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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的,不过才三十分钟,算是我们招待的吧,”多田突然变得很直率,“毕竟我们也见到了名人。”
“你说我吗?真是不敢当。”
多田的收据写到一半,轻轻地将手按着信封口说:“信是封着的。传达的时候,假如土井崎先生要求我们事先确认内容的话,我们就得打开信封,可以吗?”
“没关系,请开吧。”
多田的字写得很漂亮。滋子确认过收据内容后,收进了手提包里。
“我可以问吗,为什么是两封信呢?”多田问,“一封写给土井崎夫妇,一封写给诚子。你是听谁说他们一家人不住在一起的呢?”
滋子摇摇头说:“不,没有人跟我说。我只是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反倒是多田的这句话透露了土井崎诚子目前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实,而他本人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滋子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土井崎家目前怎么样呢?尤其是诚子的近况。她的童年好友们都很担心,就是今井洗衣店的儿子和米店的直美小姐。”
直美说:今后我们也一直都会是朋友。
“这些话可否帮忙传达给诚子小姐呢?据说案发之后有一阵子她的手机还能接通,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音讯了。”
“我知道了,会代为转达。”多田点头答应,“所以说妹妹叫做诚子,也是听那些朋友说的啰?”
“嗯,没错。”
多田做出一副“了解”的表情,眨着眼睛。
滋子决定要抓住这位年轻秘书经验不足的弱点。
“怎么样,你觉得会答应吗?”
“你是说土井崎家的人会不会见你吗?”多田反问之后,陷入沉思,“该怎么说呢……很难说……也许有点困难吧。”
“过去他们曾接受过采访吗?”
“经由我们事务所作为窗口的倒是没有过。”
“原来如此呀……”
“律师是基于工作的关系那么说,其实问题应该跟费用无关,尤其是诚子小姐,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那是当然的。”
“有时会接到一般的采访请求,但有些请求真的很过分。”
据说有出版社想帮诚子出露毛写真集。
“很愚蠢吧,简直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看得出来多田有多么义愤填膺,他几乎眼冒火星。
“说什么只要写点东西配上照片,就能卖钱,还说又何必为了这桩案子蒙受损失,要借机大赚一笔才对。”
世上就是有那种人,而且不在少数。
“诚子小姐长得很漂亮吗?”
“是的,很漂亮。听说死掉的土井崎茜也是个美少女。”
他说“死掉”而不是说“被杀害”。
“我个人为了方便称呼她土井崎诚子小姐,实际上是怎么样呢?她已经不用土井崎的旧姓了吧?还继续用已离婚的夫家的姓吗?”
滋子自觉有点太得意忘形,问得太深入了。多田像是从被催眠中突然惊醒。
“你知道诚子小姐离婚的事吗?”
“嗯,是的。”
“也是她的朋友说的?”
“没错。”
心情受到影响的多田,看起来仍像是小鸟一样可爱。
“我话太多,又要被舅舅骂了。”
舅舅?
“原来你是高桥律师的外甥呀?”
多田瞪着滋子,表情好像在说“这种事跟你没有关系”。
“前畑小姐,你真的不是受到某家出版社的委托而行动的吗?”
“不是,绝对没有那种事。”
多田大步走去拉开大门,意思是说再缠着我问也没有用了。滋子乖乖地走出去,离别前向他致意“告辞了”,对方也没有响应。
失败了!滋子懊恼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不过还是有收获。
知道土井崎诚子是位美女,至少有点得救的感觉。对此际的诚子而言,拥有让人赞赏的漂亮容貌,多少也是一种安慰吧?
还是不尽然吧?土井崎茜也长得很漂亮。一位美少女,却也是被牢牢贴上不良少女标签的少女,可说是证明了美不一定对人生有帮助的绝佳范本……
想到这里,滋子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土井崎姐妹是否长得很像?刚刚在多田还没察觉之际应该问清楚的。我在干什么呀。
总之现在只能回去等候联络了,假如得到的回复是“不行”,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虽然一开头就困难重重,但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
到了那一周的星期六,萩谷敏子打电话来。滋子人在家,响起的却是手机。
敏子从很嘈杂的地方打来,语气软弱地询问:“我现在可以去老师家打扰吗?”
“没问题呀……”
昭二今天放假,跑去区公所儿童会的棒球教室帮忙。偶尔他们会请他当教练。
“敏子,你现在人在哪里?”
