,他点了美式早餐。

“不是好选择,”珍妮弗说,“从咖啡来判断,这家店的早餐一定非常难吃。”

然而,之所以选择这家地处偏僻、食物难吃、服务又差劲的家庭餐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里客源寥寥,几乎无人光顾。他们坐在店里最远的一个角落,确保自己的对话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无所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吃饭的,点了单不那么容易招人怀疑。”埃切维利亚神父在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把一个牛皮纸档案盒放到了桌子上。

珍妮弗想要伸手去拿,盒子却被埃切维利亚神父一下子抽了回来。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双褐色眼珠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神父?”

“我当初写信给你,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埃切维利亚神父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他脸上有被南美阳光留下的晒伤痕迹,使他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苍老很多。

“不同?”

“和其他FBI探员不一样,特兰多女士,尽管你看起来铁面无私,但是你有人情味儿。我调查过你,女士,你会接那些没有人肯做的案件,只因为你关心受害人和他们的亲属,而不是单纯为了升迁。”

特兰多面无表情:“谢谢你如此厚爱。”

埃切维利亚神父低下头,用手抚摸着文件盒:“所以我才给你写了信……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只有你才能拯救这里的犯人。”

他把文件盒推了过去:“拜托了,特兰多女士。”

这时他的餐点到了,神父毫无胃口地开始吃吐司。珍妮弗在服务员离开后才打开那个盒子。

盒子里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可以看出,埃切维利亚神父为了收集这些资料花了很多时间。

作为一家由私营公司负责日常管理运营的监狱,星月监狱的收入来源,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它的外包劳动。星月监狱曾经承接过干洗和建筑工作。在监狱内工作的犯人实际上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时长也远超它对外宣称的八小时。工作强度过大,劳动保护几乎等于零,犯人们受工伤是家常便饭。

“但是他们的考勤记录……”

“一切记录都是电子化的,意味着从后台篡改非常方便。你继续往后看,女士。”埃切维利亚神父催促道。

珍妮弗翻了一页。

接下来的报告更令人不安。这些报告,由以前被大巴车运送至外面从事建筑工作的犯人们讲述,他们的工作从挖坑和砌墙,变成了在一家工厂处理化工固体危废。根据这些犯人的描述,他们被大巴车拉到一个封闭式的工厂,大巴车的窗子是看不见外面的,工厂内也没有任何标示,也禁止与工厂内的工长交谈,因此没人知道这个工厂在哪里。

他们的工作,包括对化工废料进行压实、破碎和分选。

“……我们先从一个桶里把那些难闻的液体倒进一个大池子,然后有个大机器不停地在里面搅拌。池子往外接着很多管子,不同的管子能排出不同的液体。那池子里的东西臭死了,”一份口述中写道,“有时候池子会排干,需要有人跳下去把下面沉淀的东西刮起来,然后再装在别的桶子里。他们发给我们一些看着跟外星人一样的衣服和手套,但是没什么用,皮肤上稍微被溅到一点儿东西就痒得要命,又痒又疼,那个感觉好几天都下不去。有时候还会起溃疡。”

“我的工作是把一些东西从桶里弄出来推进一个大炉子里去烧。那个味道让人窒息。自从开始做这个,我就经常咳嗽,整个人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精神。有天我咳出了血。”

后面还有一份星月监狱犯人的死亡报告,里面列举了八十多起非正常死亡案例,死者在死前有恶心、呕吐、便血、皮肤溃烂等不同表现,符合重金属中毒的特征。这些犯人无一例外,都在星月监狱的劳动改造项目中承担“外勤作业”。其中,还附上了一些手机偷拍的照片,记录了这些囚犯临终前的惨状。

然而,这些人的死亡记录,有些被记录为斗殴,有些被记录为自然疾病,甚至还有些根本不存在于官方记录上——换句话说,在档案当中,他们仍然活着,监狱则仍然从联邦政府那里,按人数领取补贴。

可以看出,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埃切维利亚神父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收集证据,想要让这份报告看起来更加可信一些。他甚至查到了这项工作的承包商,在一份开给监狱方的发票上,落款是一家劳动中介公司。

