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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理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朱尔斯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一段持久的关系。我总觉得她太专注于《下载》这本杂志了,以至于都没有时间做任何正经事。查理喜欢预测他们能持续多久:“三个月,充其量”。或者说“你要是问我的话,这段关系已经过有效期了”之类的。而每当朱尔斯真的跟他们分手以后又总是会给查理打电话。一部分的我很想知道,看见她如今终于安定下来,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猜应该并不十分开心吧。我对他们两人的怀疑有要浮出水面的苗头,我还是把它压了回去。
当我们走近那座建筑时,一阵咯咯的大笑声从上面某个地方突然爆发出来。我抬眼一看,看见富丽宫顶上的城垛那儿有一群男人正往下看着我们。笑声中透出一股嘲弄,我猛然意识到我身上衣服以及头发的状态。我相信我们就是他们的笑柄。
奥利维娅伴娘
再次见到查理让我想起了以前我是怎么跟在他后面闲晃的。其实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想起从前的我令人有些难为情。不过也让我有几分难过。
我正在找地方,以便躲开他们所有人。我走上那条经过毁弃房屋的小路,这些房屋是当初人们还住在这座岛上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朱尔斯告诉我,岛民之所以放弃他们的家园,是因为他们发现生活在本岛上会更容易些,他们想用上电,想要各种东西。我明白。仅仅是被困在这里的事实就会让人发疯的。即使你想方设法弄到一条船到达了本岛,你离任何地方也都还有十万八千里呢。离你最近的,比如说H&M,我也不知道,恐怕得有好几百英里远。我一直都觉得妈妈和我住在偏远地区,不过现在我只觉得很庆幸我们没有住在大西洋中部的小岛上。所以,没错,我能明白你们为什么想要离开。不过看看这些有空空如也的窗户、摇摇欲坠外观的废弃房屋,很难不让人觉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昨天,我在一处海滩上看见了某种东西:那东西是灰色的,比其余的岩石块要大,不知什么缘故,样子看起来却更加光滑、更加柔软。我走近了去看,发现那是一头死去的海豹。我想应该是个幼崽,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我慢慢地靠得更近一些,结果吓了我一跳。在另一面,也就是之前我看不到的那一面,海豹的尸体是完全敞开的,内里是暗红色,里面的东西都涌了出来。我无法将这幅画面从我脑海中抹去。从那时开始,这个地方就会让我想到死亡。
我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下到那个洞穴里,富丽宫里的一幅小岛地图上标记着这个洞穴。在地图上,它被称为耳语洞。它就像是地面上长长的一道伤口——两端都是开放的。你有可能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掉进去,因为洞口就藏在茂盛的草丛中。昨天我无意中发现这个洞时就差点儿掉进去。我可能会把脖子摔断。这样就会毁掉朱尔斯完美的婚礼,不是吗?这种想法几乎能让我面露微笑。
洞里一侧的岩石像一段台阶,我沿着它们往下爬。我脑袋里的所有噪音都降低了一个等级,我开始能够更容易地呼吸了,即使这个地方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硫黄,也有可能是什么东西腐烂了。这气味有可能来自四周到处都有的像大黑绳子一般的海草,也可能来自洞壁上斑驳生长着的地衣。
在我前方,是很小的一片砾石海滩,再远处就是大海。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岩石有些潮湿,不过这整个地方都是潮乎乎的。今天早上我穿衣服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仿佛衣服被洗过还没有完全干。如果我舔舔嘴唇,还能尝到皮肤上咸咸的味道。
我想过要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甚至在这里过夜。我可以藏在这个地方,直到整个仪式结束,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当然,朱尔斯会暴跳如雷的。尽管……她也有可能是假装生气,但实际上却偷偷松了一口气呢。我认为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让我参加她的婚礼。我觉得她恨我是因为妈妈跟我的关系更好,也因为我至少偶尔会想要见见我的爸爸。我知道我就是个婊子。有时候朱尔斯真的会为我做些好事,比如去年夏天她让我待在她伦敦的公寓里。而每当我想起这个感觉就会很糟糕,仿佛嘴里有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拿出手机。因为这个地方的垃圾信号,我的Instagram被卡在了最顶端的一张照片上。那当然会是埃利最新的帖子。好像他们是在嘲笑我似的。下面的评论是这样的:
