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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到了……”诚子说,“你帮我做到了,所以我现在才会像这样子哭泣,不是吗?像个笨蛋一样。”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姐姐一定很恨我。”
“你错了。之前敏子不也说过你吗?”
诚子放声大哭之际,好像不小心将话筒滑落了,滋子等着她。
“敏子她还好吗?”
“嗯,她很好。”
“好想见见她,真的好想哟,好想见她。”
她像个孩子似的撒娇。
“诚子,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诚子又放声大哭,过了一会儿才乖乖回答:“嗯。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吧。”
“那样比较好。诚子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只会造成你的困扰。”
“我想恢复精神。”
“你可以的。”
“我想过得幸福。”
“你没问题的。恢复精神,过着你自己的人生就会幸福。”滋子对着话筒这么说。如果诚挚的祝福真能通过话筒、沿着电话线传达过去就好了。传达给诚子,让她也像我一样,重新被洗净。
“前畑小姐。”
“嗯。”
“再见。”
诚子挂断了电话,滋子慢慢地放下话筒。
此时她脑子里想起的不是诚子的脸,不是土井崎夫妇的声音,也不是“小茜的身影”,那是谁呢?是谁说过的话呢?
对了,是“蓝天会”的荒井主任,她在我为了三和明夫的事批评金川会长时曾经说过——既然这样,该怎么做才好呢?
为了争取幸福。
家里面有着行为不端的人,老是做出让世人指指点点的事,最后还被警察抓去。如果有这样的人,家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难道前畑小姐的意思是说,那种没用的人不必理他,跟他断绝关系算了!
有些幸福是必须割舍某人、排除某人,否则无法得到的。
好像出自西方宗教或寓言故事,滋子不太清楚,只知道有所谓原罪的说法。人类吃了上帝告诫千万碰不得的禁果,从此有智慧、知羞耻,却也触怒了上帝,被赶出乐园。
如果那是真的,也就意味着人们所追求的乐园总是一开始就失去了。
但人们还是努力追求幸福,也的确抓住过幸福。那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不管在海另一边的上帝是怎么说的,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总有一天能够找到自己的乐园,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就像敏子和阿等一样。
就像土井崎夫妇一样。
就像诚子和达夫一样。
就像小茜和Shige一样。
就连“山庄”的主人网川浩一肯定也是一样吧。
可能沾满血腥、可能多苦多难、可能是危险的秘密、也可能只是虚无短暂,就算被诅咒,也要追求乐园。
所得到的报酬是将乐园唤回到地面。
萩谷等画出来了。他画出了从前失去的乐园,也画出了为了找回乐园所付出的所有代价。
滋子走出客厅打算回房就寝,在小夜灯的微弱光线下,发现昭二和敏子躲在暗处偷偷看着她。
滋子不禁笑了出来。昭二和敏子互看对方一眼也跟着大笑。
“我们来喝一杯吧。”滋子说,“昭二,我看你明天请一天假吧。”
“那怎么可以。”
“那是老板的权利呀,有什么关系!”
敏子走到厨房准备。
“到哪里喝呢?”
“工厂。”滋子宣布,“到工厂的办公室吧。”
昭二惊讶地反问:“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
“有什么关系,人家想在阿等的画前面喝嘛。”
结果滋子的任性获胜了。三人拿着钥匙走出家门,一起踏进前畑铁工厂办公室,打开灯坐在地板上,喝着啤酒和清酒。
“昭二先生和老师真的帮了我很多,我只能说我很感谢……”意外地很能喝酒的敏子在喝得微醺的前畑夫妇面前,用她一向谦恭客气的态度如此说,只是没有哭泣,而是满脸笑容,“可是我想我也该回到跟阿等两人的生活里了。”
“不行,不是说好不要提这件事吗?”
滋子出其不意地用力拍了一下昭二的背。
“不可以那么说,没错,敏子有她和阿等两人的生活。”
“是呀,老师。真的很谢谢你。”
“可是回原来的公寓,恐怕不太好吧?”
“我打算搬家。”
“哦,这样子吗?”昭二更吃惊了,“可是那里不是充满了回忆……”
敏子点头说:“是的,所以我要带着回忆一起搬家,阿等也跟我在一起,没问题的。”
敏子说得没错。滋子为还显得有些遗憾的昭二斟满清酒。
“我跟哥哥商量过,他已经帮我找好了房子,还有新的工作。”
敏子的脸颊柔软丰满,眼睛里映着墙上阿等的画,画框的玻璃表面映出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醉酒的样子。
两天后,敏子带着阿等的牌位离开了前畑家。
昭二说什么都要帮忙、不肯退让,于是滋子只好带着他一起去帮敏子搬家。
当场遇到了敏子的哥哥萩谷松夫,他是和妻子武子一起来的。
松夫看了滋子一眼,有些心虚地将视线避开,一本正经不太自然地说:“多谢你们照顾敏子。”然后赶紧一边大声叫着妻子,一边穿过堆积的纸箱消失在二楼。
最先送到敏子的新家的是阿等的书桌。由于行李不多,一天就全拆包收拾妥当。阿等的初中制服也吊挂在书桌旁边。看着敏子完成那个动作后,滋子和昭二起身告辞。敏子想留他们吃完庆祝搬家的荞麦面再走,但因松夫和武子也在,滋子心想外人还是不便久待,只跟敏子要了美味酱汁的制作方法便离开了。
两人回到家打开信箱,夹杂在广告邮件和账单之中,有一封寄给滋子的信。
看着寄信人的名字搜索记忆,滋子惊讶地跳了起来,她赶紧冲上二楼的工作室,打开笔记本确认,知道没记错后,又是高兴地一跳。不只是这样,她还对着天花板大叫,不停地拍着手原地打转。
“你怎么了?”昭二冲上楼来也吓了一跳,“谁写来的信?情书吗?”
