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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才说完,又有六个年轻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他们身边,仿佛在附和小胡子的说法。克莱注意到,波士顿的确是年轻人的大本营,大专院校林立。还好,三男三女的这六人并没有趁火打劫,而且绝对没有哈哈笑,只是一味奔跑,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掏出手机贴上耳朵。

克莱瞄向马路对面,看见又来了一辆警车,停靠在刚才那辆的后面。看情况,不需要借用女强人的手机了。也好,反正克莱已决定最好别打手机。他可以直接过马路,跟警察说……但他目前不太敢过博伊尔斯顿街。就算他平安过了马路,对面的死伤如此惨重,他怎能指望警察过来处理一位不省人事的女孩?在他的旁观下,消防队员开始爬回云梯车,看来准备转战他处,很可能是罗根机场,或者是……

“哇,我的天呀,小心这一个。”小胡子压低嗓门小声说。他往博伊尔斯顿街西边的闹区望去。刚才克莱从闹区过来时,人生最大的目标是用电话联络上莎伦,他甚至连台词都想好了:大好消息,亲爱的,不管婚姻关系如何发展,至少我们不愁没钱买鞋给儿子穿了。这草稿打得轻松逗趣,一如从前。

但眼前的景象毫无趣味可言。迎面而来的男人年约半百,穿着西装裤,上身是破烂的衬衫与领带。他没有跑步,而是以踩着扁平足似的大步前进。西装裤是灰色的,但衬衫与领带原有的颜色已经无从辨识,因为不仅破损严重,而且血迹斑斑。他的右手拿着看似屠刀的东西,刀锋长约五十厘米。克莱自认在回程途中见过这把刀。当时刀子放在橱窗里展示,店名是“灵魂厨房”。橱窗陈列着一排刀具,前面以一张雕刻的小卡片注明“瑞典进口钢刀!”,刀子在隐藏式的放射灯中反着光。然而,这把刀被解放后做了不少苦工,或者应该说是造了不少孽,如今沾了血,也不再锋利。

身穿褴褛衬衫的中年人啪啪踢着正步逼近,挥刀上下画出小弧形,动作一成不变,只有一次换了动作,挥刀砍向自己,在原本破烂的衬衫上又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残缺不全的领带随风摇摆。步步接近后,他对着克莱与小胡子滔滔不绝,宛如偏远地区的传教士被圣灵附身,喃喃起乩,呼喊着:“噫啦布!哎啦!吧布啦哪兹!啊吧布啦为什么?啊不哪噜叩?喀咂啦!喀咂啦康!去!瞎去!”同时把刀晃回右臀处,再往后收,视觉特别灵敏的克莱立即看出他即将挥刀做出什么动作。这人在十月的午后疯癫踢着正步,漫无目的地不停举刀砍劈,对象正是小胡子。

“当心啊!”小胡子大叫,自己却没有留神,只是愣在原地。自从天下大乱以来,克莱只碰到了这么一个正常人。主动搭讪的人是小胡子,在这种情况下能主动搭讪,不具备一些勇气可不行,但现在小胡子却怔立在原地,在金框眼镜的放大下,眼珠变得比平常更大。中年狂汉挑他不挑克莱,难道是因为他个子小,比较好欺负?果真如此,也许乩童传教士并没有全疯。想到这里,原本害怕的克莱忽然满腔怒火。如果站在学校围墙外,看见有个恶霸准备欺负较弱小、较年幼的儿童,他也会升起同样的怒火。

“<b>当心啊</b>!”小胡子几乎是哭喊出来,面对迎面而来的煞星却只能杵在原地,即将丧生刀下,而这把刀出自灵魂厨房,<b>本店欢迎刷大来卡与VISA卡,出示提款卡即可付支票</b>。

克莱来不及思考,只是握着活页夹的两个把手,提起来,挥向直冲小胡子而来的刀子。“唰”的一声,刀锋划进了作品夹,刀尖在距离小胡子的腹部四英尺处停下来。小胡子终于回过神来,身体往公园的方向一缩,扯开嗓门大呼救命。

