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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说,和妈妈结婚错了吗?那么,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也错了吗?是这样吗?”
明摇摇头。“我没这么说。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错了呢?我不明白呀。”
“所以,这是现在的你还不能明白的事情。成了大人,多少有了艰辛的体验之后,也许才终于明白过来。至于明白了是好是坏,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亘变成迷童了。越听越糊涂。平时听了爸爸的解释,无论多麻烦的事,感觉一下子就明白了。无论如何漫无头绪,爸爸一出手解决,马上感觉井井有条。
可现在完全相反。爸爸所做的事,本身是很简单的。爸爸和妈妈分手,丢下我离家出走,想和别的女人结婚,仅此而已。可要求解释的时候,却乱成一团了。
明伸出一只手,扶着亘的肩头。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这样说道:
“只有一点,希望你能牢记。无论爸爸和妈妈做了怎样的错事,人生如何失败,那些都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因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平时爸爸也有说吧?即使孩子,也具有独立人格,不是父母的附属品。所以,即使爸爸妈妈的婚姻失败了,你也不是这个婚姻的失败之作。这一点,希望你绝不要忘记。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亘的肩头被轻摇着,他晃一晃脑袋说:“妈妈不认为婚姻失败了。所以才很伤心吧?”
“那是因为妈妈还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明的眉宇间堆起皱纹。
“真正抬起头面对现实的话,肯定会一清二楚的。失败就是失败,从一开头就是失败,因为都是在敷衍。”
妈妈总是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的呀,总是很用心做饭的呀,早上也没睡几回懒觉的呀。虽然也跟千叶的奶奶吵过架,不过也和好了呀。
“妈妈可没做什么坏事。没什么失败的。”
亘喃喃道。于是,他察觉父亲罕见地——真的很罕见地失去了冷静,烦躁起来。明急急地一口气说下去,仿佛要冲掉什么东西似的:
“坏的东西不等于失败,也有没干坏事而失败的。反而是当时认为好而做的事,经过漫长岁月之后再看,才明白失败了,这种情况较多。”
旁边长椅上的大婶停止舔软冰糕,看着这边。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融化的软冰糕从卷筒边接连往裙子上滴。
“喂,”大叔低声说她,用肘捅捅大婶,“滴下来啦。”
大婶喊一声“哎哟,糟了”,慌忙擦拭裙子。亘呆呆地望着他们。大叔大婶,听见我们说话了吧。能听懂吗?替我解说一下好吗?我爸想说什么呢?
“我不明白。”
亘小声说,明随即点点头。
“不明白吧?不明白也行的。这是爸爸的错。今天和你见面也是错的。不是吗?既不能向你解释清楚,白白伤害了你而已。就是这样。”
父亲使用“就是这样”的措辞时,表示说话到此结束。亘很清楚的,因为迄今亘已就世上的种种事情,向父亲问过数不清的为什么,多少遍的一问一答,或得到答案或受到启发。
亘禁不住长出一口气,仿佛刚才一直屏住气息。感觉就像不换气就游过二十五米宽的泳池,能憋多久就憋多久,终于在苦闷之时手触池壁的样子。
恢复呼吸之后,现实感也恢复了。于是,一个很简单的,从一开始就形成的念头,如同气泡一样浮出水面。这个想法就原封不动地冲口而出了。
“最终就是爸爸喜欢上不是妈妈的女人,那个人更好,就是这样吧?”
三谷明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手指按着眼镜边缘,眼盯着地面。
喷水池的飞沫溅到亘身边。
“你想那么想的话,就那么想也行。那样也行啊。”明说道。
回家吧——明站起来。
“爸爸送你到巴士站。”
“不用了,我在这里再待一下。”
“撒娇赌气可不行呀,亘。”
“不是赌气,只是想顺便去一下图书馆。”
“这样谈话之后,爸爸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走呢?”
“我没关系的,肯定能回家。”
爸爸就安心走吧。回到没有失败的女人身边就好了。
亘已不去看父亲的眼睛。
三谷明叉腿站在仍固执地坐在长椅上的亘面前,沉默不语。亘盯着地面,沉默着。
喷水池的飞沫随风飘来,凉浸浸。传来年轻女人的笑声,婴儿啼哭。
“哎,亘。”明开了腔。
亘一动不动。“要见爸爸——是你自己想的吗?”
“是阿克帮的忙。”
“不是这个。我是问:是你自己想要的?”
亘抬起眼睛。爸爸似乎——看上去挺害怕的。
“要什么?”
三谷明嘴角微微一弯,停顿一下,似乎在选择字眼。他双手往兜里一插,垂下视线。
“不是妈妈要你这样做的?”
没听清楚。“嗯?”
“是不是妈妈对你说:你去见爸爸,求他回家?”
亘张口结舌。
“不是那样的。”
“是吗?”明脸色难看地点着头,“那就好。假如是妈妈那样做——假如她那样子利用你,那就不好了。我想确定一下。”
“妈妈才不会那么做呢。”
妈妈对我说,就当爸爸出差去了吧。
“我过来是保密的。”
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大幅度耸了一下双肩。
“真的。”
“噢,明白了。那爸爸就回去了。你回家也得小心啊。”
刚迈开步,又停一下:
“你随时打我手机都行。想和爸爸说话就打。问功课什么的都行。”
茫然独坐时,一个微小的声音不期而至。因为太疲倦了,变得空荡荡的,所以难以集中精神,听不清。
“小朋友。”
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亘回看,是一直坐在旁边长椅上的大婶,正站在自己身旁。裙子上还留有软冰糕的污点。她略胖,和亘差不多高。她弓着身子,挤出一点笑容。
“小朋友,要回哪里去?”
像变成了空袋子似的亘无言以对。
“可以的话,就跟大叔大婶一起走吧?”
在大婶身后,大叔一脸困惑和不高兴。
从亘嘴里飞出扁平的声音,像合成的声音一样,一点不像自己说的:“我要去图书馆。”
“是吗?小朋友,你家不远吗?”
亘又说了一遍“我要去图书馆”,站了起来。
“喂,算了吧。”大叔从后面捅一捅大婶,“你这是多此一举。”
大婶拉着大叔的衬衣袖子。“我是担心呀,这么小的孩子就……”
亘丢下二人,朝图书馆的建筑物走去。
“哎,小朋友!”大婶大声喊道,“想吃软冰糕吗?”
“别乱来。”大叔制止她。
“可是……”
亘慢慢远离二人,耳畔却仍飘入大叔的片言只语。
“世上还真有哩,如此自私自利的父母。”
大婶说“男人不外就是如此”的话,也隐约可闻。
已经没有下坠的感觉了。掉到底了。尽管不知道有多深,有多宽,通向何方,是个怎样的底。
亘走到看得见图书馆入口的地方,回头望去。大叔大婶已经不在了。亘和明刚才坐的长椅上,坐了一对身穿花哨风衣的年轻情侣。旁边的长椅空着。喷水池的水沫色彩斑斓。
站在这里,却感觉不在这里。亘掉到底了,摔成稀巴烂,比水珠飞沫还要小,可能溅了一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