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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前畑小姐你有什么证据吗?是谁乱说那种事的?”
“不,没有人乱说,只不过……”
漂亮的人生气了还是很漂亮,然而不敢直接表现出生气的懦弱,让花田老师的脸给人一种固执又不可爱的感觉。
就在滋子始终瞪着她看时,她的眼瞳深处闪过了另一种光芒,一种恍然大悟的光芒。
“是萩谷同学吗?”
滋子故意不搭腔。花田老师果然上当了,脸色马上一沉。“没错吧?阿等画了什么吧?他留下图画对吧?我说得没错吧?”
这下子我赢了。滋子故意无视她一连串的质问。
“这样子呀,所以你不知道川崎老师的事。那好吧,”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准备走人,“占用你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咦?”
“既然老师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滋子鞠个躬,往美工课教室门口走去,“我会去找教务主任和校长问清楚的。”
花田老师愣了瞬间后,立即追了上来。这下已是不容她辩解,只能完全听命于我了。
“慢点,请你等一下。”
滋子停步,慢慢转过头去。花田老师惊恐的目光不断游移。
“我……那个……”
滋子笑着安抚对方:“没事的,老师。我不会跟教务主任或校长乱说什么。不论是阿等发现你私人的感情问题的事,还是画成图画的事,以及阿等透露给其他同学的可能性等等,我都不会说出口。”
一旦决定要做的话,人其实可以做出很过分的举动,滋子心中不断跟对方说抱歉,却依然毫不放松地继续威胁:“毕竟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暴露樱花小学黑暗的丑闻。”
言下之意要做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我这个人真是坏心呀。
花田老师沦陷了,瘦弱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我也只是听到谣传,这件事没有对所有教职员发布正式的通知,因为传出去不太好听。”
滋子缓缓地点头催促对方说下去。
“川崎老师……被怀疑曾经对几名女学童有猥亵行为。”
原来是这么回事!滋子隐隐约约感觉到川崎老师有什么问题,果真如此的话,不是体罚就是这一类的丑闻,滋子早就算准了。
花田老师看着脚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川崎老师自我辩解说一切都是误会,因为既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证人,而那名声称受害的女学童,说法也前后不一致,搞不好是编造的,而且她又是很难教的学生……所以不知道是否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只是……”
“只是?”滋子忍不住语气严厉地反问,花田老师吓得抖动得更厉害。
“听说川崎老师在以前的学校也有过类似的嫌疑,和家长起过纠纷……”
滋子很想抱着头好好想一想,现在已经不是接近白色的灰色了,而是浓度无限加深的灰色。
“所以这一次又是同样用调职的方式处理了?”
“大概是吧。”
把问题老师丢过来丢过去,学校的这种做法就像是抽鬼牌一样,滋子不禁怒火中烧。难道说维持学校的体面总是排在第一位,保护学生则在其次吗?
滋子的推测——或者应该说是想象,竟然猜中了最坏的可能。阿等“看见”了川崎老师丑陋的阴暗面,所以才会在他的课堂上恍神发呆。以阿等的年龄来说,可能还搞不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不知道在发生些什么事,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应该发生的事,知道那是异常的状况吧?他的好奇心一定会被挑起,同时又觉得很害怕吧?老师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摸女生的那个地方?
阿等没有留下描绘这种场景的图画。就算他能够画出尸体或是残缺的手,却无法画出这种场景。
他是画不出来还是不想画呢?或许现在的小孩比滋子想象的要早熟许多,可能已经具备一定的性知识了,也因此他才不画出来吧?不对,他画了,只是不想让母亲敏子看见,藏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或是画好扔掉了。就和将刊登色情照片的杂志藏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是同样的道理。
回过神来,滋子发现花田老师正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或许是滋子的表情纠结得很厉害,吓坏了她吧。
“听完你说的,我完全了解了。”
“关于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从老师这里听来的。”
花田老师丧气地垂下头。
“根本就是鸵鸟心态嘛,”滋子说,“掩耳盗铃,避人耳目。你的他也是被调走,川崎老师也是被调走。”
“可是我们……”
“啊,说得也是,当然你们的行为不算是犯罪,不能混为一谈,真是太失礼了。”
“谢谢你的回答。”简短道谢后,滋子快步走出美工课教室,经过走廊、走下楼梯往大门走去。上课时间,校园内十分安静。
她好想打破这片安静大声咆哮,她实在是气坏了。当今的学校根本就称不上是净土。什么净土嘛,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眼不见为净——脑海中浮现这句话。说得好,古人是对的,人活在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可是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呀,不是吗?
滋子太过生气,几乎无法思考,她一来到马路上便打电话给儿童咨询所。宫田医生一接听,滋子顾不得语气慌乱便说:“我刚刚已经到樱花小学确认过川崎老师的事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滋子的怒气,宫田医生没有答话。
“其实他是个问题很严重的老师,医生你知道吗?”
对方声音疲惫地回答一声“嗯”后解释:“到底有没有发生那种事件,我不清楚,川崎老师应该也没有承认。”
“他怎么可能承认,因为他知道只要假装没事,学校就会袒护他。”
电话那头传来宫田医生沉重的咳嗽声。
“前畑小姐,”他唤滋子的语气变了,就好像斥责坏孩子的老师一样,“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想要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
“你是要举发还是要爆料?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这么做。”
“那我倒要问你,”滋子也反唇相讥,“举发对儿童的性侵害犯罪,需要什么样的资格?有那种规定吗?”