就是这一点让珍妮弗皱起了眉头。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空壳公司。”珍妮弗说。

“但是,只要查下去,就能查到关于这个公司的信息了,不是吗?它支付给监狱的那些钱,总得有地方支付给它,不是吗?”埃切维利亚神父急切地看着她。

珍妮弗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谈何容易。

从未从事过调查工作的外行人总以为事情会像HBO犯罪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简单:你正吃着午饭,就有个低级探员从后面拍拍你,给你递来一份报告,然后说,“现在已经查明了,这家空壳公司的背后是……”

然而,空壳公司之所以被大量运用于犯罪活动,就在于它的账目轨迹实在难以查询。最大的可能是,这家公司连地址都是假的,除了一个开立在银行的账号,它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检察官不会签发调查令。而没有调查令,凭借为客户保密的义务,银行则不会向任何机构提供其客户的任何信息。说服检察官,这些证据远远不够,而哪怕能拿到它的账目。这些钱的轨迹,则来自一个又一个层层叠叠的机构,只要其中一个断掉,整个链条就会彻底坍塌,其背后真正的主使,就会像米诺陶一样,彻底消失在迷宫里。

珍妮弗沉思了半晌,抬起头来:“神父,你能不能弄到一张关于犯人们在那个工厂工作的照片?我需要一些过硬的证据。”

“……过硬?”

希望,连同血液一起,一瞬间从神父脸上同时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苍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喃喃道:“过硬的证据?这些、这些还不够吗?这、这可是八十二条人命啊,这只是我记录下来的,只要、只要特兰多女士你能组织一次调查,只要一次!你知道,现在监狱里的人数和记录中的是对不起来的。还有一些犯人,他们体内绝对都有重金属残留,我知道他们是谁,每一个我都能叫出名字……”

珍妮弗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发起这种调查,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需要组织很多资源。而要做到这些,我需要过硬的证据,神父。我和你一样想帮助他们。”

“……那就做点什么!”神父压低了声音吼道,“自从你们进驻以来,加特纳就停止了这项外包工程,有几个参与过的犯人被找茬儿关了禁闭,大部分人都遭受到了监狱的直接威胁,还有人被狱警……”他突然闭口不言,珍妮弗心中一动。

神父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加特纳,一直对我十分警惕。他讨厌我,也不喜欢我在监狱的囚犯中有这么高的人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guru’(大师)。如果他能在外面找到一个愿意来一家重刑犯监狱担任圣职的神父,恐怕我早就被替代了。但是,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抬起悲悯的眼睛,看向珍妮弗。

那棕色的漂亮眼眸,被从窗子里透出来的晨光照得活像一块琥珀。她脑袋里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是不是也用这种目光看向脚下的罗马人。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犯人会互相传递这个东西。”

神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珍妮弗。那上面寥寥几笔,潦草地画着一只猪。

珍妮弗心中一动,想起那天莱彻尔悄悄藏起来的那张字条。

【9】

犹豫了几天以后,他打了那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女声低沉而顺滑,像黑色天鹅绒般令人沉醉。

“博士。”

“……你好。我……”

“请问,这周六晚上,你有时间吗?”

“有的。”他吞了口唾沫。

“好的,请在家等待,八点钟我会派车去接你。”

电话随之挂断,留下一片死寂,如同一片重逾千钧的羽毛,落在地板上。

博士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从未对互助小组的任何一人透露过自己的家庭住址。

整个周六,他坐立难安,食物在口中味同嚼蜡。他醒得太早,睁着眼睛看着天色从黯淡的灰蓝,在自己小小公寓的天花板上逐渐变成清澈的白光。为了平复心绪,他干脆回到学校办公室整理论文所需要的数据。他选择了最枯燥最无聊的工作,机械式地将数据一行一行录入系统。

晚上六点钟,他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餐,吃完,刷洗了碗盘。他不知道黑衣女人的目的,因此选了一件便于行动的外套。似乎也不需要过于正式,毕竟,他不认为黑衣女人想要带他去看歌剧。

八点钟,门铃准时响起,他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绅士。

这是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年男性,身穿笔挺的西服,面目可亲,态度文雅地向他问候过晚安,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博士,夫人在车里等您。”

