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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也这么想。
我的主人是个薪水微薄的老师,不久孩子就要出世了。钱再多都不够用,却不会自动送上门来。他总是让我饿肚子,偶尔查看我的怀里,轻声叹息,因为我总是干瘪瘪的,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凄凉。大约半个月前,他带着指导的绘画社学生到学校附近的神社写生,在售卖窗口买了“金运护身符”,放进我的怀里。我无比珍惜地把它揣在有拉链的内袋里。
说是护身符,其实不过是像我的主人的小指甲那么大的东西,是个小青蛙造型的陶器。据说将它放进钱包,钱就会“回来”<a href="#note_1" id="noteBack_1">[1]</a>。与其说这是迷信,不如说听起来更像是冷笑话。即便如此,我的主人仍然很珍惜这个小青蛙。
我的主人就是这种人。就算穷困至极,有时不免为此感到凄凉,但他想到的也只是将招财的小青蛙放进钱包而已。这再普通不过了,既胆小,又平凡。对这样的人来说,即使是老友,他对那样一个除了妻子之外另有情妇,且身为生意兴隆的餐厅的合伙人、奢华度日的男人的价值观,真的能够想象并理解吗?
目前尚无法认定塚田和彦与森元法子有罪。不,不能这么认为,这点邦子也非常清楚。她每天录下八卦节目,就是为了听丈夫一边观看,一边指出节目中煞有介事叙述的“推理”、“推测”、“假设”、“证词”、“坦白”是如何充满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成见。
蜜月旅行去潜水时,塚田对溺水的早苗见死不救这种事谁会知道?事后用异样的眼光看事情,什么事都能挑出毛病来。
塚田会向女孩子搭讪骗钱,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我们初中、高中都在一起,连放假时也一起行动,如果连我都不知道,那就根本不可能。一定是骗人的。
“你真的很喜欢塚田。”
邦子平静地说。我的主人也平静地回答:
“嗯,是啊。”
“为什么?”
“因为他让我成为一个男人。”我的主人轻笑,“当然这没别的奇怪的意思。或许该说,是他让我成为一个‘人’才对。”
“你本来就是人啊!非常温柔的人。”
谢谢——我的主人说,然后沉默半晌。邦子的嫁妆——挂钟的钟摆敲了一下。
“邦子,我啊,一直到十四岁之前都有非常严重的口吃。”
邦子可能是吃了一惊,忽然抬起头。
“真的?”
“嗯,真的。去面包店买包吐司,都可以搞得天翻地覆。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子又懦弱吧……身体也不是很健康。”
所以我的主人一直都没有朋友。
“当时我家养了一条狗,虽不是纯种犬,但是聪明又可爱,从小就由我照顾。它叫小铁。我当时觉得,只要有小铁,我就不会寂寞了,而且不管我的口吃有多严重,小铁都不会笑我、让我出丑。”
但是,在我的主人上初一的秋天,小铁忽然失踪了。
“我脸色苍白,到处找它。当时下着雨,我连撑伞都忘了,拼命寻找。”
那时问他“怎么了”、帮他一起找的就是塚田和彦。
“我家和他家离得不远,可是不同班——而且塚田非常受欢迎。他长得帅,又擅长运动,也很聪明。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却不会因此而骄傲。他耐心地从焦急且口吃得说不出话来的我口中问出详情,和我一起冒雨寻找小铁。”
“找到了吗?”
即使是现在,我的主人一想起这件事好像还是难过不已,他慢慢地回答:
“找到了。在附近废弃工厂的垃圾堆里。它身上没有伤,或许是吃了毒野狗的饵。都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了。”
我的主人不忍抛下小铁的尸体不管,可是如果随便掩埋,或许会被挖出来,长出虫子,这也很让人难过。
“后来,塚田说他知道一个好地方。他那时很迷摄影,好像时常和他爸爸去旅行摄影。他说离镇上不远的地方,有片自然保护林。他说那里风景优美,适合当墓地。那天是星期六,第二天我们就把小铁装进旅行箱,两人一起搭电车出发了。那是个有轮子的旅行箱,当时很稀罕,而那也是塚田借给我的。他家很有钱。”
两人一起在小山丘埋葬了小铁,并且堆起了石冢。附近有一棵百年大樟树,所以很容易记住位置。
“此后我开始和他做朋友。他拿我当正常人对待,不笑我,也不戏弄我。他一直陪着失去了小铁、手足无措的我。”
“你曾为他做过什么事吗?”
