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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真的,诚子什么都不知道,刚才是我的推测。”
“真的吗?诚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是的。”滋子用力点头说,“只是我担心今后有可能会发生那种事。一个以支配别人为乐的人,其实很会打些坏主意的。”
土井崎元目不转睛地盯着滋子,滋子也看着他。
“他会对诚子……做什么呢?”身为父亲的他目光冻结,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事到如今,他还能对那孩子说些什么呢?”
滋子有点被吓到,身子往后退。她知道用力一敲肯定能敲出什么声音,却没想到敲了之后发出了超出预期、沉重且巨大的声响,音色也跟预料的不一样,为什么呢?
高桥律师似乎自行推测出原因,迅速地提问:“Shige以前是否曾经想对诚子做什么事?”
土井崎元看着滋子,表情越来越僵硬,高桥律师喊了他好几次,甚至用力抓他的手,他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对诚子吗?”他嘴巴颤动地反问,点了两三下头,喉结上下移动,“我一不小心跟那个男人说诚子即将要结婚,我想帮诚子办个像样的婚礼,付不起那男人所要的钱,总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滋子插嘴说:“Shige又来要钱,你送过去,当时无法给足他要的金额,必须说明理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所以说应该是去年的事啰?”
“嗯,没错。大概是年底的时候吧。”
他用手抹去额头和鼻子上的汗水,旋即又赶紧往西装裤上擦抹。
“在那之前,他有一阵子没有跟我们联络。该怎么说呢,因为隔了很久,他突然再次出现,让我感到绝望,心理上一时间没有调适过来,唉!真不该说出诚子即将结婚的事。”
“你是说他很久没有来勒索你们吗?”
土井崎元一边点头,手仍惯性地在裤子上擦抹。
“有一阵子是指多久?三个月还是一年?”
“当时间隔了有三年之久吧。”
真是令人惊讶!连高桥律师的表情都起了变化,他微微探出身子反问:“你说的绝望,是因为他三年都没有联络,你们正庆幸被勒索的噩梦已经结束了,突然间他又出现吗?”
“是的,律师,我的确有那种心情。”说完后,又赶紧摇头否决道,“可是我也跟内人说最好不要有那种想法,因为先前也有类似的经验,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出现。”
然后Shige就像突然想起来一样,继续勒索。就在他们夫妻俩开始稍稍觉得安心的时候,在他们开始生出希望,以为可以从被勒索的状态中解放的时候……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手法,对他而言就像游戏,玩弄着我们。”土井崎元说得咬牙切齿。
滋子认为Shige有着土井崎元所说的虐待狂倾向,但应该还不止于此。这个叫Shige的男人也有他自己的私人生活,因此无法成天管着土井崎夫妇,也或许那段时期他根本无从管起?
毕竟长达十六年,Shige的人生当然也会有起落与变化。
“会不会是被警察抓去了?”高桥律师轻易地说出推论,马上又道歉说不好意思,自己不该如此任意猜测。
“不过这也不无可能,也许他在其他地方犯了什么罪。”
“光凭想象也毫无帮助呀。”
土井崎元用茫然虚无的眼神轮流看着律师和滋子。
“结果呢,Shige他做了什么吗?”滋子问。
“他要诚子取消婚礼。”
律师露出严厉的表情问:“他说什么?”
“他还说要诚子跟他结婚。”
这一次换成滋子点头说:“像Shige那种男人,说出这种话一点也不稀奇,以前他是否也开过口要求跟诚子见面?”
土井崎元嘴唇依然颤动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有……有过。”
我要跟诚子见面!叫诚子拿钱过来!Shige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从诚子上高中开始,也就是正当她花样年华的时期。
“他平常讲话总是很不正经,听不出来他到底哪些话是真的,但只要他提出要求,我们就尽量想办法满足他,唯有这件事绝对不让步。每次他提出要诚子出面的要求,我们除了坚决不同意之外还很严厉地反抗说:‘如果你敢动诚子一根寒毛,我们也不会再坐以待毙,干脆去跟警察自首,说出一切。’”
土井崎元已有所觉悟,也有了必要时的因应之策。
“每当我们这么说,那男人立刻又嬉皮笑脸说:‘我是开玩笑的,干吗那么紧张。’当时我以为这些都只是那男人恶劣的作弄手段……因为只要我那么一说,他就会立即退缩,可是内人却害怕不已。”
土井崎夫妇看着越大越漂亮的诚子,却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只能偷偷地隐藏住内心的挂念与不安。
“他说要诚子取消婚礼,你怎么办呢?”
