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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伯伯急救处理的水平,那真可谓技术精湛。他既有受训进行水难救助的经历,作为海水浴场救生员的经验也很丰富。伯伯是个不爱声张的人。事迹不大为人所知,但迄今他救下的人命,肯定十个指头数不过来。
“我的事已经办好啦。噢,这样就行。”
伯伯给亘的右手缠好了绷带。
“不过这个样子,晚饭就吃不了蟹和烤肉啦。只能拿叉子了啊。”
“我想吃通心粉烤饼。迪尼芝连锁店之类就好了。”
“哟,好省钱的孩子呀。”伯伯兴致颇高地笑着,“好,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去逛逛,找一家味道好的店。现在嘛,先喝一口啤酒。”
亘要了冰箱里的啤酒。他靠在床头板上,双腿伸直,就像跟伯伯两人外出旅行似的,还不是在附近,而是走得很远,感觉正适合说不为人知的心事。
“哎,伯伯,”亘开口道,“噢……我想跟您说一些事情。”
要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按次序说清楚,中间还相应加插当时自己的感想或心情的变化,是相当不易的事,比站在教室的黑板旁,向三十多位同学报告自己暑假自由研究的成果,还要难一百倍。
好在“路”伯伯没有捣乱或打岔,虽然有时不着边际地插一句,但始终饶有兴趣地听着,亘因此而完成了叙述。声音甜美却看不见人的女孩,幽灵大厦的魔导士,三桥神社的灵异照片。都说了,所有想得起来的事情都说了。
到亘说累了沉默下来的时候,伯伯已将迷你冰箱里的罐装啤酒都喝光了。他轻而易举地捏扁了最后一个空罐,盯视了一阵,说:
“那栋幽灵大厦,离你家很近吗?”
“哦,是在上学的途中。”
“那么,等会儿吃了饭,我送你回家途中,顺路过去大厦看一下,不会麻烦吧?”
亘吃了一惊:“您要进大厦看看?”
“对。你不是挺在乎的嘛,魔导士之类。”
亘根本没想到伯伯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伯伯不认为我是在编吧?”
“路”伯伯惊讶得直眨眼:“怎么,是你编造的?”
“不、不是,是真的呀。”
“对吧?既是真的,不能置之不理吧。”
伯伯从床上站起来。他因为喝了啤酒脸红红的,但一点也看不出醉意。“路”伯伯酒量惊人。
“伯伯不知道魔导士是什么。因为只有你来玩的时候,家中才出现电视游戏。不过,如果有一个怪老头出入那大厦,对孩子们做些怪诞的事情,那就不能视而不见啦。”
亘嘴里头嘀嘀咕咕。想说什么连自己也不明白。伯伯尽管没有对亘的话一笑了之,却与亘所期待的反应大相径庭。
“所谓孩子们——魔导士见过的人,我觉得目前为止就我一个。”
“不会啦。肯定另外还有。老头儿自己不是说过吗?”
魔导士曾对亘说,“你也是听了朋友说才来的?”“路”伯伯所指就是那一点。
“啊,对呀。”说来也是。魔导士还进而说了这样的话:“这里好像很出名啊。”
“出现在幽灵大厦的妖怪也好,英俊的转校生拍摄的灵异照片的正身也好,或许都是那个老头儿。叫芦川的那孩子糊弄你没给你看照片,他被石冈那些蠢高年级生穷追也不交出照片,理由正在于此。一定是。”
然后,伯伯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啪地击一下掌。“我刚想到的:说不定亘所见的魔导士,是芦川那孩子的爷爷呢。”
亘对芦川家庭成员方面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否和爷爷一起住。不过,亘被施了魔法是真的。因此对亘而言,伯伯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路”伯伯自己晃着肚皮大笑起来。
“要是那样可有趣啦。这是有可能的哟。有人想闹得天下大乱来取乐哩,无法无天的家伙现在是到处都有哇。”
因为谈论亘的事情花了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六点半。伯伯提议在亘目击魔导士的同一时间前去幽灵大厦,于是二人在旅馆附近尽快解决了晚饭。原来预定是亘倾吐完心事,尽情享用通心粉烤饼和炸薯条、巧克力冰淇淋的。不过,现实常与预计相违。“路”伯伯不时瞥视一下亘,观察着他。那神情和目光仿佛在说;眼前有一件漂亮、细腻的工艺品,虽然自己手指头笨不知如何摆弄,但这工艺品明显有不对劲的地方,非弄一弄不可。“路”伯伯说,暑假里努一把力,争取用自由式游上二百米;要是到海之家帮忙,那可是重劳动,因为要黎明即起,到了晚上七点新闻结束时,人就会发困,所以在千叶期间,电子游戏要封存起来。
“路”伯伯并不认为亘在瞎编故事。在这一点上,他可能是相信亘的。不过,伯伯把亘倾诉的事情的大部分——除了怪老头儿的存在——都认为只是亘头脑中的幻想。
那么,为何亘抱着那样的幻想呢?也就是说,都怪亘总是抱着电子游戏不放,不到外面去玩。这是伯伯的答案。这可比挨了别瞎想的训斥还坏。
不会是这样子的——亘一边机械地往嘴里送勺子和叉子,一边品味着苦涩的念头。原以为“路”伯伯会明白自己的事情。
晚饭一结束,伯伯便劲头十足地说马上前往幽灵大厦。从时间上看现在过去正好,所以亘便默然跟在他身后。
“怎么啦?无精打采的样子。你害怕啦?没关系呀。伯伯在你身边。”
“路”伯伯说着,用宽厚的手掌拍拍亘的后背。要在平时,就这么一下子,亘就来精神了,但今天晚上,情况却截然不同。今晚的“路”伯伯不是亘喜欢的“路”伯伯,更糟的是,亘有一种预感:自己和“路”伯伯之间的关系,由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什么都不说就好了。一个人默默承受就好了。不该向大人倾诉心事。
伯伯在餐馆附近的自选商场买了两只手电筒。他付钱时一直背对亘。亘突然掠过“现在就逃掉”的念头。当然,这是不可能付诸实行的。
二人搭出租车来到幽灵大厦附近。对事事讲求节约的伯伯而言,这可是稀罕事。他总是说,人该用自己的腿走路,尤其是小孩子,用不着搭车的;搭公交车时,也因为只付半费,坐椅子实在荒谬。他大概是很想早点看见幽灵大厦,才这样的吧。
实际上,伯伯兴奋得像个孩子。他嘟哝一句“就这里?”抬头仰望防水布包裹着的、没建好的大楼,那神情仿佛怪兽电影的主人公附体在他身上。或者像一个刑侦剧集里的主人公,要追捕出没于无人大楼、伤害孩子们的变态佬。
伯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撩起防水布的下沿。“从这里钻进去?”