“没错。”滋子边跳舞边回答,“不然还会是什么!昭二,你在干吗,一起跳呀。”
隔天滋子马上迫不及待地跑去跟写信来的人碰面,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确认!
对方是个青年,他对滋子所有的疑问都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这么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话又说回来,居然能马上认出来。”
“我还记得嘛。”对方开朗地笑着。虽然不是美男子,但五官长得不错,笑起来更是讨喜。他的父亲应该也是同类型的人吧?滋子愉快地发挥想象力。
“网络上不仅有照片还有名字,实在令人很担心。”
“我已经拜托朋友只要看到就帮忙删除。”
还好没有全部删除,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世事难料呀!
“我父亲也很犹豫。还说现在去找人家,会不会反而造成对方的困扰。”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也难怪他会犹豫。”
“可是我倒是很想跟对方见面。虽然也有前面说的顾虑,但是应该只是想太多了。像这样三心二意之际,我父亲的身体出了状况。”
“他的情况还好吧?”
“下个礼拜就能出院,还好只是轻微发作。不过他也因此下定决心了吧。”青年愉快地说,“父亲说趁着身体还好的时候,还是想见个面,你帮我安排吧。”
他还说不如就去拜托这位前畑小姐,你看怎么样。
这个周末下午,忠人所托的滋子带着青年造访萩谷敏子的新家。滋子事先联络过,敏子应该在家等候。
滋子才这么想时,就看见敏子提着很重的超市的袋子正要开门进去。滋子这才想起来,对呀,敏子就是这样的人,知道我要来,就想做点好吃的菜,所以先去采购了。
敏子背对着他们,没有发觉客人已到,由于新公寓采用双重防盗锁,需要花一点时间开门。
“敏子。”滋子开口喊道。敏子回过头来。
“啊,老师。”
眼看她满面春风地笑着,突然表情僵硬了,视线不是看着滋子,而是滋子身旁的年轻人。
滋子向后退开半步。
敏子的眼睛越睁越大。
两辆汽车鸣着喇叭从后面经过。
“阿姨,”青年叫她,“你是敏子阿姨吧?”
过去他都是这么称呼敏子的吧。本来在计划结婚之前他父亲要他喊敏子“妈妈”,但敏子就是敏子,很善解人意地说:“你的妈妈是生下你的妈妈,是你唯一的妈妈,阿姨只要永远当你的‘阿姨’就够了。”
阿姨做的蛋包饭好吃得不得了,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有面子。青年说。当时青年最好的朋友还称敏子为“蛋包饭阿姨”。
敏子的眼睛睁得好大,钥匙从手里滑落,掉在脚边。
“阿姨,”青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是义美,大上义美。好久不见了。”为了克制住颤抖,他快活地提高音量。大概是因为学生时代就开始打橄榄球,发自丹田的声音十分洪亮。
敏子的眼睛都快迸出来了。
“他是大上满夫先生的儿子呀。”
敏子没有听见滋子的介绍。她放下超市的袋子,突然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摇摇晃晃跑过来。大上义美赶紧上前抱住了她。
那是敏子人生中唯一一次抱以希望,对方也如此期待,却无法实现的梦。就是和大上满夫、义美共组家庭。
“哎呀……哎呀……哎呀……”
敏子摸了一下义美,连忙又将手缩回来,仿佛这么强壮的年轻人被她轻轻一碰就会马上消失似的。
他不会消失的,滋子在心中这么说。他是真的,不会消失。
“你长大了,真的呢,你长大了呀。”
义美宽大的手掌轻抚蹲在地上的敏子的肩膀。经过的人都很讶异地看着他们,然后对着站在旁边的滋子露出探询的眼神。滋子只是微笑,她觉得那就是答案。直到敏子情绪稳定为止,不管有多少人经过,滋子都是回以同样的笑容。
但是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敏子,还不赶快跟阿等介绍义美吗,他可是阿等的哥哥呀。
漫长的残暑终于结束了,预告秋天到来的风吹散了敏子的哭泣声。滋子眯着眼睛,像吹口哨一样,在风中喃喃自语。
妈妈,你的头脑里面开满了梅花呢。
好漂亮呀,好漂亮呀。
风中的确传来这样的呢喃,滋子心想。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 The Purloined Letter,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的短篇悬疑小说。意指重要的东西反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