得到答案之后很惊讶,原来她已经在附近车站。
滋子赶紧开车去接。敏子站在车站前滋子指定的便利商店门口,双手捧着一个大纸袋,是百货公司的纸袋。
“对不起,老师,假日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在车上她报告了后来和大哥松夫之间的争执。就在没完没了的争执之际,大哥突然问敏子,你到底付多少钱给人家?我没付钱给老师。你说什么?
敏子忙着用一条白色棉纱手帕擦汗,惶恐地抬不起头来。“我实在是太厚脸皮了……”
虽然如此反应可能令敏子很不好意思,但滋子不禁笑了。
“没关系,谈什么钱……”
“可是至少该让我付实际开销的费用吧。大哥也骂得我好惨,问我到底有没有常识。”
滋子眼前浮现萩谷松夫破口大骂的样子。
敏子手上捧着的百货公司纸袋里装着豪华的进口点心礼盒。滋子拿来供奉在佛龛前。
“那先请你来看看阿等的画挂在什么地方。”
滋子带着敏子来到前畑铁工厂的办公室。敏子看到裱框的画,刚才用来擦汗的手帕现在则是拿来拭泪。
“能够被裱框挂在这里,让大家欣赏,那孩子真是幸福呀。”
滋子报告了去拜访高桥律师的事。一听到对方要求采访费,敏子赶紧说:“我来付,这是应该的。”
“好,我知道了。假如需要的话,我们再商量。”
“是、是,一定哟。”
“不过敏子,我个人还是不需要任何的手续费、报酬。”滋子制止了一脸正色准备反驳的敏子,“在这次调查中不论见到什么人,提到九年前那起案件的几率总是超乎我的想象,那个案件的幽灵始终跟在我的背后。”
“老师……”敏子低喃一声,表情纠结,她抓紧了手帕,眼看马上又要哭出来,“那您一定很难受吧。”
滋子摇摇头说:“相反,我觉得完全相反,反而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
过去自己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件事留下的巨大阴影,那仿佛幽灵,她心里很明白。她之前所以会说“要帮助萩谷敏子走完服丧的过程”,说的根本是自己。“以前我总是假装没有看到,但那是没有用的。在这次调查中,每当被问到九年前的案子我就看得越来越清楚。我终于明白我需要这个机会。”
“这是我的‘案子’,”滋子说,“之前敏子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我说还想继续调查,就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案子。我是为自己做的,所以我不能收费。”
敏子打开一向带在身边的手提包,拿出一个银行信封。
“可是这是我大哥交代要交给老师的……”
“那你先收着吧。我们一起来想怎么用,想一个也会令阿等高兴的用途。”
“我知道了。”敏子收起信封。那一刻,滋子感觉敏子的表情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但也许是滋子想太多了。
滋子打开敏子带来的点心礼盒,笑说:“以前我婆婆还在的时候,若是看到我迫不及待就打开点心礼盒来吃,都会生气地骂我是好吃鬼上身。”就在两人一起喝茶聊天时,昭二带着棒球教室的二十几个小鬼头吵吵嚷嚷地回到家,手上还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喂,刚上市的西瓜,家长送来慰劳球队的。我们想玩敲西瓜游戏,在工厂的停车场……”昭二高声说到一半才发现敏子在,“啊!你好……喂,滋子……这位是……”
昭二和敏子两人就像是捣米似的你来我往打躬作揖,旁边一心想玩敲西瓜游戏的小朋友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要敲西瓜,为什么不刚才在棒球场里玩呢?”
“不行啦,那里的草皮种得那么漂亮,用来玩游戏不太好吧。”
其他义务教练也闻讯赶来,敲西瓜游戏热闹地展开了。滋子和敏子也在一旁观看,帮忙招呼。那个豪华礼盒的点心,也迅速地进了孩子们的肚子里。
游戏进行到一半时,敏子的身影从前畑铁工厂的停车场消失了。滋子跑去找人,发现敏子站在办公室的墙边掩面哭泣,滋子决定不打扰她。
要哭的话,还是趁现在哭出来的好。比起回到只有阿等的牌位静静等待的公寓里,不如在这里用力哭出来比较好。
即使敏子的泪水仿佛永远也流不干。
过了一会儿敏子回来了,她的眼眶四周还是红肿的,但脸上已恢复笑容。回去的时候她说:“老师,谢谢你们,我今天很快乐。”
她应该是在说谎吧?但不是恶意的欺骗。
滋子送敏子到车站后回到家,又看到昭二一脸的失落。
“我是不是对萩谷女士做了不好的事?”
看来昭二也发觉到敏子哭泣的事。
“没有啦。”滋子说。
“滋子……”
“干吗?”
