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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翁媳轻快的斗嘴,我心里忽然觉得既酸又甜,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羡慕吧。有一天,我也能成为这样的老人吗?我也会有这样的晚年吗?为了在人生的尾声抓住这种幸福,我应该趁现在做些什么才好呢?
“听你这么说,根本没有收获嘛。”妻子握着方向盘说。
“是啊。但至少确定梨子写书时可以省略友野玩具公司那一段了。”
市中心还是像往常一样陷入傍晚的交通高峰。光要杀出新宿车站前的公交车站就费了一番工夫。
菜穗子开车的机会虽然不多,但她倒是很习惯在市内开车和遇上堵车。虽然因害怕而不敢开上首都高速公路(这样我也比较安心),但对一般道路倒是了如指掌。
后座上,桃子正在专心看着刚买的绘本。打蓝天书房时代起,我就很怕在电车之外的交通工具上阅读,因为一定会晕车。但桃子却安之若素。遗传基因的组合会创造出比父母更强的下一代。
“光是这点,已值得大老远跑去八王子了。辛苦你了。”
“他们也带我去看了以前曾是友野玩具公司员工宿舍的公寓,真的就在附近。”
“不是已经改建了吗?”
“嗯,所以真的只是去看看旧址。那家的儿媳妇说以前的建筑物应该还留有照片,还为我找了半天,可惜没找到。听说是灰泥外墙,还挺坚固的。他儿媳嫁来时好像还保持原状租给别人。”
一只小手忽然伸过来,把绘本杵到我的头旁边。“爸爸,这怎么念?”
桃子指的是“さばく”。
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着骑骆驼在月夜的沙漠中前进的商队,远处还可见到金字塔的顶端。
“这念作sabaku。”
照理说有罗马字拼音她应该会念,大概是不懂意思,所以没头绪吧。“就是有很多沙子的地方。不会下雨,所以长不出草和树。”
“为什么不会下雨?”
“因为……那里的气候就是这样。”
“什么是气候?”
“就是天气。天空有时很蓝,有时堆满乌云下起雨,这就叫天气。”
“嗯……”年幼的女儿说,“那么,如果没下雨,桃子也会变成沙漠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桃子住的东京一定会下雨。”
“为什么东京会下雨,沙漠不会下雨?”
菜穗子笑了出来。“你现在知道白天我有多累了吧。”
的确。“幼儿园老师真伟大。”
“你以前不也做过给小朋友看的书?”
“写书的人是作者,我只是把它整理成书而已。”
妻子从后视镜对女儿投以一瞥,莞尔一笑。“桃子,剩下的等回家再看。”
绘本收起来了。但,桃子还是不放弃。“骆驼是什么?”看来她很中意那一页。
“就是一种动物。住在沙漠里。不过动物园也有,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吧。”
“嗯!”
如果带桃子去上野动物园,我可得告诉她,虽然在东京也能看到骆驼,但这里的骆驼不能骑。
“今天下午,我和桃子一起去参观了才艺班。”菜穗子说。
“才艺班?这次又要学什么?”
桃子三岁进托儿所,四岁起进入现在的私立幼儿园。除此之外,还报名参加了幼儿游泳训练班,以及教读写的补习班。
“是韵律体操班。她同学的妈妈推荐的,说是能提升小孩的身体协调能力。入学考试时,这方面好像也很受重视。”
桃子的第一志愿——应该说妻子希望桃子入学的第一志愿小学,是一所门槛相当高的私立学校。
桃子的“升学考试”问题并非始自这几天。打她一进幼儿园,这个问题便立刻渗入我们的生活。之前一直与世无争的妻子从那些在幼儿园认识的妈妈那儿获得丰富的信息,从此彻底觉醒。“那样做比较好,这样做比较对,这种准备是必要的”之类的“指南”,以远超过我所预期的力度与频率朝我们展开攻势。如果照单全收恐怕连身体都吃不消了,我本来打算敷衍了事,没想到菜穗子却很认真。
妻子并非对桃子抱持过高期望,非要让桃子受英才教育不可。想必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从小学就一直念私立学校,桃子也应如此。但从各方散播流传的小道消息推论,这年头升学竞争之炽烈似乎已远非自己念书时的那个时代可比,之前的优哉似乎也相对地强化了她的不安。她可不能让桃子因为自己疏于准备而进不了理想的学校。
“桃子对那个课程有兴趣吗?”
