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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家里总是被妹妹搞得晕头转向。每次都是妹妹胡作非为,爸妈只知道关心她,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尽管嘴里唠叨‘小绿真是糟糕’,但心里还是关心妹妹。妹妹的随意任性,爸妈都肯听从。而我总是孤单一人。现在她居然又搞出离家出走的把戏,让全家人为她担心。事后她无所谓地回来,我们还得围上去说:‘你看,全家人是多么关心你!’开什么玩笑!需要有人关爱、有人担心的是我。小绿这种人就该让她回家时,跟她说‘你离家出走没人在乎,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不对她冷言冷语,她是不会反省的。不这样对付她,她哪会清醒!所以我警告爸妈:如果他们还要继续宠小绿,为了她提出搜索申请,到时候离家出走的人会是我!”
于是三宅家没有提出搜索申请。
过了一个月,三宅绿还是没有回家。过了半年,依然音讯杳然。因大女儿的激烈反对而退缩的父母,随着时间流逝,尽管内心挂念却不好开口说提出搜索申请。在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下,他们一家只是心怀希望,认为小女儿离家出走是跟朋友一起住在东京。
另一方面,当地少年科刑警因为了解三宅绿失踪的经过,也通过之前在打架伤害事件中一起被辅导的少男少女进行若干搜索,但效果不彰。其中一名少女提到三宅绿失踪时曾经常有卖淫行为,主要地点是在新宿。虽然也问出了卖淫的同伙,或者应该说是居中联系的皮条客,但是该少女无法提供具体名字等信息,线索到此便告中断。
假如没有从栗桥浩美的房间里找出三宅绿的照片,她大概永远被认为是离家出走而已。而且这种平稳的假象将持续下去。
三宅绿大概还算上相,七人的照片中,她的数量最多,其中不乏穿着衣服、头发整齐地坐在椅子上正面拍摄的,所以自然能够让前来警局的家人指认。三宅绿的父母立刻就认出是小女儿,并询问刑警女儿生还的可能性。既然留有这种正常的照片,或许意味着三宅绿与凶手有某种关系,可能只是一般的搭讪对象,还不至于成为诱拐杀人事件的受害者。
负责的刑警也看过三宅绿其他的照片,明白这种可能性仅千分之一,只好尽量说得委婉,但实在难以形容。究竟该如何适当地说明?也有令爱身上只穿着内衣裤、脖子上套着项圈、趴在地板上的照片。她的脸正对着照相机,看得出来被揍得鼻青脸肿。如果只是被搭讪,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三宅绿的父母一听,失望地悲泣。但是大女儿却不能接受,吵着要看其他照片,而且自有说法:“既然妹妹能让那么残暴的凶手拍出如此安详的照片,意味着妹妹可能是他们的同伙。”这种说法让警察也吓了一跳,不禁反问:“难道你是说你妹妹有可能帮凶手诱拐其他女子吗?”姐姐一脸苍白地说:“没错,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子轻易受骗?难道不是因为凶手之中也有女子才让她们失去戒心吗?我妹妹很有可能做这种事。”
警察拗不过姐姐,最后还是将三宅绿所有的照片让她看了。照片分装在五本照相馆赠送的迷你相簿里,姐姐花了三十分钟才看完。
然后冲进警察局厕所呕吐。
当时武上正好在特调总部,见女警扶着摇摇晃晃的姐姐从厕所里出来。事后询问经过,不仅赞叹姐姐的聪明,并担心如此聪明能否为她带来幸福。
总之就这样确立了两块墓碑,伊藤敦子和三宅绿。武上摘下老花镜,用手指搓揉镜架压出的痕迹,喃喃念着两人的名字和失踪的日期。
如果说三宅绿失踪是在一九九三年六月,那比古川鞠子及前桥市的伊藤敦子于一九九四年三月十五日的失踪更早。目前还不知道照片上其他五名女子的失踪日期,但是说不定这五名女子都是在古川鞠子失踪前遭诱拐杀害的。武上的直觉如此在他耳边低诉。
毕竟这只是直觉,并非是基于有力证据的推测。武上认为包括这五名身份不明的女子和已确知失踪时状况的伊藤敦子、三宅绿共七人,可能只是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正式演出大川公园事件之前的“彩排”牺牲品,因此她们全都被诱拐杀害,而且是在古川鞠子的悲剧之前。
理由之一,这些照片和录像带里,并没有古川鞠子和日高千秋。也就是说,当大川公园事件热闹登场,对栗桥和高井而言,这些个人的记录便不再具有意义。他们的兴趣已经转向更好玩的事。所谓“好玩的事”就是通过杀人和诱拐向社会传递信息,打电话给电视台大放厥词,玩弄跟事件相关之人、激怒警方。
他们两人这么做,是想对社会展示自己的所作所为,看看社会对他们的“作品”有什么反应。在达成目的之前,必须要有事前阶段:构思“作品”、设计细节、补充不足、不断试验。然后检查成果,进行两人之间的互评,或满意或反省,接着创作下一次“作品”。如此反复再三,就能建立他们完成“作品”所需的技术和技巧。一旦熟练之后便心生倦怠,而有更进一步的欲望。
因为兴趣而写小说、画漫画、拍电影的人,除非有极度的自信,一般不太有勇气将处女作对外公开。刚开始会偷偷跟伙伴欣赏,稍稍自我满足。而这种自我满足将成为下一件作品的创作源泉。等累积到一定经验,有了自信之后,便希望让其他人也来看看自己的创作。栗桥和高井应该也走过同样的心路历程。