比起那天耀武扬威的宾利,今天停在外面的是一辆朴素的别克汽车。车型并不夸张,是几年前的旧款,只是擦拭得十分干净,黑色车漆在夜色中黑沉沉地反着光。

后座上,黑衣女人端坐在车内。她今晚穿着一件以前没见过的丝绸长裙,袖口一如既往地长到足以覆盖手背。博士怀疑,搞不好她的衣柜里打开就是一片漆黑,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黑色长裙。

黑衣女人看了他一眼,向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恰好保持在礼仪的最小范围之内。

他关上车门之后,车子便悄然发动。留心听时,这辆别克车或许经过了什么改装,不但噪音非常小,连颠簸程度都不像这个车型所应有的品质。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花刺’。你知道是哪里吗?”

博士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一家热门夜店。”

博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黑衣女人的穿着看上去无论如何不是像去跳舞的。

“不,我们不去跳舞。”她仿佛有读心术似的说出了他的疑问,“但是,某个人会去。”

车子安静、平稳地行驶在纽约夜晚的街头,时速保持在法定限速以内,普通、平凡得像一滴混入洋流的水珠。最终,停在某个巷道前面,把那条巷子堵了个正着,让它成了一条死胡同。

车子熄火了。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周围既没有这年头无处不在的治安监控摄像头,也少有行人经过。一盏破败的路灯孤独地垂悬在巷子里,有气无力地散发出一点惨淡的光芒。

无论是那位年长的司机,还是黑衣女人,谁都没有动。

博士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个巷子太像一个舞台了,有些不寻常的、惊人的事情即将在这个舞台上演。他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奔流的血液在耳道内呯呯作响,如同擂鼓。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从巷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向这个方向奔跑过来,紧接着是其他脚步声,他身后,两个人影紧紧地追着他。

也许是看见小巷的那头有一辆非法停驻的车子,被追赶的那人尖叫起来:“救……!”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噗”打断了他的求救,然后就是一声惨叫,被追逐的那个人应声而倒,跌倒在地的姿势显示他被击中了一条腿。这人一边尖叫,一边奋力挪动着那条伤腿,想要逃离追踪而来的歹徒。后者的身影出现在灯光里的时候,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一把消音手枪。他们靠近了那个缩到墙角、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泣不成声的人,在他面前站住。

拿着消音手枪的人把手枪递给另一个,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样东西。路灯反射出一点锋利的白光,在暗巷中如一抹涟漪在夏日的湖面上一闪而过。

那人面对着他的猎物,蹲了下去。

猎物带着哭腔向对方祈求。然而很快,他的求饶声变成了尖叫,最后渐渐微弱,直至消失。

猎人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掏出手帕擦抹利器上的血迹。

另一个人蹲下身子,开始翻捡死者身上的东西,把钱包、手表、手机等值钱的东西统统取了下来,装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抛了两下,向头顶一掷,街灯“啪”的一声熄灭了。

然后,那两个人影,便消失在巷子尽头,如同晨曦中的一抹青烟。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十分钟,简洁、干净、快捷。

博士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他额头上的汗滴到了眼镜上,不得不哆哆嗦嗦地摘下来在衣服上胡乱擦拭着。

这时,车窗被敲响。黑衣女人将车窗降下一条小缝,从缝隙中可以看见一双薄薄的、形状美好的嘴唇,对车窗内的女人低语道:“夫人,请收下我对您的感激,弗朗西斯科欠您一次。”

黑衣女人毫无反应,沉默地把车窗关了起来。

车子再次发动,向博士的公寓驶去。

最小幅的颠簸也让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尽管晚餐他吃得并不多,此时却感觉所有未消化的食物都在胃里作乱,争先恐后地想要从嘴巴里涌出来。

车子在他家门口停下的时候,他从车里钻出来,然后对着门口的垃圾箱“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他像个周六的醉汉一样在自家门口大吐特吐,直到眼冒金星,直到呕出来的东西只有胃酸,才略微喘出一口气。

再回头时,车子已经不见了。

【10】

罗德里格斯痛恨这帮人,因为他们无知。

FBI派了一个专家团队进驻星月监狱,最早的风声是因为搜查传出来的。有大概一周的时间,狱方莫名其妙地开始搜查牢房,没有任何先兆,混账莱彻尔带着人大晚上来到他的监区,把所有灯都他妈打开了,大家伙儿正准备睡觉,一下子被灯光晃得眼都睁不开。

所有人都被要求在牢房外面站成一排,双手高举在头顶。他住的是个二人牢房,走出去一看,旁边的“肥佬”多里南嘴里正在喃喃自语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狱警里最傻的那个小个子拉乌尔晃晃悠悠走过来:“肥佬,你他妈嘴里在说什么?”

