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部美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但是近年来,随着泡沫经济破灭、地价暴跌和坏账增加,住宅金融公库的这个优惠也有了变化。一旦判断客户长期滞缴贷款且无望改善此种状况后,他们也会像普通金融机构一样申请查封、拍卖。小糸家的二〇二五号正符合这种情况。
“我们确实停止了还款。”小糸静子垂下视线继续说,“这些事本来都交给我丈夫办,我是不管的。我每个月向他拿家用,不够的时候就跟他说,他会再补给我。这些事情电视都不提,但实际上就是这样。我们家是我丈夫掌握财政大权。”
——那么,你怎么知道滞缴贷款了呢?
“不是有一大堆催缴电话和通知单吗?银行的人也会上门催缴。他们找我,我也没办法,叫他们都去找我丈夫。而且我也上班,白天不在家。”
——小糸信治怎么说明滞缴贷款的事的?
“他只说别担心,他会想办法。就这样拖到最后关头。”
——你真的相信他会想办法吗?
“相信啊,我一直都相信他。”小糸静子像女明星似的夸张地耸耸肩,“他每个月酌量给我生活费,我告诉他不够的话,他就会五万、十万地补给我。孝弘的学费、邮局的学资保险都是信治准备的。我对管钱的事完全不在行……就是没有理财观念吧,所以现在才会被人家乱说成是浪费钱财。”
她又变得自虐了。
“因此,当他说不行了、这房子要被查封时,我直翻白眼。”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最早跟我提拍卖的时候吗?最早吗,一九九五年的……三月左右吧。”
——对你来说是晴天霹雳吧?
“对啊,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她好像在拍药用贴布广告般又夸张地耸耸肩,看来像是故意的。“然而他不是开玩笑。我冷汗直冒,质问他怎么会搞成这样。”
在采访小糸贵子的地方提过,小糸信治购买千住北美好新城西栋二〇二五号时,静子娘家援助的金额很大,贷款总额和还款计划也不完全是无谋之举。从小糸信治的年收入来看,贷款支出尚在合理的范围内。不然,住宅金融公库不会贷款给他。金融公库的呆账少,查封的房屋也少,全靠一开始就设定了严格的融资基准。
——你们家的贷款为什么变成呆账了呢?
“我丈夫说了很多很多,说玩股票赔钱啦、同事交际也花钱啦,我气得骂他别开玩笑,说那些事情怎么会弄到缴不出贷款的地步。他这才嘟嘟囔囔地说,都是因为我奢侈。”
——你说你每个月拿固定的生活家用,不够时跟他要,他都毫无怨言地补足给你吗?
小糸静子不住地点头。“是啊是啊,所以我从没为钱烦恼过,他也从没抱怨过,真的!”
这时,她像下定决心般收紧膝盖,加重声音:“媒体知道那房子成为法拍屋后,写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事情,说我从来不为丈夫孩子着想,是个只想穿金戴银的笨女人,还说那四个人被杀,也是因为我的奢侈导致二〇二五号被拍卖的缘故。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有权利这样说吗?他们凭什么责备我?”她握拳捶打着膝盖,“我绝不认为自己奢侈。为了孝弘,我什么都会做,只想为他准备一切最好的东西。我没有为自己花钱,也没有浪费,你一定要帮我写清楚。比如说,我这个月向丈夫拿了二十万元做家用,因为不够,后来又要了十万,可是到了下个月时,我不会说上个月你那么干脆地补了我十万,从这个月开始就给我四十万吧。”
为了缓和有点激动的小糸静子的情绪,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她点了咖啡,急急喝完后又忙着抽掉两根烟。
“很抱歉,我声音太大,会不会太快?”
告诉她不必担心后,她叹了口气,重新坐直身子。
“呃……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房子要拍卖时的情形……为什么缴不出贷款来呢?”
——你丈夫开始责备你?
“没错,连着一个星期还是十天,每天都语无伦次,还说什么他会设法筹钱,会怎么怎么做……我虽然生气,但还是相信他的话。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真傻。”
她拢拢头发苦笑了一下。她留着一头又直又长的头发。“在这种情况下,其他一些事情我也知道了。我丈夫用钱不当,欠下了大笔信用卡债务……这些钱好像是用来应酬和零花用了,账单都寄到公司,我完全不知道。”
——你自己怎么样呢?
“我?什么怎么样?”
——部分杂志说你名下也有借款,也是信用卡债务吗?杂志说是好几家公司的卡,总共有一百五十万元左右,关于这点你怎么说呢?
小糸静子目光阴沉。“那有什么关系吗?”
——问这个问题没有特别的用意。你丈夫瞒着你借钱,你这边又如何呢?只是想问问这个报道是不是事实。
“那……也算事实。”
——怎么说?