凶手没有打电话或送遗物到伊藤敦子、三宅绿家,也没有对媒体透露她们被杀害的消息,就是因为对栗桥和高井而言,她们还只是“练习”的对象。“练习”这个词听起来也许很残酷,你也可换其他词形容。反正对凶手而言,就是拥有绝对的支配力,诱拐女性、虐待她们、最后加以杀害,以达到自身的满足。
武上认为人类引发的灾厄,基本上都源于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但是像这起事件表现得如此露骨却还是少见。追查栗桥和高井的所作所为,就像露天挖掘人类的邪恶一般,散发恶臭的黑色矿脉绵延不绝地呈现在眼前。不难想象他们如何从自我满足到要求社会喝彩的膨胀过程,因为他们以最迅速且具破坏力的形式实现了一般人内心都有的欲望。
每个人在自己小小的幻想国度里,都是头戴小王冠、端坐在宝座上。拥有这种想法本身并不邪恶,也不是大罪过。甚至于要想生存在遍布挫折的现实世界里,这种想法不可或缺。
坐在宝座上的国王也会憧憬君主专制,这是无可厚非的人性。不管是男是女,早晚都会面对外面的世界,希望扩张领土、为自己开拓的城市增加人口。经过一定的反复“练习”,到了亟欲一试战力的时候,国王便决心出征。
然而出征的结果不尽相同,因人而异。究竟怎样的成果能让这些男男女女获得满足呢?他们想建立多大规模的王国呢?他们将会实施德政还是成为独裁者呢?总而言之,这就是他们的人生吧。武上心想。或许有的女人想成为温柔恭顺、善解人意的好妻子,甘愿当一个男人的女王,掌握人生的幸福。或许有的男人企图成为某一区域人人称颂的企业家,统领着数百员工的企业王国。也有的女人想当明星,拥有该时代所有女人的梦想和男人的憧憬。有的男人则愿意当学者、埋首研究,尽管无法累积财富、无人知晓,但在专业领域自有成就,这就是他的王国。
人们就是这样生活的。就连武上也希望在内勤业务上获得周围正面的评价,建立自己小小的王国。至少他的妻子是其子民,同时他也是妻子的国民。彼此一旦无法忍受相互的压制就有可能移民。这种关系固然有些危险,但互为国民却是肯定的。在这片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国土,人们分分合合、彼此掠夺或共同开拓生活。有句话说人类是弱者,武上认为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一旦少了商谈、争斗、和解、情投意合、相亲相爱等手续,出现了一个只知道扩张国土、强行留下希望移民的国民、拼命致力增加人口的国王时,他实际上很有可能成为触犯法律的罪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不管怎么说,总之是个具有破坏性的人。
具有破坏性的人绝对不肯成为他人的国民。他一心只想称王,所以是孤独的。因为孤独,自然极其希望找到不会背叛自己、绝对忠诚的永久国民,于是有的人不惜以物理方式杀人,有的人则是以精神方式杀人。物理方式杀人的极致,就是连环杀手,栗桥和高井不过是这种孤独国王的一员。他们行进过后,沿途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血河。
他们为了让社会大众也知道自己是这种国王,于是制造了大川公园事件。要不是因车祸身亡,杀人案还会继续发生吧。国王的步伐才刚开始,他们还在意气风发之时。因此那些被拍照、摄影的女子只是过去的记忆。说不定栗桥浩美在引发大川公园事件之后,早已经将那些藏在自己床铺下收纳箱里的记录处理得一干二净了,武上心想。
连环杀手通常是一个人犯案,很少有同伙。在美国固然有些实例,但在日本这种连环杀人案本来就少见,而且像栗桥浩美、高井和明这种双人组合应该是首例吧。武上认为这一点是全案最耐人寻味之处,特调总部也持相同意见。
为什么是双人组合?一般青少年犯罪常出现集体作案的情况。尽管罪行重大,其犯罪的根源多半是类似暴徒的群众心理作祟。栗桥和高井的情况却又另当别论。既然是两人,也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主事者是谁?不太可能两人是对等关系、平起平坐。就算是半步,一定有谁走在前头。
他们两人的组合有些奇妙。就照片的印象,栗桥浩美是个高瘦英俊的年轻人,相对地高井和明则矮胖粗壮,在邻居口中几乎不值一提。而栗桥浩美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醒目,颇受女孩欢迎。听秋津说,当确定栗桥是凶手时,栗桥的一个女同学居然当众哭了出来。
栗桥和高井从小学以来便认识,一向在一起玩。通常是栗桥带头,高井跟在后面。听他们初中时的老师说,高井有一段时间经常被栗桥及其同伴欺负。老师担心高井,特地私下找他谈话,没想到他却回答:“浩美其实很怕寂寞,这件事只有我知道。现在他这样对我,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只有我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
“性格老实、反应有些迟钝”是初中老师对高井和明的评价。见和明如此回答,老师除了惊讶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和明一厢情愿。但是不管怎么劝说,和明还是坚持己见。