你们这帮家伙!❤❤❤
我的天呐,太太太可爱了。
妈妈+爸爸
#同感❤
那我们现在可以假定这是正式的了,是吗?*眨眼睛*
依然扎心。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疼痛。我看着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微笑脸庞,一部分的我想要用尽全力把手机朝着洞壁扔过去。但那样也没法帮我解决问题。它们都还在我的身边。
我听见洞里传来一阵声音——是脚步声——吓得我差点儿把手机掉在地上。“是谁?”我问道。我的声音听上去又小又害怕。我真心希望别是那个伴郎乔诺。早些时候我碰巧发现他在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开始紧贴着洞壁往外爬去,手指尖都被附着在洞壁上的成千上万个微小而粗糙的藤壶擦破了。最终我把脑袋探出了岩石壁。
“噢,我的老天!”那个人影向后一个踉跄,手捂住胸口。原来是查理的妻子。“天呐!你吓了我一大跳。我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下面。”她有着北方口音,很好听。“你是奥利维娅,对不对?我是汉娜,查理的太太。”
“是啊,”我说,“我知道,你好。”
“你在这下面干什么呢?”她迅速回过头扫了一眼,好像在检查有没有人偷听。“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吗?我也是。”
冲这个我就断定我有点儿喜欢她。
“噢,”她说,“听起来可能有些糟,是不是?我只是——我猜如果我不在旁边的话,查理和朱尔斯能更好地叙叙旧。你知道,他们俩有好多往事,而那里面不包括我。”
她的话里带着些许厌倦。往事。我有90%的把握查理和朱尔斯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上过床。我不知道汉娜有没有想过这件事。
汉娜在一块岩架上坐了下来。我也同样坐下来,因为是我先来的。我其实希望她能够理解我的暗示,让我一个人待着。我从口袋里拿出我那包香烟,从里面倒出一根,然后等着看汉娜会不会说些什么。她什么也没说。于是我再进一步,我想这也是在试试她,我给了她一根,同时递上了我的打火机。
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不该抽的,”她说,接着又叹了口气,“可为什么不抽呢?咱们在这儿有了如此的精神交汇——我现在都开始浑身发抖了。”随后举起一只手来给我看。
她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再次长叹一声。我能看出来她有点儿晕。“喔。这玩意儿直接上头啊。好长时间没抽了。我怀孕以后戒的。不过我逛夜店那会儿抽得很多。”她看了我一眼,“是啊,我明白——你在想那肯定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一定是这种感觉。”
我感到有些内疚,因为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从更近的距离看她,我能看到她一边的耳朵上打了四个耳洞,在手腕内侧有一处文身半掩在袖子里。也许她还有另外一面。
她又深吸了一口。“天呐,这烟真棒。我戒掉它们的时候就想,我最终会对这种味道失去兴趣的,或者不会再去想念它。”她发自内心地朗声大笑起来,“是啊。终究没有实现。”说完便吐出了四个完美的烟圈。
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勒姆以前也尝试过,但从来都不得要领。
“你在上大学,对吗?”她问道。
“是啊。”我说。
“哪个学校?”
“埃克塞特。”
“那学校不错,对不对?”
“对,”我说,“我觉得是。”
“我没上过,”汉娜说,“我们家没人上大学,”她咳嗽了一声,“除了我姐姐艾丽斯。”
对此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有谁没上过大学。就连妈妈都上过表演学校。
“艾丽斯一直都是聪明的那个,”汉娜接着说道,“我则是比较野的那个,信不信由你。我们两个人上的都是同一所差学校,但艾丽斯从那儿出来的时候成绩惊人。”她弹了弹香烟上的烟灰,“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有点儿絮叨。此时此刻,我心里一直在想着她。”
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变了。不过鉴于我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我觉得我也没法问她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汉娜说,“你喜欢埃克塞特吗?”
“我不在那儿了,”我说,“退学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其实,附和她、假装我还在那儿应该简单得多。然而我突然不想对她撒谎。
汉娜皱了皱眉。“哦,是吗?你不喜欢上学了?”