宫田医生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不像话。”
那正是我想说的话!
“萩谷等为什么会在川崎老师的课堂上发呆,为什么跟老师处不好,他应该跟医生说过他个人的理由吧?”
电话里一片沉默,那是事实胜于雄辩的沉默。
“应该有吧。”滋子说。她心跳激烈,连肋骨也跟着震动,那股震动传到了手指。滋子怒气勃然。
宫田医生慎重地选择字句回答:“他说过他们彼此合不来。”
“哼,他还是小学生,这种世故的说法似乎不太像是他会说的吧?”
“那孩子本来就比较早熟。”
滋子握紧了手机。
“宫田医生,阿等是否跟你谈过老师的事?他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川崎老师是因为老师有些举动很奇怪,川崎老师会偷偷对女生做不好的事之类的。”
滋子的脑中清楚地浮现出那些光景,她可以看见阿等困惑的表情,害怕颤抖的嘴角,可以看见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豫迷惘地缩着身体的样子。
宫田医生发出比刚才更为深长的叹息后说:“我们的确有过那样的谈话。”
他用力强调说:“只有一次。”
“如果是真的,算是很严重的事,因此我很认真地听他说,没有劈头就骂他或是马上否决他。身为教育者,我深知老师教导孩子的责任重大,也有那样的自觉。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什么时候看到的?那种事发生过几次?当时我很仔细地问他,尽可能用最温和的态度和言语跟他谈话,为了不让萩谷同学害怕退缩,我很慎重地处理这件事。”
“他是怎么说明的?”
宫田医生轻轻地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他没有说明。他无法具体说明是在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下目击川崎老师做出那种行为。他也不知道受侵害的女学童长什么样子。问他女学童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对方的学年比他低。”
“可是他说他看到了吧?”
“前畑小姐,你有小孩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没有。”
“那或许你不知道吧。你听好了,小孩子常常会把幻想和现实搞混,自以为是的想象和现实中发生的事,在他们脑子里可以很自然地并列在一起。他们的世界还很小,所见有限,因此需要用想象来弥补。这是为了让大脑发达的必要过程,如果不能正确发展,小孩子便无法成长。”
“你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宫田医生重占上风。不只是他这么认为,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更让滋子觉得可恨。是呀,没错,我是没有生养过小孩,自己的童年时代又已经距离现在太远,所以我不懂现在的小孩子。
“萩谷同学的确很讨厌川崎老师。至于为什么讨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就像刚才你所说的,彼此合不来的概念应该还不存在于小学生的头脑里。萩谷同学为了解释清楚自己内心的纠葛不安,无论如何必须在川崎老师身上找出‘被讨厌的理由’,于是他那么做了,基于这样的理由他凭借想象进行了编造。”
“请等一下……”
宫田医生没有等她,声音已恢复自信。
“当然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无意识中那么做的,而且又有很多模板可以参考。很遗憾的是现在有关学校老师的丑闻经常发生,每一次都被大肆报道。萩谷同学看到了那些报道,自然会心想,如果自己讨厌的川崎老师就是做那种坏事的老师该有多好,这么一来就可以让被川崎老师讨厌的自己正当化,心情也会跟着变轻松。”
即便是大人也会这么做吧?不是常见一些人明明只是小事却要故意夸大,做出中伤别人的举动吗?滋子被连番攻击,只能咬着牙忍受。
“所以我……”宫田医生深呼吸一口气后,语气缓和地说,“我让萩谷同学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后,才开始谆谆教诲。我跟他说:不能没有证据就随便指责、诬陷他人,我知道你很讨厌川崎老师,那绝对不是一件坏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那是很自然的,不必硬要找出理由。”
阿等乖乖地听从了,还道歉说:“我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对不起。”
滋子先将手机拿开,用力吸气吐气——我得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保持冷静才行——然后才说:“医生,当时阿等有没有画画给你看呢?”
仿佛被将了一军似的,宫田医生反问一声:“啊?”
“他有没有当场画画?他有没有说:‘我看到的是这种情形,川崎老师做了这种事。’”
实际上宫田医生大约只沉默了两三秒钟,滋子却觉得过了好久。“请老实回答我,医生。”
“他是画了。”
我就说吧,不可能没有。
“他一向很会画画吧?”
“是的,可是那张画却看不出是在画什么。萩谷同学画画的时候,心情好像很混乱,还流了一身的冷汗。”
滋子闭上了眼睛,因为心痛而鼻子发酸。
“他画得很不好吧,医生。因为那是他无法充分理解的事情,虽然知道那是不对的行为,不!就是因为知道是不对的,所以无法重现那画面。他一定很害怕,也觉得很羞耻吧?”
“大概是吧。应该觉得很羞耻,即便是想象的画面也……”
“那不是想象!你错了,医生。”
宫田医生的声音中头一次出现怒气。“不然你认为呢?他什么时候在哪里目击到那种事了?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无法回答清楚呀。”
因为阿等不是当场目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