聪明与迟钝。前锋和守门员。这就是栗桥和高井的关系给人的印象。两人之间谁是主事者?答案不言而喻。
神崎另外组建小组调查两人的少年时代。上个星期起秋津便被编列其中,所以武上不仅可以读到书面报告,也可以直接从秋津口中获得信息。秋津说,虽然没有新的事实出现,不能立即断定,但根据过去两人的关系推断,主犯是栗桥、高井是从犯的推论应该错不了。
当初神崎警部另设小组时,武上不太明白警部的用意。要想了解事件的真相,这种做法显得迂回。说不定神崎警部是在怀疑他们两人的共犯关系吧。
实际上调查的结果,对于高井和明的行动仍有很多不明确的疑点。不像栗桥浩美的罪行,几乎找不到高井涉案的证据。
首先在整起事件的过程中,高井所在的位置就很不明确。唯一确定的是:十一月四日晚上八点过后,距离上越新干线冰川高原车站车程约十五分钟的别墅区,在靠近绿色山庄高级别墅区的“银河”咖啡厅,有人目睹很像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男人约定见面。这是咖啡厅的一名服务员的证词,她还说很清楚地记得两人的长相。
下午六点左右,先是栗桥浩美进来,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开始选座时,他就表示在等人,待会儿还有一个朋友会来。等不到三十分钟,他便显得焦躁不安。服务员说自己刚好不经意地看到这一幕。八点过后,高井和明总算出现了。
十一月五日变成一具尸体被发现藏在高井轿车后备厢的木村庄司,在十一月三日晚上,就在冰川高原的别墅区一带失去了音讯。独自一人在家的木村太太接到变声器打来提到折纸鹤的电话是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所以说木村庄司被绑架应该是在那之前。这么说来,栗桥和高井应该在三日晚上十一点之前绑架了木村、将他监禁在某处,然后两人到“银河”会合好商量今后的计划。
而令人想不通的是,三日那天高井和明身在东京。他离开东京是在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在三小时后跟栗桥浩美于“银河”会合。
那天早上,高井的父亲因眩晕跌倒,被送往医院。高井不仅陪同上医院,中间还回家拿换洗衣物。等到他父亲看完诊、出院回到家,已过了中午。高井和明家的“长寿庵”是卖荞麦面的,他也在店里帮忙。这天为慎重起见,餐馆临时歇业。高井家是幢三层小楼,一楼是店面,二三楼为自家居住之用。
高井和明有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叫由美子。以下是他妹妹的证词:晚上五点半左右,由美子正在和母亲讨论晚餐的菜色,本来在店里的和明来到厨房说马上要出门。和明没有个人专用电话,打给他的电话都会打到店里。由美子知道有人从外面打电话给哥哥叫他出去,也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栗桥浩美。
高井一家人很清楚栗桥和高井的关系就像是主仆。由美子为此很不高兴,好几次劝哥哥跟栗桥断绝往来。她也知道栗桥似乎向哥哥拿了不少钱。
忽然跑来说要出门的高井和明,显得十分慌张。光凭这一点,由美子就能断定打电话来的是栗桥浩美。高井和明没有回答和谁有约,便急匆匆开自己的车出门了。在赤井山绿色大道上死亡之前,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家人完全不知道,也没有他的音讯。据高井和明母亲的说法,高井和明从来没有这样离家过,他们打算五日早上去报警。结果因为父亲要大家再观察一天,没想到就发生了那起车祸。
十一月三日,高井和明整天都在家里,不可能在冰川高原的别墅区参与绑架木村庄司。他的家人都能作证。从东京到冰川高原单向车程要三小时,如果是晚上时间就能缩短一些。实际上,十一月四日高井和明花了同样的时间从家里前往“银河”。如果硬要说十一月三日晚上,高井和明背着家人开车外出,然后在天亮前偷偷回家,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要在木村太太接到凶手来电的十一点前到达冰川高原参与绑架木村庄司的行动,至少必须在晚上八点前离开东京。“长寿庵”的营业时间到晚上八点,那天除了家人外,打烊前仍留在店里的顾客也可以证明高井和明确实在工作。所以这种推理根本无法成立。
那么,绑架木村庄司的行动应该就是栗桥浩美单独所为。他独自一人绑架、打电话给木村太太、和木村共度一晚,第二天而且是在将近傍晚时才叫高井和明出来。
这种同伙关系似乎十分奇怪!
此外还有一个重大疑问:毫不知情的高井和明在东京照顾父亲时,栗桥浩美和木村庄司究竟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结论只有一个。栗桥浩美除了东京初台的房子外,还有一个用来绑架、监禁和杀人的秘密总部。拍照和摄影都是在那里进行的。
这是目前特调总部的一致见解。找出栗桥和高井的秘密总部,是现阶段特调总部的另一项使命。在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重新组合事件真相的至上命令中,这项使命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