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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吓到了。”
北见对我一笑,令我很尴尬。
“大家通常都很惊讶,这是正常的。”
“是‘ACT’的沼田社长介绍我来找你的。”
“我知道,大致情况他都在电话中告诉我了。”
北见起身走进狭小的厨房,打开餐具柜拿出两个玻璃杯。虽然我请他不用招呼,他还是继续打开冰箱拿出宝特瓶装的冰茶。
他说了声“请用”,冰茶很好喝。室内很温暖,房子坐北朝南,隔壁那间六叠大的和室正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中。
“沼田先生这个人性子急,或许没跟你解释清楚。”北见亲切地解释,表情温和地看着我,“我并非正式从事调查工作。以前我当过警察,多少懂些门道,有时候亲友托我帮忙,我就调查一下而已。因此,我并不是靠这个赚钱糊口。”
原来他以前是警察啊。是届龄退休吗,还是因病退职呢?我不好意思探问,北见看起来也不太想说。
他直接切入正题。“关于原田泉小姐的事,她在‘ACT’惹麻烦时,我受托作过一些调查。虽然沼田社长叫我把查到的情况通通告诉你,但我恐怕不便那么做。”
“你说得对。”我点头同意。
“我也不想仔细打听你是基于何种理由想要了解原田小姐的经历。对我这种初次见面的人,像你这种大公司的员工也不可能劈头就坦诚相告吧。沼田先生虽然贵为社长,却总是不懂得这方面的基本常识。”
他再次露出微笑。原本是单眼皮的眯眯眼,笑起来就变成了一条缝。
他任职于警界,执勤时不知是什么模样?待在哪种单位?难以想象,如果是在各中小学学校巡回指导交通安全我还能想象。对了,这人身上有种教师气质。
“原田泉小姐看来似乎有伪造个人经历的习惯。”
“好像是。”
“就我调查所知,除了‘ACT’,她也在很多地方待过。形式上属于正式职员的好像只有在‘ACT’的十个月,其他地方都是做特约社员或兼职,等于是打零工。她在每家公司都是伪造经历。”
我说明她在履历表上写的上学经历。
“她生于埼玉市,自当地的公立中学毕业,高中念的是私立学校,才念一年就辍学了。”
“噢,她自称有编辑经验。”
“这一点很可疑。但无论是哪种形式,她的工作特点都和贵公司一样,多半与出版或编辑有关,可能是个人喜好吧。她也在书店待过,通常半年就辞职或被开除了。‘ACT’算是待得很久了。但还是有查不出来的部分。”他这么说。
“我听沼田先生说查不出她的老家在哪里。”
“地址倒是知道。但她的家人都搬走了,她家里有父母和哥哥,但是联络不上。就算联络得到,我看恐怕也无法指望他们。”
女儿离家后一去不回,父母也迁居他处。的确,像这种家庭关系,大概很难指望他们提供信息吧。
“说不定在家里也闯了什么祸。”
听我这么说,北见只是微笑以对并未回答。
“如果原田小姐在贵公司也引起类似在‘ACT’那样的纠纷,想必又吵着要找警察和上法院吧。”
“的确有这个倾向。”
“她光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采取行动。”
“可是我听说沼田社长被警察找去问过话。”
北见的微笑变成苦笑。
“那是因为沼田先生的处理方式不高明。说穿了,是他太害怕。他错就错在慌张,频频打电话给她,又跑去她家好几次,而且不是在正常的访客时间。如果换个角度来看,的确很像跟踪狂的行为,难怪警方会怀疑他。”
我也差点苦笑,但想起沼田先生正色发怒的表情,总算勉强憋住。
“原田小姐的确是个麻烦人物,但她其实胆子很小,面对今多财团这种大企业,应该不敢正面宣战。况且她比谁都清楚,就算她想斗也没有武器。她扯的那些谎话,只要稍加调查就会被揭穿。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他说道。
“这件事,杉村先生奉命全权处理吧?或者,集团宣传室的上级也会采取行动?”
我给的名片就放在桌上。但,北见连瞧都没瞧,就流利地说出我的姓名和所属部门。
“不,此事由我全权负责。”
“既然如此,容我多事说句话,我认为你只要去找她,好好跟她讲道理,应该就能解决了。如果她不听,报上我的名字也没关系。”
“北见先生跟她见过面吗?”