“对,没错。”
“好!”伯伯递给亘一只手电筒,“要小心哦。”
亘握紧手电筒,钻过防水布。
“路”伯伯让亘站在楼梯下,自己移动手电筒,四下观察。他虽然体格魁梧,却行动敏捷,没有发生磕磕绊绊的事。在把一楼看完一遍之前,他神情严肃,没有说笑。
“好了,现在上楼梯。”
伯伯说着,脚下留神,开始慢慢登楼。每一步他都用手电筒照着台阶,一边细心观察一边向前走。
“假如有人出入,会掉下东西的吧。”
伯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拐弯平台停下脚步,挠起头来。
“尘埃上面连脚印都没留下……”
听了这话,亘低头看自己脚下,用手电筒去照。袒露的混凝土部分也好、泥地裸露的部分也好,铺了胶合板的部分也好,全都掉满了颗粒粗大的沙土或混凝土渣子。不过,楼梯的台阶,则每一级都干干净净。也就角落里留下一丁点儿尘埃或沙土。像伯伯说的一样,根本没有脚印。
不过,反过来想,台阶之所以这样干净,不正是有人频繁走动的证据吗?为了走上走下时不弄脏鞋子,有人用扫帚或什么东西打扫干净了吧?
这个人就是魔导士提及的“朋友”?
(是芦川——吗?)
“哎,亘,楼梯到此没有了。”
伯伯从头顶上对亘说话。他站在三楼转四楼的楼梯拐弯平台。
“你所见的老爷爷,真的就站在这里吗?”
“噢……”
“这里挺吓人的哩。”伯伯抓住扶手,缓缓环顾四周。“老人或小孩子出入这种地方很成问题啊。应该更严格地禁止进入才行。哎,亘,你忠告那位叫芦川的孩子,在这种在建中的大楼里玩是很危险的呢。”
“芦川未必来这里的。”
“错不了。你想想灵异照片那件事吧。”
“让我乱猜,我不干。”
只会又让芦川瞧不起。
“这事啊,回家得跟亘的父母谈谈才行啦。然后呢,由社区自治会发动一下……”
这时,伯伯前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喂?哎?阿明啊。嘿,有点听不清,你等一下。”
伯伯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手电筒,敏捷地走下楼梯。他下到亘的地方时,把手机举了举,说:“是你、你爸的电话。”
“喂喂?咦,这里也有杂音——哎?听不见吗?喂喂?”
伯伯寻找着电话效果好的地方,最终跑到防水布外头去了。亘心想,这里到处钢筋暴露,可能妨碍了电波吧,他向防水布那边走过去。亘熄灭了手电筒,插在屁股兜上,弯下腰正要双手撩起防水布之时,感觉周围奇异地变得明亮起来了。
面前防水布的连接口清晰可见。
亘弯着腰扭头回望,仰望大厦上方。只见——
他瞠目结舌。
就在刚才伯伯站的地方——之前魔导士站的地方,即由三楼到四楼的楼梯拐弯平台处——
(有门。)
向左右开的门,
(究竟何时有了的?)
上部带有精致的装饰,整体显示出古典的曲线。
(关闭着。)
虽然门扉紧闭,但雪白、炫目的光线分明地映出了它的轮廓和中央的门缝。原先悬空的门扉那一头,一定被这白光照亮,然后——
(从缝隙处泄出。)
将幽灵大厦的内侧,像这样照得朦胧发亮。
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近楼梯,一级一级往上走。每上一级台阶,门扉隙间泄出的光显得更强了。亘不能将视线从门扉挪开,以致好几次踏空了梯级差点摔倒。尽管如此,他仍像被牵着似的向门扉走去。连自己也无法停止。到了三楼时,他变成了爬的姿势。
接近至此,甚至能感受到从门扉周围和中央泄出的光的暖意。无意识之中,笑容呈现在亘脸上。他举起手,亮光照在手上,听得见沙沙声宛如春雨一般。
多么清澈明亮、多么柔和的光啊。
亘来到了拐弯平台。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向门扉伸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