“金额有点出入,没到一百万。”
——哦。
小糸静子沉默片刻,接着突然咳嗽,身子倾向前说道:“我必须说明一下,那些钱确实是我花掉的,我不否认,但那都是工作需要。我在服饰店上班,每个月有业绩定额,如果达不到就要自掏腰包购买商品,还没有员工折扣可享,因此这成了我相当沉重的负担。”
千住北美好新城的住户名册里,小糸静子在职业栏登记的是“在衣料店上班”。这家衣料店是青山二丁目的进口服饰店INVISIBLE。从孝弘上小学的那年春天开始,小糸静子就在这里上班。
“当然不是正式员工,只是钟点工,打工的。”她自嘲地说,“如果是正式员工,有我那样的业绩,早就不知去负责哪家分店了。不是我自夸,我是个优秀的店面模特儿,活广告。”
——为什么成不了正式员工?
“不是成不了,是不行,受年龄限制。”
——其他员工多半很年轻吗?
“那些人不都上电视谈话节目说了我的事吗?没错,都是年轻女孩,二十多岁,顶多三十出头。”小糸静子不服气地甩甩头,长发散乱地遮住脸庞,“服饰店叫INVISIBLE,就是‘眼睛看不见的无形事物’的意思。你知道吗,我们卖的不只是可以看见、欣赏的服饰,也卖看不见的知性、教养和丰富的感性之类的观念。可是店里的实际情况肤浅极了,那些正式的女店员都是只对昂贵服饰、化妆品、美食和旅游感兴趣的花瓶,脑袋空空。我在里面简直是孤军奋战。”
——没想过找其他工作?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优秀的店面模特儿,我太适合这店的气质了,不然一开始他们就不会雇用我。碍于年龄限制嘛。”
——现在还在上班吗?也还是在服饰店?
“不是,我现在不想做服饰店导购之类要应付客人的工作了。”小糸静子稍微放松姿势,两腿交叠,有点疲累的样子,“总之,我的借款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丈夫也承认了。因为他也不知道我向信用卡公司借了钱,而我也都小心地不让他发现。”
——这些钱都没用在家用生活上?
“当然。”
——那么,我们再回到房子被查封和拍卖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一九九五年十月初去见孝弘的班主任一事?
“泷野川学院吗?”
——是的,仓桥老师。
“仓桥老师啊,对,我去找他面谈。”
——记不记得那时谈了什么?
“谈孝弘转学的事。”
——是因为你觉得房子若被查封拍卖,二〇二五号不能住了,孝弘也要转学,是吗?
“是啊。我们的房子在四月中旬被申请查封,十月开始拍卖。一旦确定买方后,我们就得立刻搬出去。”
——那时你不是跟仓桥老师说房子要被拍卖,而是说“最近要离婚,我和孝弘要搬回日野的娘家”,对不对?
“离婚……”小糸静子嘟囔一句,沉默下来。那是刚刚打开的身心一下又被拉回紧绷状态的沉默。她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对,我是这么说的。”
——当时你确实考虑过这事吗?
“离婚吗?嗯,我是在考虑,而且是认真地考虑。”
——原因是他缴不出贷款,害得自家房子要被拍卖吗?
“那是连带的种种原因啦。”说着,她双手摩搓着脸颊,仿佛随着这个动作,再次解放了刚才的紧绷情绪。“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责备我的方式。他自己一直默不吭声,等到事情无法解决时才说:‘你不能向我勒索生活费,为什么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用?’他把全部的错都推给我。我完全呆了。他是这样的人吗?我觉得一直以来我所信任的这个人整个儿哗啦啦地碎裂了。我想真是岂有此理,我再也无法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了。”
——当时,你和丈夫谈过离婚吗?
“谈过啊。他好像很不满,也不理解我所说的话。他觉得都是我的错,说我为什么要责备他,竟然还说要离婚。他就是那么傲慢自大。”
——那么你丈夫同意离婚吗?
“那时没有,现在同意了。大概是已经找好替代者了。”
——你是说你丈夫现在有别的女人了?
“嗯,是啊。所以,他不是我的丈夫啦,我也不是他的狗或奴隶。只不过户籍上我们还是夫妻。叫他信治,感觉就像我大姑称呼他一样。我叫他丈夫,只是便宜行事,在内心我早已把他当外人看了。”
——抱歉。你们当时是没有离婚吧?
“嗯,没有。”
——你们没有离婚,在一九九六年一家三口悄悄搬出了二〇二五号回你娘家?
“说悄悄搬家是好听,其实我们是趁夜逃走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是三月?
“嗯,我忘不了,是三月八日晚上。我们留下了全部家具和家电,只带了随身物品。那年一月到四月间小区对外开放,车子晚上也可以开进去。我们怕有人查问,担心得要命。”
——没和任何一位邻居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