“为什么小孩会死?为什么会发生那么令人悲伤的事?”
为什么小孩会死?为什么还没长大成人的少女会被杀死?
星期一,有通从高桥律师事务所打来的电话。
表示土井崎诚子想要跟前畑滋子见面。
断章③
法山派报处的法山久子费劲地推着自行车从门口来到屋外。贴着“地区巡逻中”纸条的篮子里放着购物袋。她正准备去买晚餐的材料。
久子家从祖父母那一代便开始经营这项家族事业,以前的派报处总是有大批送报员住在店里,煮饭得用大灶,炸猪排一次得炸二十片,久子是从小听这些传闻长大的。然而时代变了,现在送报员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顶多偶尔会一起吃午饭,到了晚餐时间餐桌上就只有法山一家五口了。他们是久子和丈夫、两个小孩,还有久子的母亲。
今晚要做什么菜?煮咖喱好了。她一边想着菜色正要跨上自行车时,视线忽然掠过对面人家的二楼窗户。那个外面装有坚固的铁栏杆,装着毛玻璃的窗户。
那扇窗打开了约二十厘米。
那扇窗户很少打开,或者应该说久子好像是头一次看见窗户开着。说得更准确一点,是自从三和家搬来对面住,之后不久便听说他们家儿子不好的传闻,左邻右舍大吃一惊后开始保持戒心注意他们家的动静以来,头一次看到窗户打开。
三和家面对马路的这边,一楼有三扇、二楼有两扇,合计共有五扇窗户。其中四扇是一般的铝门窗,外面都加装有铁栏杆。剩下一个是一楼的窗户,只有三十厘米见方,大概是洗手间用来采光的吧。
此刻开着的是二楼右手边的窗户,铝窗框被移至一边,窗帘随风摇摆。
这么一想,那扇窗户的窗帘倒是从来没有拉开过。
对面是出租房屋,三和家是承租户。久子认识房东夫妇,他们以前住在附近,也是法山家的顾客,老夫妇俩没有小孩,先生的脚不好,于是决定一起住进养老院。去年夏天夫妻俩过来打招呼说:谢谢这么长时间的照应,我们要将房子租出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房客住进来。我们会介绍他们跟你们订报纸的。
刚入秋时房子租出去了,门口停着搬家公司的卡车。
当时外面还都没有装上铁栏杆。
新住户没有跟久子他们这些邻居打声招呼,就这么默默地来,默默地住了进去,直到门牌挂上去之后,大家才知道他们姓“三和”。
尽管房东夫妇那么说,三和家并没有来跟法山家订报纸。久子自己上门推销时,一名像是家庭主妇的中年妇女只推开一半大门露出脸来,很不客气地说声我们家不看报纸,拒绝了。
事实上三和家也没有跟其他人订报纸,久子还跟丈夫聊过,他们该不会是在便利商店买报纸看吧?
就这样,三和家的成员有谁,有一段时间对左邻右舍来说是个谜。到底那栋房子里面住了哪些人呢?就算是不跟邻居打招呼,行事低调的人家,也需要外出买东西、叫外送吧。渐渐地还是有信息透露出来,一个月后总算知道他们家只有母子俩一起生活。冷淡拒绝久子的那名主妇是母亲,看她常常骑自行车出门,好像是有工作。
儿子的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个子很高,体格不错,颧骨突起的脸型,加上头发染成鲜艳的发色,远远地就很惹人注目。照理说应该已经步入社会的他,却跟他母亲相反,经常待在家里,出门也都是在晚上,而且还是三更半夜才出去。他的穿着总是很邋遢,多半是成套运动服或是牛仔裤配T恤,没有人看过他穿西装的样子。此外,对面房子没有停车位,可是三和家的儿子有自己的车,因此他租用附近停车场的车位。他出门时总是开车,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有时候载着大概是同年龄的人。一个人出去的时候,有时半夜会带着好几个莺声燕语的女孩子回来,也不怕吵了附近居民的安宁。
感觉就是不太对劲。久子曾经和邻居们讨论过。
后来解开谜底的是居中介绍他们住进那栋房子和签订车位租约的房地产中介。有关客户的信息,我们是不该随便说出去的,但我毕竟也是这里的居民,看到各位为此感到困惑,我也感到过意不去,不过请千万别说是从我这里听到的。假如你们此后排斥三和家,也会造成我的困扰。
我们哪会排斥他们家?就连现在,大家都住在同一条街上,也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他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快点说呀。这是由久子起头,表达出附近人家的不满。
据说三和家的儿子三和明夫有过前科。
“他今年好像是三十二岁吧,从小就问题不断,也就是所谓的不良少年,常常惹出是非,要父母、亲戚帮忙收拾残局。”
具体而言,他有什么前科呢?