“我当然拒绝了,那还用说。”土井崎元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十分气愤,握紧了拳头,“那个男人当时已经结婚了,居然还有脸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滋子望向高桥律师,律师也起疑地眨了眨眼。
“Shige娶老婆了吗?不过就他的年龄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婚姻。那个男人都是骗女人跟他结婚,说些花言巧语,入了女方的户籍,可以换一个姓,变换另一个身份。这么一来就可以隐瞒那些不好的过去,也容易向银行借贷。这些都是他本人说的,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应该错不了。”
“哦……”律师发出一声感叹,“原来如此,其实银行只要仔细调查,这种伪装手法很容易就会被识破的,但是这种手法很方便就是了。”
“他贷款要用在哪里呢?”滋子问,“该不会是房屋贷款吧?”
“那个男人好像在做什么生意,至少他是这么向我们炫耀的,说自己是总经理,不过我想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司,只是他要做事业,总是需要资金吧。”
“可是他从来没想从你身上勒索这笔资金吗?”
土井崎元显得有些焦躁。“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家没钱。我跟他说了好几次,假如他狮子大开口逼得我得去借高利贷,到时候事迹败露了,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Shige并非有头脑的人,只是有些小聪明,懂得算计。”土井崎元愤恨地说明。
“而且那个男人大概是有亲戚还是其他什么后台供他钱,他说是他做生意的后盾。”
“这也是他本人说的吗?”
“岂止这么说,他还觉得很得意呢。”
“关于他的后台,他曾说出具体的人名吗?”
“我知道是他的亲戚还是朋友,更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高桥律师轻轻挥手制止滋子继续问下去。“话题回到前面,所以说那个叫Shige的男人为了取得新身份,经常结婚和离婚吗?”
“好像是吧。”说完后,土井崎元这才稍稍露出愉快的表情补充说,“我看应该是女人受不了他而跑了,他不得已才离婚的吧?”
律师点头说:“很有可能。那么他想和诚子小姐结婚也是基于同样的企图,当然他对诚子小姐也早就心怀不轨吧?”
土井崎元似乎连开口说出来都害怕,默默地点头。
“你说那次联络是在去年年底,意思是在十二月吗?”
“应该是吧……”
“还记得日期吗?”
“日期很重要吗?”土井崎元变得很敏感,眼眸深处涌生新的不安,“那一天有什么问题吗?”
律师像是要安抚他的心情,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如果是十二月九日以后,小茜的事件已经过了时效,我以为你和夫人应该会意识到这一点才对。”
不愧是专家,必要的时候难以启齿的问题一样开得了口。滋子凝视着被问到重点却无法回答的土井崎元的侧脸。
土井崎元嘴角轻颤,避开他人视线,艰难地开口低喃着:“律师是想说我和内人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待时效过去吧?”
律师保持温和的表情,平静地回答:“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认为有所意识乃是人情之常。”
土井崎元低着头。高桥律师看着滋子。
“Shige当然也会意识到时效结束的日期才对。”
对他而言,那是好玩的游戏结束之日。
“我认为他提出无理的要求,要诚子取消婚礼跟自己结婚,应该是在十二月八日以前吧?他很清楚,一旦时效过去,提出这种要求肯定会被你拒绝。可是如果在时效即将到期之前,会怎么样呢?假如在只剩下几天,甚至是几十小时之前威胁说如果不答应就告诉警察的话,你和夫人应该无法保持冷静吧?”
“我们……”土井崎元的声音沙哑。
高桥律师仍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请别误会,你们的决心会因此动摇也是合理的,那也是人情之常。”
滋子也用力点头企图让土井崎元看清楚。
“每次Shige试图将魔爪伸向诚子小姐时,你们就严词告诫说如果他敢那么做,你们就要向警方自首,吓阻了他,当然也牵制了他,因此你们才能一直保护着诚子小姐,让诚子小姐这十五年来可以完全不知内情好好生活。没错吧?”
面对这样的反问,土井崎元点头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我不认为你们的决心是假的。与其要牺牲诚子小姐,你们宁可选择公开秘密,这样的心意是真实的。而且真要实行,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尤其是随着秘密被隐瞒的岁月越久,用来破坏那种状态的动力就必须更强大,这一点你们应该有感受。”
Shige也很清楚这一点。
“也因此他会在最后关头,说难听点就像是放最后一个屁,提出想跟诚子结婚的要求。他很清楚,只要时效一过,他就无法像过去一样随意玩弄你们。”
所以Shige要求和诚子结婚应该是在十二月八日以前。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们甘愿事情被揭露吗?究竟是为了什么隐忍了十五年?把诚子交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乖乖照我的话去做,我就让你们平安地过完剩下的几天、几十个小时。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土井崎元依然小声低喃着抗辩,“可是听律师这么说,感觉又好像真的是那样。”
我还记得,怎么可能忘记。我和内人都很期待时效过期的那一天到来——土井崎元就是无法如此承认。从他身上透露出一种顽固的意志,好像在说我不是害怕被问罪才花钱买沉默的。
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女儿诚子。
“照理说那一次Shige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吧?”