“不喜欢,”我说,“我想……我交了个男朋友。而他又跟我分手了。”哇,听起来好无力的说辞。
“他肯定是个混账东西,”汉娜说,“如果你离开大学是因为他的话。”
一想起去年发生的桩桩件件,我的头脑就会发热,变成一片空白,我没办法认真思考,也没办法在脑子里把它们都理清。没有一件事说得通,尤其是现在试图把它们都拼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如果不把来龙去脉都告诉她的话,我没法解释清楚。所以我耸耸肩,说道,“嗯,我想他是我第一个正经的男朋友。”
正经指的是跟在私人聚会时勾搭上的人相比。不过这话我没跟汉娜说。
“而且你爱他。”她说。
她这句话并不像是问问题,所以我觉得也不必非要回答。不过我依然点点头。“是啊。”我说。我的声音非常小,还很嘶哑。我并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我在迎新周时在吧台对面看见卡勒姆,这个男孩有着黑色的卷发和漂亮的蓝眼睛。他慢悠悠地冲我微微一笑,就好像我认识他似的。仿佛我们一直以来都想要走到一起,要找到彼此一样。
是卡勒姆先表白的。我太害怕自己做傻事出洋相了。不过最终我觉得我还是不得不说出同样的话,似乎那是从我心中迸发出来的。当他和我分手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会永远爱我。但这话就是一坨屎。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我退学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跟我分手了,”我随即说道,“是……”我狠狠抽了一口烟,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猜如果卡勒姆没跟我分手的话,其他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
“其他的事?”汉娜问道。她往前坐了坐,很感兴趣。
我没有回答。我正试着想个办法继续说下去,不过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她没有逼我。所以我们陷入了一段长长的沉默,我们两个人就坐在那里,抽着烟。
“该死!”汉娜随后突然说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咱们坐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天色暗了很多呢?”
“我想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我说。因为我们并没有面对着正确的方向,所以从我们这里看不到太阳,不过从漫天粉红色霞光中也能够推断出来。
“噢,天啊,”汉娜说,“咱们该回富丽宫去了。查理做任何事都讨厌迟到。他真是个老师。我想我还能再躲上个十分钟,不过——”她此时已经掐灭了她的烟。
“你去吧,”我说,“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斜眼看了我一眼。“听起来像有事。”
“没有,”我说,“真的没有。”
我无法相信我距离对她和盘托出竟然已如此之近。我还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连我的朋友们也没有。这是种解脱,真的。假如我告诉了她,说出去的话可是收不回来的。我做过的事就将大白于天下了。
奥伊弗婚礼统筹人
七点整。餐厅里摆好了晚餐的桌子。弗雷迪已经把晚餐盖起来了,这也就意味着这半小时是自由的。我决定去一趟墓地。花需要换新,而明天我们会忙得四脚朝天。
当我走到屋外时,太阳刚刚开始西沉,把一片火红洒在水面上。夕阳把沼泽上开始聚集的薄雾染成了粉红色,这片薄雾保守着沼泽的秘密。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光。
迎宾员们坐在高高的城垛上:我离开富丽宫时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飘落下来——声音很大,比之前稍微有些含混不清,我敢打赌,这是健力士的功劳。
“必须大张旗鼓地把他们轰走。”
“对啊,咱们得做些什么。只能是传统的……”
我有点儿想留下来听听,以便确保他们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听上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而我只有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是留给自己的。
小岛今晚在夕阳的映照下看起来格外美丽。不过也许永远都不会如我记忆中儿时来这里旅行时那般漂亮。我们一家四口到这里过暑假。没有哪个地方能够配得上那段美好的时光。但那是对你,对那份童年记忆所蕴含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的怀念,那记忆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珍贵、那么完美。