“有啊。只有一件。他很聪明,但是数学不太行。而我只擅长数学,所以可以教他。想到像我这种人也有赢过他的地方,光是这样,就觉得有了自信。”
“他那么优秀吗?”
“这样说或许会被现在的学生笑,但他当时真的是全班的偶像。和他在一起,被他当成朋友,别人看你的眼光也就不一样了。”
主人的口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来愈轻,等到发现时,已经痊愈。两人的交往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塚田和彦应届考上大学,而我的主人落榜重考,才逐渐疏远。即便如此,两人一直到接近三十大关,一年至少都会见一次面。
“是塚田让我变成一个‘人’的。像他那样温柔而善良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保险金杀人。”
对于主人斩钉截铁的结论,邦子没有反驳,而是问道:
“小优,你最近见到塚田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什么时候呢?我们的婚礼上吗?”
“是啊。那时他也已经结婚了。不是跟早苗,而是跟前任太太。”
“嗯。”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过你吧?”
“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他有朋友曾经接受电视采访,没有人知道他在与早苗结婚之前就已经结婚、离婚了,每个人对此都很惊讶,大家都以为他是第一次结婚,连早苗的家属也是。”
一阵不悦的静默之后,我的主人问:“邦子,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塚田和彦并不是毫无缺点的人,连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也会对朋友有所隐瞒。”
我的主人没有回答,于是邦子坐了起来。
“老公,我不是连你的回忆都要破坏,可人是会变的。你现在这样,我很担心。你热衷得好像要为塚田发起募捐活动,如果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那还好,如果不是……如果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太太,我一想到你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过了许久,我的主人终于说:
“我知道。可是,不要紧。不会变成那样的。晚安,邦子。”
回了声“晚安”的邦子似乎迟迟无法入眠。
5
两天后,超市那位前辈警卫联络我的主人,说遗失的“迷你情境”找到了。我的主人又前往警卫室。
“在准备焚烧的垃圾集中箱里找到的。”
“这还真是……”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用了金属探测器。这东西有很多地方是不锈钢材质,很容易就有反应,而且旁边都是可燃垃圾,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放在桌上的“迷你情境”脏兮兮的,而且少了红色自行车。
“它被扔在垃圾箱里,这是怎么回事?”
前辈警卫措辞谨慎地说:
“不管是谁,应该是偷了这东西的人在被追赶时,把它扔进了店里垃圾回收员的笼子。那个追着她的警卫就算会去定点的垃圾桶找,也不会想到去查看垃圾回收员收走的垃圾。”
接着他咳了一声。
“宫崎老师,听说那个学生自杀未遂,是吗?”
“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认为三室是清白的。”
前辈警卫似乎相当困窘。
“我也不想狠心伤害青春期的孩子。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我和校长及年级主任商量之后,决定由我全权处理。三室的父母也同意。”
“哦,她的父母也是啊。”
“这太奇怪了。”鼻音插话了——是那个鼻炎警卫。
“父母来到这里,声称女儿是无辜的,这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们就这样善罢甘休了?说不定做父母的也很清楚女儿手脚不干净,才想这么遮羞了事,是吗?”
我的主人猛然站起来,几乎弄翻椅子。对方也很固执,似乎挡住了我的主人,说:
“老师,我得事先声明,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那个女孩你可不能大意,马上就抽抽搭搭起来,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其实不好对付。”
“那是因为你从那种角度看孩子,才会这么觉得。”
“这个老师真是令人同情。”鼻炎警卫不屑地叹道,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前辈警卫说:
“虽然有点棘手,但是这里由我负责,老师,我就相信你吧。这次就当作是我们误判,非常抱歉。”
我的主人和前辈警卫握手。
周末,我的主人要去北海道,那是为了将三室直美送回到她父母身边。
直美只在医院待了两天,此后便回到姑姑家疗养。赶到东京的母亲让她一起回北海道,当时她不肯答应,可是到了周末,她忽然说想回到父母身边,而且还要熟悉事情经过的宫崎老师陪她一起回去,以便跟她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她这么“请求”。班主任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主人似乎相当犹豫,更何况邦子即将临盆,他很担心太太,或许今天或明天就会生了。
结果做决定的是他挂念的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