“伤害事件。他曾经与人吵架打人,把对方打成重伤,那大约是四年前的事吧。”
问题还不只是这样。三和明夫打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生意伙伴,两人起冲突的原因是金钱纠纷。
“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据说是制作色情录像带。
“他们偷偷地做,然后在网络上卖,可是那种生意并不如想象的好赚,毕竟客户有限。结果公司——还是挂有录像带制作公司的招牌——经营不下去,自己人一言不合就暴力相向了。而且……那些色情录像带的内容……该怎么说呢?听说好像很变态。都是欺骗威胁一些未成年的女孩子演出,号称是美少女系列的东西,听说他曾因此被警察捉过。这种事情社会上倒也很常见。”房地产中介小声地说。
“应该算是不良少年会走的一条路吧。他因为品行不良,高中就被退学,所以没有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自然不可能找到好工作,加上没有钱,无法快活,一旦听说有容易赚钱的门路,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就动手去做了。”
本来那家制作公司也不是三和明夫自己开设的,他可能是受雇,也可能是朋友问他要不要参一脚而加入的。
“老实说,那个叫明夫的,感觉不像是有脑筋的坏人。所以说他坏也坏不到骨子里。”房地产中介的语气似乎是在帮他辩解,“这些事情我是听他舅舅说的,他舅舅是这房子租约的连带保证人,为人很正派,在这里租房子,是为了好让外甥重新做人。听说他的亲生父亲已经受不了,跑了。”
四年前的伤害罪,致使明夫被判刑三年,明夫的父亲便宣布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不再往来,同时和主张不能放弃儿子的妻子——也就是明夫的母亲尚子离了婚。
“明夫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为了不让不长进的哥哥影响弟弟的前途,他父亲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吧。”
明夫出狱后,三和母子便开始现在这样的生活。尚子打工当事务人员,但是光靠她的薪水不够过日子,生活费仍需要舅舅的援助。
“所谓的舅舅,就是尚子的哥哥。真是感人的手足之情呀,不仅帮助有困难的妹妹,也帮助她那蠢儿子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不只久子,同样听过这些事的左邻右舍也异口同声嘀咕:母子两人租那么大的房子住未免太奢侈;与其资助生活费,不是更应该让明夫找个事情做才对吗?
尤其是明夫现在这种生活方式,他那个舅舅是否知道?是否试着努力去理解呢?
若是知道的话又为什么放任不管?犯过伤害罪又坐过牢的他如今居然仍在自己车后座塞满明显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三更半夜带回家里。
房地产中介对于这一点也显得态度有些暧昧,只说:“我这个人是不可能跑去跟他舅舅说东道西的。他舅舅也曾帮忙介绍工作,或让他到自己的公司上班。他舅舅有自己的公司,自然帮了他不少忙。但因为他有前科,世人对他冷淡,他自己也心虚不喜欢跟人来往,因此工作都做不长久。他舅舅说只能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地重新站起来。”
简直是太宠孩子了,久子心想。
就在久子和附近邻居知道三和家的秘密的同时,三和家也将所有的窗户都装上铁栏杆,原本只是单纯的猜疑变成了现实的戒备。
为什么要装上铁栏杆呢?他们家是想把什么关在屋子里,还是想防御外界好保护家里的什么东西呢?知道内情的邻居们,选择过着与三和家不打照面、不接触彼此的方式生活,对于所知道的事情,也绝不显露自己知情。
但是传闻是有生命的,总是会自己行动,并找到扩散的途径。久子最近才得知目前连地方上的中小学校学童之间也开始交头接耳谈论三和家的秘密,消息来源便是她儿子提起的,听说那个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对小女孩做了不好的事,因此被警察抓去关起来的人。
尽管有些简略,但却是事实。那些遭三和明夫欺骗、威胁进行色情演出的未必都是小女孩,但这点是最令人无法原谅的地方,至少久子是这么想。
久子看着只打开二十厘米的窗户和垂挂在窗里的窗帘。阳光耀眼,直到眼睛受不了非得眨眼为止,久子始终凝视着那里。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 日本人在新年期间玩的游戏之一。将福神脸的轮廓画在纸上,参与者被蒙住眼,往纸上摆放五官,常会出现有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