这位中年人大概在两年前放弃了养生之道,脸颊的赘肉下垂,脖粗肉厚。克莱一出手,他就陡然停口,不再滔滔演讲着无意义的话,而是满面虚无迷惘,还夹杂着类似错愕的神色。

克莱只觉得满腔怒火。中年人一刀刺下去,刺穿了他所有《暗世游侠》的画稿。对他而言,他的作品不只是素描或图解。刚才那“唰”的一声,无异于一刀戳进了他的心房。虽说这些作品他全有备份,包括那四张彩色的跨页图,但他照样一肚子火。中年狂汉的刀砍穿了魔法师“约翰”(当然是借用了儿子的名字“约翰尼”),也砍死了弗拉克斯巫师、弗兰克与他的保镖们、爱睡觉的吉恩、恶毒萨莉、莉莉·艾斯托勒、蓝女巫,当然也少不了暗世游侠本人雷·戴蒙,这些角色全惨死刀下。以上全是他幻想出来的角色,生活在想象力的洞穴里,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把克莱救出苦海。过去几年来,他时常开车在缅因州的乡下奔走,周旋于十几座小学教美术,往往一个月奔走好几千英里,几乎以车为家。

漫画人物安详地沉睡在作品夹中,在瑞士刀一刀刺穿时,他敢发誓他听见了他们的呻吟声。

他怒不可遏,再也不管对方手上有没有刀(至少暂时无所谓),只是用作品夹当挡箭牌,逼得中年狂汉向后直退。他看见刀锋砍出了一道宽宽的V形,越看越生气。

中年人狂啸着:“不列!”努力想抽刀回去,刀子却卡得太紧,“不列其呀姆,嘟啦喀札啦,啊吧啦!”

“欠扁!”克莱大喊,然后一脚伸向倒退着走的狂汉后面。他事后才想到,人体在逼不得已时,往往能起而反抗。人体里藏了这个秘密,正如同人在冥冥之中知道如何跑步、如何跳过小溪、如何性交或在别无选择的时候一死了之。人体也能在压力极大时主导全局,把大脑逼向一边,做出必要的举动,而大脑只能在一旁吹口哨仰望天空直跺脚,或思索着刀子划过作品夹的声响,而这作品夹是妻子在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的礼物。

中年狂汉被克莱的脚绊倒,正合克莱之意,中年人向后倒在人行道上。克莱站在他身边喘着气,双手仍拿着作品夹,而作品夹已像作战时被砍弯的挡箭牌,屠刀的刀锋在一边,刀柄在另一边。

中年人想站起来,小胡子快步冲向前踹他的脖子,力道不小。小胡子哇哇哭着,泪水滚滚流下脸颊,连镜片也起了雾。中年人又后退到人行道,舌头吐出来,发出噎声,克莱倒觉得像他刚才起乩时的胡言乱语。

“他竟然想杀我们!”小胡子哭着说,“他竟然想杀我们!”

“对,对。”克莱说。他发现自己以前也常对约翰尼说“对,对”,口气完全相同。当年夫妻俩还叫儿子“约翰尼G”。儿子常从前院的步行道走来找他,不是摔伤了小腿就是手肘,哇哇哭着说:“我流血了!”

人行道上的中年人流了不少血,撑着手肘又想站起来,这一次换克莱出脚,踹开了他的一只手肘,让他躺回路面,但这一踢也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反而让血染得到处都是。克莱握住刀柄,摸到半凝固的血,觉得又湿又黏,不禁皱起了眉头。那种感觉就像煎完培根后出了油,等油脂冷却后再用手心抹过一样。他握紧刀柄向后拉,刀子却只动了一点点,不知是因为刀子不肯动,还是他的手太滑。他想象笔下的人物在阴暗的作品夹中喃喃咒骂,自己也发出痛苦的声音。他忍不住。他也忍不住心想,刀子抽出来之后,他又能怎么办?难道一刀戳死这疯子?他认为,如果一时逼不得已,他可能出得了手,但现在恐怕不行。

“怎么了?”小胡子哽咽着说。克莱尽管哀伤,却也忍不住被小胡子话中的关怀感动。“被他砍到了吗?你刚才挡住他几秒,我没看清楚。有没有被他砍到?你受伤了吗?”

