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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吧。”菜穗子一边灵巧地钻进车流的缝隙,一边轻轻点头,脸还是朝着前方。
“其实也不是因为提到桃子上学的事我才这么说,聪美的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
从谈话内容的发展和妻子的表情,我已察觉她所想的,但我还是催问什么事。
“打第一次听说时我心里就有个疙瘩,她说的那个,呃……四岁时被某人绑架的经历……”
“嗯。”
“不知是什么情况。是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硬拉上车,还是被五花大绑关起来……”说到这里,妻子怕桃子听见,倏然压低嗓门,“令人满脑子都是可怕的想象。可是,绑架本来就是这样,对吧?”
“是啊。只不过对方好像没有要求赎金。”
“你没听到更多的详情吧?”
“因为她不愿意说。”
聪美只是再三强调真的发生过这么一回事,可是她很抱歉地表示不想说。
“那你就这么算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碰?”
“不,我打算看情况再找机会问。我去友野玩具店,也是为了创造机会。况且,聪美那边,我也劝过她不妨和会长谈谈。”
“是吗……那就好。”妻子像小女孩一样嘟起嘴,“不管实际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那个年龄的小孩来说,被人带到陌生场所,想回家却不得,光这样恐怕就已经是非常可怕的经历了,对不对?不信你把主角换成桃子想想看。”
我不由得瞥向后座。桃子正倚着靠背,兴味盎然地望着窗外。
“你别胡说。”
“我知道,但这样更好理解嘛。这样才能切身想象到底有多恐怖。可是,这么严重的事,你和父亲却好像都不当一回事。”
我自认没有轻忽这件事,但我的确没有完全相信聪美的说辞。
“会提起这件事就表示她不是真的死也不想说,只是可能心怀不安,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吧。况且那个案件——我认为应该可以称为案件——其实挺严重的。”
“你是指那关系着梶田不为人知的过去?”
“嗯。只要小心点,别让梨子发现就行了吧?我希望你听听她怎么说。聪美那时一定经历过很可怕的遭遇。那段记忆或许令她父亲的过去在她心中变得比实际上更晦暗。在年仅四岁的聪美面前,绑架她的人不是还说了都是她父亲的错之类的话吗?”
我回忆聪美的叙述,小声复述一遍以免桃子听见。
“太过分了。居然那样威胁小孩,简直不可原谅。”妻子生气了。
“真相是否如她所言还不确定呢。”那毕竟是四岁小孩的记忆,我再次提醒她,“岳父也这么说。况且,聪美好像本来就有点胆小。岳父说,她本来就有什么事都小题大做的毛病,但我们当然不会因此就冷淡地敷衍她。”
“这我知道。父亲和你都很体贴,很懂得人情世故。她自己不愿说,本来就不可能强迫她说。”妻子看看我,立刻又把脸转回前方,“你是不是也心怀顾忌?比方说有点害怕……”
“你说我?对聪美?”
“对。我怀疑你是不是不便启齿。说不定你怕会问出非常残酷的真相。”
“残酷的真相?”
