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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迪突然蹲下来,歪着头,凝视着桥下。“我猜她在桥底下躲了一阵。后来凶手追上来了,她才往对岸跑,继续逃命。”
西恩说:“不过她为什么偏偏要往公园里头逃呢?我的意思是,公园到底就是州监大沟了呀。她为什么不干脆回头往入口那边跑呢?”
“也许她根本就搞不清楚方向了。这里头这么暗,何况她还吃了一颗子弹。”
怀迪耸耸肩,然后举起他的无线电对讲机联络勤务中心。
“我是包尔斯警官。照现场情况判断,应该是凶杀案无误。我们需要所有警力支持全面搜索州监公园。如果能联络上潜水员更好。”
“潜水员?”
“对。我们还需要傅列尔副队长以及地检署的执勤检察官即刻到场支持。”
“副队长已经上路。地检署也已经通知过了。就这样吗?”
“正确。完毕。”
西恩再次望向对岸泥地上的脚印,这才注意到脚印左上方似乎还有一些抓痕,应该是被害人挣扎着要爬上河岸时留下的。“怎么样?有想法吗?要不要猜猜看昨晚这里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吧,我他妈的连想都不敢想。”怀迪说道。
吉米站在教堂前方最高的台阶上,远处的州监大沟隐约可见。一条暗紫色的带子横亘在高架快速道的另一边,大沟北侧这头就只有紧邻的州监公园还有一丝绿意。吉米眯着眼,分辨出矗立在公园正中央的巨型银幕,白亮亮的,从快速道后方勉强露出顶端一角。汽车电影院申请破产保护后,州政府就以低价收购了这一大片土地,交由公园管理处接管;这么多年了,那古老的银幕侥幸被保留了下来。公园管理处后来花了足足十年时间整理这片土地,清除一根根原来用来支撑音箱的水泥柱,重新铺上草皮,沿着州监大沟修建自行车专用道以及慢跑小径,用篱笆围了个市民花园,甚至盖了幢船屋,还为方便独木舟下水而在岸边铺了斜坡道;问题是,州监大沟不过这么长,独木舟下水没划几下就不得不掉头。物换星移,就是那片银幕始终屹立不倒,让公园管理处从北加州运来的两排成年巨树围了起来,矗立在死胡同的尽头。每年夏天,当地的莎士比亚剧团都会在那里举行公演;他们在白色银幕上画上中世纪街景,手拿道具长剑,在舞台上跳来跳去,出口净是些诸如“且听我道来”或是“果不其然”之类文绉绉、狗屁不通的台词。两年前的夏天,吉米曾经带着全家人去看他们的演出;第一幕都还没结束呢,安娜贝丝、娜汀还有莎拉就全都昏睡过去了。只有凯蒂还醒着,坐在毯子上睁大了眼睛,手肘撑在膝盖上,掌根顶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吉米也只得陪着她看下去。
那晚上演的是《驯悍记》,吉米根本没有看懂——剧情约莫是讲一个家伙怎么驯服他凶悍的未婚妻;吉米搞不懂这样的剧情能有什么看头,但他猜想应该是自己听不懂古英文才会参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就凯蒂看得入神,一会儿大笑,一会儿陷入沉思,看完后还跟吉米说这实在是“棒透了”。
吉米实在搞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凯蒂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宣称这次经验让她有很深的“感触”和“领悟”,之后的半年还常常提到说高中毕业后要搬去意大利长住。
吉米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眺望东白金汉平顶区的边缘,心里想着:意大利。
“爸爸,爸爸!”娜汀突破一群朋友的包围,往刚刚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的吉米这边狂奔而来,直直撞进他怀里,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爸爸,爸爸!”
吉米把她抱了起来,她浆得笔挺锐利的套装裙摆扫过他的手臂。他用力亲吻她的脸颊。“宝贝,宝贝!”
娜汀用两只手指的指背将面纱往旁边一推,与她母亲常常为她拨去掉落在眼前的头发的动作如出一辙。“这件衣服好刺哦。”
“没错,我也被刺到了,”吉米说道,“这衣服甚至还不是穿在我身上呢。”
“你穿套装一定很好笑,爸爸。”
“合身一点儿应该就不会。”
娜汀翻了个白眼,然后抓着面纱一角搔刮吉米的下巴。“痒不痒?”
吉米越过娜汀的头顶看着站在一旁的安娜贝丝与莎拉,感觉自己的心被某种暖洋洋的东西塞得满满的,满得他说不出话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化成灰了。
一瞬间,他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此刻就算有人拿枪扫射过他的背后,他也都无所谓了。他很快乐。快乐得无以复加。
呃,几乎无以复加。他怀抱最后一丝希望在人群中搜寻凯蒂的身影,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赶到。然而,他却只看到一辆州警队的巡逻车疾驶过白金汉大道,在街口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逆向闯入罗斯克莱街的左侧车道,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狠狠地划破了周日早晨的空气。吉米听到引擎低沉的怒吼声,看着警车继续加速,往罗斯克莱街尽头的州监公园全速前进。几秒钟后,一辆没有悬挂车牌的黑色轿车尾随而至,虽然没有警笛声相随,却不容人误认它的身份;它同样以时速四十迈的高速,在罗斯克莱街街口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引擎隆隆低吼。
吉米把娜汀放下来,一个感觉突然窜过他全身的血管。某种冰冷无情的确信,某种一切赫然都说得通了的悲凉感受。他看着两辆警车一前一后从高架道底下呼啸而过,向右转入州监公园。他感觉得到凯蒂在他的血液里,和隆隆的引擎声、尖锐的轮胎磨地声一起,和那些毛细管那些细胞一起。
凯蒂,他几乎脱口而出。我的老天。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