“没什么,长官。”

“你再说一个脏字儿,我就让你一个星期没办法用自己的牙嚼东西,听懂了吗?”

“懂了长官。”肥佬闭了嘴。

拉乌尔长相极其粗蠢,三十多岁的人还一脸青春痘,那些大包活像长了一脸梅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太丑,才憋成这个熊样。罗德里格斯在心里把他祖宗三代都骂了个遍。这傻×以为自己是谁呢?这家伙没少收他的好处。作为MS-13的老大,他为拉乌尔每一包偷运进来的香烟支付二十美元,这傻×还以为他只有自己这一个运香烟的渠道,所以得意得不行。

狱警们搜查完了肥佬他们的房间,搜出来一堆色情杂志,几个狱警羞辱了肥佬一番,接着往罗德里格斯的房间里走来。

“放轻松,长官们。”他们进去之前,罗德里格斯说了句。

拉乌尔和他的搭档看了罗德里格斯一眼,没说话。

“你个人物品很多嘛,罗德里格斯。”拉乌尔在里面说,“这些零食是哪儿来的?”

罗德里格斯看了一眼自己的马仔里诺,里诺赶紧说道:“长官,是我的!”

“你的?”另一个狱警在里面冷笑了一声,“想必这些香烟也是你的了。”

“是的,长官。”

“这么多香烟,你怕不是要用来做杀虫剂吧?”

“我烟瘾大,长官。”

“这他妈的是什么?”拉乌尔走出来,拿着一张字条举到他鼻子底下。

纸条上用几笔简单的线条,涂鸦出一只猪的形状。

“随手乱画罢了,长官。”

拉乌尔哼了一声,拿走了香烟:“如果你不能清楚地解释这些香烟的来源,那就得没收!”

没收你爸的蛋子,罗德格里斯心想,拉乌尔,你说我该怎么解释这些他妈的香烟!你以为你给我弄进来的那几条才够卖多久!

拉乌尔离开之前,在他旁边站定,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我没有搜床垫里面。罗德,皮给我收紧,最近不要卖那玩意儿了。”

罗德里格斯像没有听见一样,直到拉乌尔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才盯了那个趾高气扬的背影一眼。

这个蠢蛋还以为,在那些崩坏的弹簧与被掏空的棉花之间,藏的仍然是海洛因。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他的秘密是安全的。

拉乌尔他们一间一间地搜过去,用来装违禁品的箱子很快就满了,几名拿着长筒猎枪的狱警在走廊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所有人。

这种不同寻常的大搜查,显而易见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要先杀杀他们的威风。罗德里格斯对这种事嗅觉一向灵敏,他立刻通知了帮里所有兄弟,让他们这几天皮收紧一点,不要惹是生非。他的弟兄一向机警又听话,俄罗斯人和福清帮平时一向安静,只有关键时刻才会玩命。要说起来,全监狱最蠢的就是那帮白狗子和黑鬼,果不其然,第二天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白狗子的老大罗比·沙利文就因为挑衅狱警,被按在地上揍了个狗吃屎,直接进了医院。瘸帮的泰罗则因为打篮球时犯浑,被关了禁闭。

晚上吃饭的时候,泰罗的副手“高仔”端着盘子坐过来,罗德里格斯身边的拉美孩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被他一个眼色制止住了。

“高仔不是来找茬儿的,是吗,高仔?”

“是的,罗德,咱们单独聊聊。”

其他人端着盘子走开以后,高仔用勺子搅着塑料碗里淡而无味的刷锅水,说:“你听说了吗?这场闹剧到底是他妈的为什么?”

