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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跟我并不在一桌。他在主桌,坐在朱尔斯左手边。我想这是说得通的:我终究不是个参加婚宴的人,而查理是。不过在其他任何地方夫妻都是彼此挨着坐在一起的。我突然想到,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几乎没见着查理,只是在外面的酒吧看见一眼——不知为什么,这让我觉得和他之间比我们根本没看见彼此感觉还要更加疏离。仅仅二十四小时,我俩之间便仿佛裂开了一道鸿沟。
坐在我附近的客人们已经就伴郎的演讲会持续多长时间进行了投票。要赌五十英镑,所以我拒绝了。他们还把我们所在的桌子命名为“顽皮桌”。在它周围弥漫着一种狂躁而强烈的感觉。他们就像是一群被关了太久的孩子。在过去的差不多一个小时,每个人都已经至少干了一瓶半酒。坐在我另一边的彼得·拉姆齐——话说得太快,都开始让我觉得头昏脑涨了。这可能也跟他一个鼻孔周围那些白色粉末形成的硬壳有关;我能做的全部就是不探过身子,用我餐巾纸的角把它们都弄掉。
查理站起身来,从威尔手里接过麦克风,继续扮演他的司仪角色。我发现自己正在仔细盯着他看,想要找出他身上有没有任何喝多了的迹象。他的脸是不是露了馅儿,稍微耷拉下来一些?他是不是稍微有些站立不稳呢?
“那么现在——”他说道,然而麦克风发出了尖利的噪声,使得人们——我注意到尤其是那些迎宾员——纷纷捂住了耳朵,又是抱怨又是起哄。查理的脸一下子通红起来。我暗自为他感到难堪。他再次说道:“那么现在……该轮到伴郎了。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乔纳森·布里格斯。”
“嘴下留情啊,乔诺!”威尔用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叫道。他一副苦笑的样子,脸上肌肉夸张地抽搐着。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发现因为期望值太高,伴郎的演讲总是惨不忍睹。过于平淡和招人反感之间的差异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当然了,最好还是待在政治正确的这一边,而不要试图去完全揭老底。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乔诺并非那种会担心得罪别人的人。
或许是出于我的想象,他从查理手中接过麦克风时似乎在微微晃动。在他身边,我丈夫看上去就像一名法官一样清醒。接下来,当乔诺绕到桌子前面时,他脚下一绊,差点儿跌倒。跟我同桌坐的几个人发出了一连串起哄声和嘘声。我旁边的彼得·拉姆齐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弄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等到乔诺站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很明显能看得出来他喝醉了。他在那里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以后,似乎才想起他身在何处以及他该干些什么。他轻敲了几下麦克风,轰鸣声在帐篷中回响不已。
“快点吧,乔诺!”有人喊道,“我们在这儿等得头发都白了!”我这桌周围的客人们开始用拳头擂桌子,同时还跺着脚。“开讲,开讲,开讲!开讲,开讲,开讲!”听得我胳膊上汗毛直竖。这让人想起了昨天晚上:那种原始部落的节奏,那种威胁恐吓的感觉。
乔诺用手比画了一个“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手势。他朝我们所有人咧嘴一笑。然后他转头看向威尔,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
“这家伙和我,我们已经是老相识了。向所有我特里维廉的老相识致意!”大家一片欢呼,尤其是那些迎宾员。
“无论如何,”等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乔诺一挥手指着威尔说道,“看看这个家伙。要恨他很容易,对不对?”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或许有点儿长,随后他又接着说了下去。“他拥有了一切:相貌,魅力,职业,金钱”——这话是不是有些尖锐?——“还有……”——他向朱尔斯比画了一下——“姑娘。所以,实际上现在我想到这个……我觉得我的确是恨他的。还有人跟我一样吗?”
一阵笑声在帐篷中响起。有人喊道:“好!说得好!”
乔诺咧嘴笑了笑。他的眼中闪现出那种狂野而危险的光芒。“你们当中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威尔和我是一起上的学。但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学校。它更像是……哦,我也不知道……更像是一个战俘集中营与《蝇王》的混合产物——查理老弟,谢谢你昨晚告诉我们这个!明白了吧,在这儿不是为了尽可能取得最好的成绩,而全都是为了幸存下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象出了他对最后这几个字的强调,说得好像“幸存”是个专有名词似的。我想起了昨天晚饭时他们给我们讲的那个游戏。那个游戏就叫“幸存者”,不是吗?
“我来告诉你们吧,”乔诺继续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们惹了很多很多麻烦。我特别谈到的就是在特里维廉的那段岁月。那里面有一些黑暗的时刻,有一些疯狂的时刻。有时候感觉就像是我们在对抗全世界。”他的目光看向了威尔,“对不对?”