妻子侧了侧脸示意她真的不想当着桃子的面说更多。我这才恍然大悟,菜穗子想说的是,聪美该不会是遇上那种性侵女童的坏蛋,才不愿提起那件事。
我有点吃惊。
“这就难讲了。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岳父应该也压根儿没想到那回事吧。”
“噢?那是我想太多了吗?可是,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那个。这大概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吧。”
我针对那个可能性试想了一下。就在我辗转于各种假想之际,车已抵达冈崎餐厅。
晚餐豪华,吃得很开心。在间隔宽敞的餐桌上,我不用在意周围的目光,悠然享受着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像这种高级餐厅,有些店会婉拒客人带小孩。冈崎餐厅也是,如果不是看在我们和贵客今多家族有关,想必应对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
不过,有一点我敢满怀自信地断言。撇开让幼童上餐厅花大钱的对错姑且不论,菜穗子对于小孩外出时的言行举止可是管教得非常严格。桃子如果不听话或是使性子吵闹,就算当着店员的面她也会严厉斥责。如果说话没用,甚至还会动手教训。就拿最近的例子来说,那天我们去餐厅,桃子一直闹个不停,菜穗子索性取消点餐当场走人。
所以,不管在什么餐厅,就算没有打着我们是贵客今多家族的人的招牌,我认为桃子应该也会被公认是非常守规矩的小客人。这都是妻子的功劳。至今在这种场合往往还会不由得仓皇失措的我,绝对不可能如此管教女儿,示范正确的礼仪。与其这么做,我宁愿去快餐店。
而妻子示范的,想必不是她自己的孩提时代,而是两个哥哥的小孩受到的教育吧。那是基于从小就在富裕环境中长大的人,有义务正确、得体地学习消费时的礼仪这个信念。
但话说回来,我想妻子并没有对桃子抱有身为今多家族继承人之一、必须与堂兄弟姐妹一同风光亮相的期待。只是不管桃子将会步入何种人生,就算像她一样成为上班族的妻子,今多家族的财富与名字终究会一辈子跟着桃子,因而才决定把桃子教育成一个配得上这一切的人。
等到这顿饭以桃子爱吃的樱桃蛋挞画下句号时,我已经吃得很撑,甚至有点困了。相比之下,照理说平时这会儿早该上床的桃子仍双眼发亮,也许是外出太兴奋了吧。
临走时,桃子说想上厕所,由我带她去。我看着桃子穿着外出用的鞋子,用那种在我眼中仍接近蹒跚学步的步伐消失在化妆室的门后,直到她出来我才放下心。
“看我的手手,洗得干不干净?”一到走道,桃子就举起小手问我。
指间还残留水渍,肥皂倒是冲得很干净。我大大夸奖之后,取出手帕替她擦手。
“我够不到纸巾。”桃子像抗议似的解释道。
“哎,爸爸。”
我正想迈步走出,却被她扯住袖子。
“这是什么?”桃子指着一座青铜人像。化妆室前放了椅子和小桌子,当作一隅小小的休息室。人像就放在那角落里。
沉重的台座上,坐镇着一个看似“弓腰的人”的东西。有手也有脚,但是歪七扭八。脖子很长。脑袋不像人,倒像蛇一样前端尖细,脸孔扁平毫无五官。
台座上贴着一块牌子,标注着雕塑的作者姓名与制作年月,以及作品名称“地的恩宠”。
地的恩宠。也许寓意人类源自大地,才会看起来好像刚破土而出吧。也许并非弓腰前倾,而是正要直立而起。
“这个很可怕,对吧?”桃子问,眼神执意要征求我的赞同。
“桃子,你怕这个?”
“嗯。”她贴近我的长裤。
这家餐厅不是第一次来,化妆室也去过很多次。桃子每次看到它都会心生恐惧吗?
“是啊,形状的确怪怪的,但这一点也不可怕。你放心。”
“真的?”
“爸爸看得出来。桃子,等你再长大一点也会看出来的。”
“为什么它没有脸?”桃子像在担心被雕像听见似的小声问道。脸上没有五官,似乎是令她害怕的原因。
“做这个的人,觉得没有脸比较好。”
“可是,这样很怪吧?没有脸。”
“是啊。所谓的艺术品啊,桃子,有时就算看起来奇怪,还是可以很精彩,这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现在你只要记住,它虽然看起来可怕,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以后来这里时,只要桃子想上厕所,爸爸都会陪你一起来。”
“好!”我的宝贝勇敢地点头。
当我牵着她的小手迈出步子时,在我内心深处,一个耳熟能详的小小警语亮起红灯——小孩会在黑暗中看到鬼怪的形体。
我转身看着雕像。赫然回神,才发现桃子也正这么做。我报以微笑,桃子也跟着莞尔一笑。雕像一脸漠然。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 一间为六尺,相当于1.818米。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 1950-1953年朝鲜战争期间,美国因战争需要,在日本进行了大量的军事订货和劳务购买,被称作“朝鲜特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