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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也是不是早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父母口中的优秀人才?他只要更进一步,或许就能明白自己其实与众人无异,虽然未必杰出,但也自有其意义、价值与乐趣。
可是,一也却转过身去,将自己的价签撕碎丢弃。
一也二十五岁时,不再频繁换工作了,而是对担心询问的父母说:“我要念书,准备司法考试。”
我听了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一也就像带着我那样随身携带六法全书,研读论文。我见他有时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彻夜长谈,真是欣慰不已。
可是,那个时期非常短。一也在二十五岁和二十六岁时各挑战了一次司法考试,两次都在复试中落榜了。
听说司法考试很难,根本就是“把考生刷下来的考试”。只要稍有不慎或误解,就会被刷。据比一也落榜更多次的朋友说,复试时会将两万多名考生刷到只剩四千人左右,考题也变得更加艰深刁钻。
一也以为自己绝不会落榜,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当一起落榜的朋友鼓励他“明年再加油吧,有志者事竟成”,他却反驳道:
“开什么玩笑,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被刷下来了,被淘汰了。一也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
到目前为止,再怎么换工作都不顺利,也是因为一也自己出了问题,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是被淘汰。可当时他仍是用“是我辞职不干”来自欺欺人。
但是这次不同,他被淘汰了,吃了闭门羹,而且是在考试上。一也在学校时曾是模范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考试中被刷下来。
那个支撑一也的东西——尽管那是根异常扭曲的柱子,但毕竟支撑着他——在这时断成两截。我听见了它断裂的声音。
在父母半恳求半命令之下,一也回到了北海道,回到老家,回到父母的羽翼下。可是他感到父母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以他为傲了。
于是他开始伤人。
3
此时的一也过着白天睡觉、夜里漫无目的地开车闲逛的生活。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并非全然不觉奇怪,只是她没有逼问一也,她觉得不能再逼迫挫败疲惫的儿子,而改为温柔的对待。
一也对这样的母亲视若无睹。这也难怪,他并不想要别人的善待。
他要的是尊敬和崇拜,他希望别人承认他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仅此而已。
他一开始袭击的是在深夜约会的情侣。这让我觉得可悲至极。当男人身边有着不得不保护的女人时,虽然心理上会变得勇敢坚强,但实际上处境却非常不利,而一也只敢攻击这样的人。
相比之下,开车撞静止的车,或用铁锹砸破车窗,趁对方回过神开门出来之前逃之夭夭——干这种小混混的勾当时,还算是好的。一也借由这种暴力举动,发泄内心积累的支配欲和控制欲,也还算不糟。可是,就像服用药物一样不逐渐增加剂量便无法发挥药效,一也开始追求更刺激、更强烈的满足感,同时也学会了袭击的技巧,他开始了将盯上的目标引出车外,再开车追逐的游戏。他曾把人从马路上撞飞出去,导致对方受重伤,也曾假装汽油耗尽,欺骗半夜独自开车回家的女人停下车,再忽然亮出刀子伤人。不管哪一种情况,一也只要看到被害人吓得哭叫,或惊恐得无法动弹,心中就有莫大的满足感。
而且他从未失手。他在袭击对方时,头上会套上丝袜,并且用污泥涂抹车牌,让被害人无从辨认。他一离开现场,就将车牌弄干净,以免被警察拦下盘问。
他攻击人,致使对方感到惊恐,满足自己的支配欲,现在更增添了即使犯罪也不会被捕、把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乐。
这一连串案件也上了当地报纸,报道呼吁民众小心。
一也让毫不知情的愚昧世人为之骚动,成为话题。
所以白天时他的心情总是很愉快,甚至让父母感到放心,说他仿佛恢复了学生时代的开朗。他们让他再休息一阵子,慢慢思考今后的出路。
可是,我知道当时一也正处于失控的边缘,因为他追求更强烈的刺激,甚至想要弄到枪支。
他干脆就这样失控好了,这样他一定会被警察逮捕,而身边的人就会发现他生病了,需要接受治疗和救助。
但事情却不是如此。
那天晚上,雪停了的深夜,在郊外的牧场附近那个干枯的树林里,瘦骨嶙峋的枝干朝夜空凸出的地方,他和塚田和彦相遇了。
4
我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塚田和彦——当然,当时他和一也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正为了自己的杀人计划前来查探现场。
就在这时,一也出现了。他看到和彦只身一人,以为和平时的上好猎物没什么两样,于是驱车靠近。
塚田和彦将车停在树林外,在附近走动。他看到一个头罩丝袜的男人开车冲过来,立刻跑回自己车上。就在塚田跳进驾驶座、关上车门那一刻,一也因车速过猛,颠簸着撞上了塚田的汽车侧面。
目测有误,错过踩刹车的时机,这是一也第一次失手。因轻微脑震荡而无法动弹的一也被眉间插着碎玻璃、流着血从车内爬出来的塚田和彦抓住了,被拖出驾驶座。塚田在一也身上摸索一番,拿出我之后,找到驾照,确定一也的身份。接着他检查车内,找到了一也“袭击”时使用的刀子。
塚田当时的表情——查看我时的表情——由于惊愕,双眼圆睁。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目的是什么?”
恢复意识的一也自暴自弃地说:“去叫警察啊!”
“做这种事,好玩吗?”
一也没有回答。塚田蹲下来,一把揪住一也的领子。
“那,我去叫警察了。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吧?今天早上我在饭店看到报纸了。有人开车袭击并砍伤情侣和女人……”
此时,塚田和彦笑了,亲切地对着一也笑,他很高兴,就像立志要将全世界的昆虫都做成标本的人,发现了从未被捉住的珍贵而丑恶的毒虫。
“走吧。”他说,“我放你一马。你这人很有意思,交给警察太可惜了。”
他的话让一也十分吃惊,一时间,一也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
“你可能会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