威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乔诺的语气有些奇怪,带着一股危险的锐气,一种他什么都能说,什么都敢做,要彻底颠覆一切的感觉。我看了看周围那几张桌子,想知道其他客人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帐篷里确实变得安静了一些,仿佛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事关最好的哥们儿的问题,不是吗?”乔诺说,“他们总是会在背后鼎力相助。”
我感觉就像是眼看着一个玻璃杯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它摔得粉碎。我瞥了一眼朱尔斯,不由得有些畏缩。她的嘴绷得紧紧的,看上去仿佛是在等待这一切结束。
“再看看这个,”乔诺冲自己比了个手势,“我他妈是个穿着一身太紧的西服的邋遢胖子。哦,”他转向了威尔,“还记得我说忘了带西服吗?是啊,在这背后还有个小故事。”他转回身来面对我们,面对所有听众。
“就是这样。下面公布真相——如假包换的真相。根本就没有什么西服。或者说……曾经有一套,后来又没有了。你看,在开始的时候,我想着威尔可能会给我买。我对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不过我很确定伴娘的礼服也是一样处理的,对不对?”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们所有人。没人应声。主帐篷里现在安静下来了——就连我身旁的彼得·拉姆齐都不再上下抖动他的腿。
“难道新娘不买单吗?”乔诺问我们,“这是个规矩,不是吗?你们这是在逼着别人穿他妈这玩意儿。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坐在这儿的威尔老兄想让我穿一身保罗·史密斯的西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现在开始进入状态了,在我们面前大步地来回踱着,就像个开放麦之夜上的喜剧演员。
“不管怎么说吧……我们就去了店里,我看见了价签,心里想着——他妈的,他可真够慷慨大方的。八百英镑。这是那种能让你去滚床单的西服,对不对?但是要花八百英镑吗?那还不如花钱去滚床单。再说了,我这辈子要一身八百英镑的西服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说每隔几个星期就要去参加个奢华派对什么的。然而,我也在思考,如果这是他想让我穿的东西,争辩起来的话,我又算老几?”
我朝威尔瞥了一眼。他仍面带微笑,可笑容里却透出一种紧张的神情。
“不过话说回来,”乔诺说,“一到收银台,他就站在了一旁,让我去付款,尴尬的时刻便到来了。我从始至终都在祈祷能用我的信用卡支付成功。老实说吧,真是他妈的奇迹,成功了。而他就站在那里,一直保持微笑。就好像他真的给我买了一样。就好像我应该转身感谢他。”
“这下可坏了。”彼得·拉姆齐小声说道。
“于是呢,到了第二天,我就把西服退了。很显然,我不打算把这一切都告诉威尔。所以你们明白了吧,我早在来这里之前就编好了整个故事,我会假装说把西服落在家里了。他们总不能让我大老远地跑回英格兰去取,对吗?而且谢天谢地,我住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你们大伙儿谁也没办法‘好心帮我’跑趟腿去取过来——真要那样的话可就把我坑了,哈哈!”
“他是在讲笑话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人问道。
“八百英镑一身西服,”乔诺说,“八百。就因为衣服里面缝上了随便哪个家伙的名字吗?那我就不得不他妈把肾卖了。我就不得不上街,”他边说边用手淫荡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招来了几声敷衍的嘘声,“去把这副臭皮囊给卖了。而你们也知道,人们对于三十多岁毛茸茸的邋遢胖子的兴趣实在有限。”说罢,他发出了一阵狂笑。
一些听众紧随其后——好似得到了暗示一般——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声,像是那些刚才屏住了呼吸的人发出的笑声。
“我是想说,”乔诺还没说完,“他本来可以给我买那套西服的,对不对?又不是说他囊中羞涩,是吧?这主要得感谢你,朱尔斯亲爱的。不过他可是个抠门鬼。当然,我说这个也是带着我全身心的爱来说的。”他以一种奇怪而夸张的模仿方式向着威尔假装呼扇了一下眼睫毛。
威尔不再面带微笑了。我甚至都无法让自己去看一眼朱尔斯的表情。我觉得我就不该看;这与你去看车祸现场时那种恐怖、黑暗的欲望别无二致。
“不管怎么说,”乔诺说,“无所谓了。他把他那身备用的借给我了,二话没说。这是个表演单人喜剧的家伙会干的事,不是吗?然而我必须得提醒你,哥们儿”——他伸了伸胳膊,西服上的扣子被绷得紧紧的——“可能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他又一次把脸转向了我们所有人。“不过这是个事关最好的哥们儿的问题,不是吗?他们总是会在背后鼎力相助。他或许是个守财奴。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他把一只大手放在了威尔的肩膀上。威尔看上去似乎在重压之下有点儿垮掉了,仿佛乔诺对他施加了一些向下的压力。“我还知道,我真的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欺骗我的。”他转向威尔,脑袋突然靠得很近,就好像他在探寻威尔的脸一般,“对吗,哥们儿?”