我对后座投以一瞥。当事人仍沉迷在绘本中。
“她看起来很开心,有好几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那里上课。”
当初上幼儿游泳训练班也是这样。和小朋友一起上课应该很开心。
“只要她不反对就好。地点在哪一带?”
“比到目前为止上过的还远些,在青山一丁目。”
我们家在麻布。幼儿游泳训练班和读写班都在步行可到的距离内,上下课由妻子和我抽空接送,有时也会拜托钟点女佣。幼儿园则是搭校车上下学。
“这样就得开车接送了。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靠不住的司机……”
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她的身体。
“我已经考虑过将来的事了。趁此机会,或许该正式找个人帮忙比较好。”桃子如果考取了理想的小学,就得每天往返护国寺。搭地铁的话要坐几站呢?我正思索之际,妻子又追问:“你看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要雇个司机吗?”
“我想和孝之哥商量看看。启子和小纪都是从上小学起就一直用车接送。嫂嫂也很忙,所以他们应该也请了司机。”
孝之是妻子的二哥。启子和小纪(也就是纪夫)是他的长女和长子。
“可以呀,有人介绍总是比较安心。”我虽然答得干脆,但一股非现实感骤然袭来,令我陷入不安。撇开升学考试不论,为了小孩上下学特地雇用司机,这和我从小的生活水平及成长环境简直有天壤之别。
照理说,这时候我应该反对才对。妻子的确有财产,可以靠着她名下的股权以及在公司挂名当主管的报酬过着富裕的生活。可是,那一切都出自她父亲的安排。桃子是我与菜穗子的孩子。这孩子的教育问题应该由我而非岳父来决定,应该用我的钱来抚养她。要念私立小学没关系,如果只是这样,靠我的薪水还负担得起。可是,特地请个司机送她上下学未免太奢侈了。让她搭电车吧,那样也更能培养社会性,我应该这样主张才对吧。
但是,我只眨了两三次眼,那些主义、主张和信念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样做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团乌云笼罩眼前。让幼小的桃子一个人外出?开什么玩笑!
我和菜穗子的婚姻,缠绕着几个必须解决或和解调停的问题。但其中纯粹得靠我们俩克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孩子的事。
在这个问题还没现实化之前的青春期,菜穗子似乎认定以自己这么虚弱的身体不可能生小孩,甚至连对结婚都不抱希望。
所以,当她决心和我结婚时,她终于必须正视这个问题:自己会有小孩吗?可以期盼有小孩吗?
幸好,经过慎重检查与诊断,菜穗子固定看诊的医生给了我们好的回音:没事,可以生。只能生一个,最好不要再生第二、第三胎。即便如此,菜穗子就已欣喜若狂。后来她才老实告诉我,如果那时医生说她果真不能生育,她打算连婚事也就此取消。因为她觉得,如果不能让我有后代,实在太对不起我了。
虽然充满诸多不安因素,菜穗子的怀孕过程大致还算稳定,孕吐的症状也很轻微。为防万一,她在预产期前半个月住进设备完善的妇产医院,剖腹生下了桃子。
就各种意味而言,桃子都是我们夫妻的独生女,唯一的后代。万一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到时菜穗子绝对活不下去。我也一样。就算保住性命,余生也只能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个人的问题在这时一点都不重要,考虑菜穗子与桃子就够了。
所以我没有反对。“我的决定”或“我的能力所及”这种字眼和想法我一律没提。就算非现实感来袭令我心里不是滋味,那也只要当作我自己的问题来处理就行了。
“再不然,等学校确定了,干脆搬到学校附近。”
妻子的话,令我再次被非现实感震动。孩子的专属司机?配合孩子上学搬家?我不抵抗、不反对。既然我们……不,既然妻子有能力这么做,那又有何不可!
“搬家说不定会很好玩。”我说,一边在心里暗祷,但愿语气不会显得不自然,“总之,你不妨先跟二哥、二嫂商量。他们比较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