“她离开‘ACT’时我们谈过。当时,她倒是颇有悔意。看来她又故态复萌了,”说着,他的眼神有点飘忽,“不过,我建议你最好选白天跟她见面,约在咖啡店那种有很多人进出的公共场所。她只有在那种闹起来会吓坏相关人士的地方才会抓狂,但饭店里的咖啡座可不行。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这次,我真的露出了苦笑。北见也笑嘻嘻的。
“我想应该不至于那样。但如果她向你们提出用金钱交换她不再恶意造谣的条件,我认为断然拒绝才是明智之举。”
“不管是基于何种意图付的钱都会留下把柄。但说是‘把柄’好像也有点奇怪。”
“的确。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人。”北见说,接着又补上一句“我也是其中之一”,然后开怀一笑。
我把冰茶喝得一滴不剩,感谢他抽空跟我见面,便起身道别。
临走时,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忽地冲上脑袋,我不禁开口问道:“说这种话或许很失礼,但北见先生的名字该不会是笔名吧?”
“笔名?”
“我总觉得不像本名,也许你写过书,所以才……”
北见有点目瞪口呆。“杉村三郎是你的本名吧?北见一郎同样也是本名。”然后,他拿起我那张一直搁在桌上的名片,朝我递来,“还给你。”
我很困惑。
北见继续说:“对于我这种来历不明、初次见面的人,身为大企业宣传室的成员不该随便递上公司名片。”
我以为是因为迂回问他“是否用假名”才得罪了他,但他脸上依然挂着温煦笑容。
“不,请收下。北见先生的身份,我已听说了。”
“说不定我是在说谎。”
看样子,他是在逗我。
“一般人不会随便捏造自己的身份。”
他垂眼看着我的名片,说:“我们往往都一厢情愿地认定,只有骗子和他的同伙才会做这种事,普通人绝对不会这么做。可是在现实中,普通人有时也会用普通面孔做这种事。”
我想起岳父说的话,在履历表上造假的人多得数不清,但北见说的好像和岳父的意思有点不太一样。
“原田小姐的情况……恕我直言,那不叫普通。”
北见嘴角泛笑,断然驳回我的话:“不,很普通。她是这年头极为普通、诚实的年轻女孩,甚至可以说过于诚实。”
接着,他问我是自己开车还是从哪一站搭车过来的,言下之意是这段谈话就此结束。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回去,便走向门口。
阳光比来时稍弱,我走下变暗的楼梯。
走在从建筑物之间穿过的步道上,赫然发现刚才在北见先生家看到的女高中生就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是那个叫“小美”的少女,我是看她胸前蝴蝶结的颜色知道的。她把书包放在脚边,独自坐着,没看到她的朋友。
她颓然垂首,而且正在哭,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格子裙上。
我在公园旁驻足。她虽然背对着我,但距离只有两米。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那毕竟与我无关,我只要默默地走开就行了。然而,我于心不忍。小美正抖动着肩膀哭泣。
“请问……”我采取了毫无创意的招呼方式,“你是刚才在北见先生家的那个女孩吧?”
小美依然低着头,没转身。
“虽然我不知道你来找北见先生商量什么事,这么说或许有些管闲事,但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天马上就要黑了。”
秋天的这个时节,阳光反而比严冬更短。就像现在,在建筑物宛如灰色积木的阴影笼罩下,这座小小的儿童公园已被整个吞噬。
小美依旧把头垂得低低的,抬起右手按着脸——她是在擦拭眼角。
“那我走了。”我笨拙地抛下这句话,决定尽快离去。我迈步离开公园。因为不放心,便转头看了一下。
就在这时,小美的身体轻飘飘地往旁一歪,从秋千上跌了下来。
我着实地吓了一跳,冲回秋千旁,一边大喊“喂!同学、同学!”一边抱起小美。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脸上和头发上都沾了沙子。情急之下,我想摸她的脉搏,却发现她的手腕异常冰冷。
我听见有人跑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北见。他穿着拖鞋跑来,直冲到我们身后,在小美身旁蹲下。
他喊着:“古屋小姐!古屋小姐!”少女没有反应,瘫软无力。
“打电话叫救护车吧。”我掏出手机,“这里叫什么小区?”
“只要说是南青山第三住宅,对方应该就会知道。”
我拨电话时,北见像是要保护少女似的抱着她,看起来就像是捡起一个不小心掉在地上摔坏的洋娃娃——虽然不是自己的,却是某人的心爱之物——正为无法挽回的失策而心慌的小男孩。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日本的证券市场、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