威尔抬起一只手擦了擦脸,乔诺的唾沫星子似乎溅到他脸上了。
停顿了一会儿——这是一段拉长了的、有些尴尬的停顿,就在停顿的这段时间里,大家都明白了乔诺其实是在等一个答案。最终,威尔说道:“对。我不会的。当然不会了。”
“嗯,那就好,”乔诺说,“简直太好了。因为,哈哈……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我对你的那些了解,老兄。这样不太明智,是吧?我们共同拥有的那段岁月,你还记得呢,对不对?在那么多年以前。”
他又转向了威尔。威尔的脸已经变得刷白。
“乔诺他妈的说什么呢?”桌边有个人低声说道,“他这是嗑了什么药了吧?”
“我知道,”我听见有人回应说,“这是发疯了。”
“你们知道吗?”乔诺说,“早些时候我跟迎宾员们聊了聊。我们觉得在活动过程中加入一些传统的东西也许挺好的。看在老交情的分儿上。”他向着帐篷里做了个手势,“弟兄们呢?”
仿佛接到了信号一样,迎宾员们站了起来。他们全都朝威尔坐的地方走了过去,把他围在当中。
威尔心平气和地耸了耸肩:“你们要干吗呢?”大家都笑了。不过我看到威尔没笑。
“看起来挺公平的,”乔诺说,“传统之类的嘛。来吧,哥们儿,很好玩儿的!”
然后他们抓住了威尔,同时一边欢呼一边大笑——如果他们没这样的话,那个场景会显得更加邪恶。乔诺已经解下了他的领带,把它围在威尔的眼睛上,然后系紧,就像一块蒙眼布。接着他们把他抬起来扛在了肩上,带着他走出了主帐篷,走进越来越暗的夜幕中。
乔诺伴郎
我们把威尔丢到了耳语洞的洞底。我猜无论是他珍贵的西服沾到了潮湿的沙子,还是那里面扑面而来、如同一拳打在脸上的腐烂海藻与硫黄的气味都不会让他感到高兴。天越来越黑,让人不得不眯起点儿眼睛才能看清周围。海浪也比之前更汹涌——你能听到它们撞击着两边岩石的声音。在我们扛着他到这儿来的一路上,威尔都是一边笑着一边跟我们开玩笑。“你们这帮兄弟最好别带我去太脏乱的地方。如果我这身衣服沾上什么东西的话,朱尔斯会杀了我的——”还有“我就不能额外拿一箱堡林爵贿赂一下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带我回去吗?”
小伙子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都很有趣,有点儿旧日重现的意味。他们都已经在主帐篷里坐了好几个钟头,喝得越来越醉,也越来越不耐烦,尤其是像彼得·拉姆齐那样已经去吸过粉儿的那些人。在发表演讲之前,我也跟那帮家伙中的几个人去厕所吸了点儿“快乐客”<a id="zw1" href="#zhu1"><sup>[1]</sup></a>,这或许是个馊主意。它只是让我更加惴惴不安,同时也让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
其他人对于能出来都很兴奋,那感觉类似单身派对。所有男生聚在一起,仿佛回到过去。风现在刮得已经很大了,这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戏剧化。我们不得不低着头顶风前行。这也让扛着威尔变得愈发困难。
耳语洞这个地方很好,相当偏僻。你可以想象,在特里维廉时如果有这么一个洞,那肯定会在“幸存者”游戏中被用上的。
威尔躺在卵石地面上:离海水并不是特别近。不知道这里的潮汐是什么样子。按照学校的旧日传统,我们用自己的领带捆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好了,兄弟们,”我说,“咱们把他留在这儿待一小会儿吧。看看他能不能自己回去。”
“咱们不是真的要把他留在那儿吧?”我们爬出洞穴的时候邓肯小声问我,“直到他琢磨出来怎么给自己松绑?”
“不会的,”我告诉他,“如果他半个小时内还没回来,咱们就来找他。”
“你们最好来啊!”威尔喊道,他依然表现得就像这是个大大的玩笑一样,“我还有个婚礼要参加呢!”
我和其他那几个迎宾员一起向主帐篷走去。“知道吗,”经过富丽宫时我说,“我得在这儿脱衣服方便一下。”
我望着他们全都返回了主帐篷,彼此推搡,充满欢声笑语。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中的一员那样。我希望对我来说这只是全无害处的校园回忆,一点小小的乐趣而已。它仍然可以是一场游戏。
等到他们全都从视线中消失以后,我转回身,开始朝洞穴走去。
“谁啊?”当我走近他时,威尔叫道。他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听起来好像有五个他在说话。
“是我,”我说,“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