“听说要来视察。”罗德里格斯吃着自己的食物。

“听着,罗德,我又不是傻子。我在这个监狱三年了,视察从来没有这么大阵仗过。别跟我玩儿这套,大家都有几个装在口袋里的条子。我今天下午去找皮特问我们老大什么时候放出来,那个傻逼只说让我最近乖乖的别惹事,好像我他妈是个三岁小孩。拉乌尔没跟你说什么?”

罗德里格斯横了他一眼:“FBI来视察。”

高仔呆了呆,傻里傻气地张大了那双厚嘴唇,半晌才“哦”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谁都没动自己面前的食物。

半晌,高仔才开口问道:“你觉得,会和那件事有关吗?”

“如果他们知道那件事,你觉得搜查会搜出几本《花花公子》就完事儿了?”

高仔推开自己面前的盘子,长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大家都是人。”高仔有些疲惫地搓搓脸,“无论在监狱里还是在外面,我们想要的,无非也都是好好活下去。”

“说得好像他们会尊重你这个想法似的。”罗德里格斯盯着自己餐盘里那摊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

“无论如何,口风要紧。”高仔说,“不要对白狗子说什么,更不要对亚洲佬说什么,他们都是一群能为一管牙膏就出卖你的杂种。”

“你还不如警告你自己的人,高仔,”罗德里格斯扫了他一眼,“我对我的弟兄们有信心。”

高仔罕见地没有和他斗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餐盘走了。

罗德里格斯的日间工作是在监狱自己的小农场里耕作,这可能是全监狱最轻松的活儿。这片区域是第一监区和第二监区之间的一片空地,自从加特纳上任以来,就把它开垦出来作为一个小农场,“让犯人们自己耕种健康的有机蔬菜,在亲近泥土与自然的劳动过程中洗涤身心”——好像什么灵修会似的。

理论上挑选去农场工作的犯人,条件是有务农经验,罗德里格斯是在纽约街头长大的,他连棵盆栽都没种过。但是鉴于他和狱方的“良好”关系,他获得了这份工作。

在农场工作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偶尔能遇到第一监区的人。

星月监狱的第一监区,面积很小,只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那栋建筑物只有三层,里面所有的囚室都是单间。这里面关押的犯人,刑期最高的,是罗德里格斯的整整十倍:一百五十年。那个囚犯,就是著名的“河谷绞杀者”比利·纽黑文。他见过比利,也见过“分尸者怀特”,还见过“食人本尼”、“炸弹客穆利特”。

他们偶尔会被允许来外面放风,散散步,守卫们远远地站在墙根下避开强烈的阳光,而他们就隔着空地上的铁丝网看农场里的犯人种土豆和卷心菜。有时还会交谈几句,问罗德里格斯他们要根烟抽。

观察第一监区的这些居民是件有趣的事儿,毕竟在别的地方你很难见到这么多真正的衣冠禽兽齐聚一堂。

打心眼儿深处,罗德里格斯觉得他们,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从手上的人命来说,罗德里格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们——虽然导致他落到这个鬼地方的那起案子确实不是他干的。要知道食人本尼不过才杀了两个人而已。但把他们的肝和苹果一起烤着吃了是另一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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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灵气复苏后,我终于能修仙了:死后穿越修仙界,当过喽啰,当过散修,上过战场,当过长老,也当过魔尊,将履历和实力都刷满后,秦鹿在某天又重生回了自己的初中时代。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即将迎来灵气复苏,她还能继续修仙……排雷必看:中途改无cp,感情线废物认输了,我不行,但是帅哥美女是有的,专注搞事业自割腿肉之作,致敬传统女强,非开局无敌流,是小号重头再来,所以别跟我哔哔什么无脑强,无脑A早死了,毕竟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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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批废柴开局就炸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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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早点睡
《疯批废柴开局就炸翻天》废柴疯起来是怎么样的?老窝给你炸没,一锤一个渣渣,连修真界神秘大佬都被她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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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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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幻疯
第八十章数据人心(终章) 而就在张信即将逃不掉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崔雨柔的长相和他之前见到的并不一样。再联想到先前搜集到的资料,他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家伙,只是当时万成所经历过的鬼图中的,崔雨柔的母亲。 也正是这一点的发现,才彻底的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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