我到墓地时听到一阵飒飒声响,那是微风在石碑之间穿行扰动的开始。这或许是明天天气的预兆。有时候,当风真的刮起来,它似乎会从这里带上几个世纪以前女人们演奏挽歌<a id="zw5" href="#zhu5"><sup>[5]</sup></a>时的回响,带上她们为亡魂的恸哭哀号。
这里的坟墓相互之间挨得异乎寻常近,这是因为岛上真正的旱地非常紧俏。即使这样,沼泽也已经开始了对墓地边缘的蚕食,有几个坟墓被吞没到只剩最顶上的几英寸。其中一些石碑已经移得更近了,彼此靠拢,仿佛是在分享什么秘密。上面那些仍能看见的名字都是些康尼马拉常见的名字:乔伊丝,弗利,凯利,康尼利。
当你想到即使现在一部分客人已经来了,这个岛上的死人数目依然远远超过活人时就会觉得有些奇怪。等到明天,这个平衡应该会恢复吧。
跟这座岛有关的本地迷信有一大堆。弗雷迪和我在大约一年以前买下富丽宫时,并没有其他的出价人。岛民们向来都不受信任,被看成一个被分离出去的物种。
我知道本岛上的人把弗雷迪和我当作外人。我就是个从都柏林来的油滑专断的“城里人”,而弗雷迪则是个英国人,我们是一对不怎么明事理、很可能贪多嚼不烂,还对鸬鹚岛的黑暗历史以及岛上幽灵都不了解的夫妻。实际上,我对这个地方的了解比他们认为的要多。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个地方于我而言,比我这辈子了解的其他任何地方都更熟悉。而且我并不担心它闹鬼。我有自己的幽灵。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带着它们。
“我想你了。”我一边蹲下来一边说道。石碑回视着我,空无一物,悄无声息。我用指尖触摸着它。它粗糙,冰冷且十分坚硬——与我能清晰回想起的脸颊的温暖,或者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头发相去甚远。“但我希望你能以我为荣。”每次我在这里蹲下来,都会产生同样的感觉:那股熟悉却又于事无补的愤怒在我心中升起,之后便把它苦涩的味道留在了我的嘴里。
随后我听到一阵咯咯声从我头顶上方的某处传来,就好像是在嘲笑我说的话。无论已经听见过多少次,这声音依然总能让我毛骨悚然。我抬起头,看见它就在那儿:一只大鸬鹚栖身于已然荒废的小教堂的最高处,它弯曲的黑色翅膀张开着,就像一把晾干的破伞。教堂尖顶上的鸬鹚:这是个不祥之兆。这里的人们管它叫魔鬼之鸟。卡莱赫·霍夫,黑巫婆,带来死亡的人。希望新娘和新郎不知道这个吧……或者他们别是那种迷信的人。
我拍了拍手,但那只动物并没有动。相反,它缓缓地转过头去,使我能够看到它完整的侧影,看到它嘴的冷酷外形。而且我明白它也在用它一侧闪着微光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它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回到富丽宫,我端着一托盘的香槟杯子去餐厅,为今晚他们喝酒做准备。我打开门时,看到有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我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意识到那是新娘和另一个男人:马蒂用船带来的那对夫妻中的那个。他们两个人坐得非常近,手碰着手,低声说着话。他们并没有因为注意到我进来就马上分开,不过他们相互间也确实挪开了几英寸。同时,新娘把她的手从男人的膝盖上拿走了。
“奥伊弗,”新娘大声叫道,“这位是查理。”
我想起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我想您是咱们明天的司仪吧?”我问道。
他咳嗽了一声。“对,是我。”
“没错了,您夫人是汉娜,对不对?”
“是啊,”他说,“好记性!”
“我们刚刚正在梳理查理明天的职责。”新娘告诉我说。
“当然,”我说,“非常好。”我纳闷她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向我解释些什么。他们俩一起坐在沙发上时看起来非常惬意,然而我可不是到这儿来对我的顾客们做道德评判,甚至表现好恶或者品头论足的。如果一切进行顺利,弗雷迪和我应该完全消失在背景中才对。只有出了问题时我们才会站出来,而我会小心确保不出岔子。新娘和新郎以及他们的至亲至爱应该感觉这个地方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在这里只是为了使一切变得更容易,以保证整个周末平稳度过。但要完成这个任务,我还不能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这便是我这个角色身上那种奇怪的紧张感。我不得不用眼睛紧盯着他们所有人,当心任何危险的滋长。我必须试着保持领先一步。
注释:
<a id="zhu1" href="#zw1">[1]</a>本岛:指爱尔兰本岛。后文同。
<a id="zhu2" href="#zw2">[2]</a>皮特,彼得的昵称。
<a id="zhu3" href="#zw3">[3]</a>利维,奥利维娅的昵称。
<a id="zhu4" href="#zw4">[4]</a>夏尔美,法国香水世家娇兰代表作之一,又译一千零一夜。
<a id="zhu5" href="#zw5">[5]</a>此处挽歌为caoineadh,源自爱尔兰盖尔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