对他而言,那是最后的机会。
“能够击退他,肯定很费力,你做得很好。”
高桥律师的语气既像是赞美也像是慰劳,滋子觉得再适合不过了。
“那个时候诚子她……”土井崎元说,“刚试完婚纱的打样。”
律师悄悄地和滋子对看了一眼。
“亲家母说,嫁到他们井上家的媳妇,怎么可以穿借来的礼服,所以我们才决定要订做。”
“婚礼是在今年新年刚过的时候吧?”
“一月八日,时间很赶。起初我们很反对,可是诚子他们小两口选的结婚会场只有那天有空。”
土井崎元看到了忙着筹备婚礼的诚子,看到了和达夫在一起显得很幸福的诚子,也看到女儿试穿婚纱的模样。
“律师有女儿吗?”土井崎元问。突如其来的私人问题让高桥律师睁大了眼睛,但他还是回答了:“没有,我只有儿子。”
“是吗。”土井崎元缓缓地说,“你假如有适婚年龄的女儿就能理解。那种男人居然要我把诚子嫁给他……”
空洞的眼睛深处瞬间浮现一丝强韧的怒意,旋即又消失。
“所以我必须击退他。”土井崎元平静地补充。
“也许因为职业的关系,律师对于法律效力、警方的动作等,总是会比我想得更多。可是我和内人都不怕警察,甚至还觉得干脆认罪受罚,心里会比较好过,唯一害怕的就是让诚子知道。”
我们为了诚子而花钱买下Shige的沉默,实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与其那样用尽全力隐瞒了十五年,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当初我们就应该向警方自首才对,土井崎元最后如此表示。
“可是……”滋子忍不住高声说,“结果你们还不是在四月二十日自首了吗?明知道这么做会让诚子知道一切,还是自首了。”
“那是因为……”土井崎元像是泄了气一样地低垂着头,“我们认为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一旦烧毁的房子被挖开后,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又不一定会被完全挖开呀。”
“我们已经那么认定了。”
“结果诚子小姐也因此离婚了,你知道吗?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土井崎元只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其实滋子也不强求他回答。
高桥律师轻咳一声后唤多田过来,一看到秘书从屏风后面探出头,他便用手势指示添新茶水。滋子此时瞥见多田的脸色铁青。
“时效过了之后,你们还是担心诚子小姐会知道,因此Shige还是继续向你们勒索,没错吧?”高桥律师仿佛确认般询问,“可是这些年来的噩梦在四月二十日你们出面自首后便都结束了,从此Shige没有跟你们接触,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你说得没错。”
“真的是一次都没有联络吗?”
土井崎元没有看质问他的律师,而是转向滋子。“那个男人有没有接近诚子?你应该知道,诚子真的没事吧?”
“她没事。今后我也会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只是在那之前得先跟诚子小姐说明情况才行。”
土井崎元狼狈得几乎快坐不稳。“没有必要跟她说明……”
“不行,继续隐瞒下去是没有用的。”
土井崎元猛然站立起来尖声地大喊:“我不是拜托过你不要跟诚子说吗?你这样子是违反约定。”
他激动得口沫横飞。
“到目前为止我和内人都认为只要有律师在就不必担心诚子的安危。万一那个男人在诚子身边徘徊,或是有奇怪的人跑去跟诚子说些什么,诚子就会跟律师商量想办法赶走对方。”
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高桥律师。律师大概是故意的吧,竟对他发出的求救毫无反应。
“就像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土井崎元手指着滋子,“只要你不多管闲事,一切就跟过去一样,诚子什么都不会知道。我不就是为了这样,才答应你说出一切的吗?”
滋子挺直身体,仰望着土井崎元。他就跟站在后面手拿托盘和茶壶的多田一样,脸色十分苍白。
“为什么非得隐瞒不可?”滋子始终想问清楚这个问题。
“这一点你……难道不明白吗?”
“Shige无论如何都会设法找到诚子小姐,将你们付他钱的事说出来,我当然也知道你会这么担心。可是我一开始就说过了,那种人一旦尝过掌控别人的滋味,是会想方设法继续玩这种游戏的,他们已经沉溺在这种邪恶的乐趣中,就像中毒一样。”
你的父母为了逃避杀害姐姐的罪刑,在有效时效内一直付我钱,叫我不要说出去。那种偷偷摸摸、卑贱下作的样子,实在是够难看。尽管滋子不知道他的身材、容貌,但脑海中仍浮现出那家伙一脸嬉笑对着诚子说明一切,享受着她的痛苦,伤害、玩弄着她的表情的场景。
土井崎元的脑海中肯定也出现同样的画面,因为此时他脸色苍白,白色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Shige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诚子小姐很有魅力,人又长得漂亮,Shige本来就对她十分感兴趣。既然你们现在已经离开诚子小姐身边,或许对他而言正是可以垂涎的最好时机。他是会这么想的人,我想最清楚这一点的应该是土井崎元先生你不是吗?”
尽管滋子该生气的对象不是眼前这位不幸的父亲,但她还是怒火中烧。
“为了避免那种事,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由你亲口对诚子小姐说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