“没有,”克莱说,“我还好——”

话还没说完,从北面又传来爆炸的巨响,几乎能肯定声音来自波士顿港另一边的罗根机场。两人耸起肩膀,皱起眉头。

狂汉趁这机会急忙爬起来,却挨了小胡子一记侧踢。虽然踢得笨拙,却正中狂汉的领带中间,踢得他又向后倒地。狂汉鬼叫着想抓住小胡子的脚,本来可以一把将小胡子拖过去,然后用力勒到他骨折,幸亏克莱及时拉住他的肩膀,把他从狂汉的手里抢了回来。

“他抢走了我的鞋子!”小胡子哀叫道。他们背后又有两辆车发生车祸,空气中又增添了惨叫声、警报声,其中有汽车警报、消防警报以及尽情呜哇响的防盗警报。远方还有警笛声。“那杂种竟敢抢我的鞋——”

突然来了一个警察。克莱猜是刚才随警车来的警察之一。他看着穿深蓝长裤的警察在喃喃自语的狂汉旁跪下一膝,心中油然对警察产生近似敬爱的感觉。警察居然肯抽空过来!居然注意到了!

“这人要小心对付,”小胡子紧张地说,“他有——”

“我知道他有什么毛病。”警察响应。克莱看见警察手握着佩枪。究竟警察是跪下后拔枪,还是走来时就将枪握在手里,克莱无从得知。克莱只忙着感恩,没空去注意。

警察看着狂汉,倾着上身靠过去,几乎像主动向狂汉献身。“嘿,老兄,还好吧?”他低声问,“我问你怎么了?”

狂汉扑向警察,两手掐住警察的脖子,警察也在同一时间举枪抵住狂汉的太阳穴,扣下扳机,大片血花从另一侧的灰发中喷出,他也应声倒回地面,还胡闹似的张开双臂,好像在说:妈,快看,我死翘翘了。

克莱看着小胡子,小胡子也望向他,两人接着一起望向警察。警察正把自动手枪收回枪套,从制服胸前口袋取出一只小皮盒。克莱看见警察的手在微微发抖,突然有点高兴。他原本对警察的敬爱已经转为惧怕,如果警察的手不抖,克莱会更加畏惧。刚才发生的事绝非偶发事件。近距离的枪声让克莱的听觉产生了效应,如同打通了耳朵里的经脉,现在他听得见其他枪声,一声声爆裂在越来越嘈杂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警察从薄薄的小皮盒里取出一张卡片,然后把盒子收回口袋,克莱认为应该是名片。警察用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名片,右手再次滑向佩枪的枪托。在他擦得雪亮的皮鞋旁,狂汉被射穿的头淌出一摊血,而在附近的人行道上另有一摊女强人流的血,那摊血已经开始凝结,颜色也逐渐暗沉。

“尊姓大名?”警察问克莱。

“克莱顿·瑞岱尔。”

“现任总统是谁?”

克莱照实回答。

“先生,今天是几月几日?”

“十月一日。你知道发生了什……”

警察改问小胡子:“尊姓大名?”

“汤姆·麦考特,家住莫尔登市塞勒姆街一百四十号。我……”

“上一届总统大选时,落选的人是谁?”

他照实回答。

“布拉德·皮特娶了谁?”

他举起双手。“我怎么知道?八成是电影明星吧。”

“好。”警察递给他夹在两指间的名片。“我是乌尔里克·阿什兰德警官。这是我的名片。两位将来可能要出庭作证刚才发生的事。刚才的情况是,你们需要帮助,我伸出援手,我受到攻击,我予以响应。”

“你本来就想枪毙他。”克莱说。

“对,先生,警方想尽快了结他们的痛苦,”阿什兰德警官说,“不过要是两位向法庭或调查委员会转述上面那句话,我会矢口否认。这种事非做不可。这种人一直在各地不断冒出来,有些只是自杀,但有更多人是攻击别人。”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就警方掌握的消息,这种人要是不自杀,就会攻击别人。”话才说完,马路对面又传来枪响,停了几秒后再快速连“砰”三枪,声音来自四季大饭店的前庭阴影。饭店现在已成废墟,到处是碎玻璃、残缺的尸体、被撞毁的车辆、喷洒出来的人血。“根本就像电影《活死人之夜》。”阿什兰德警官开始往博伊尔斯顿街走回去,一手仍放在枪上,“只不过这些人还没死,除非警方帮忙。”

“里克!”马路对面有个警察急着喊。“里克!我们得去罗根了!所有小组都要去!赶快回来!”

阿什兰德警官过马路前左看右看,路上却没有车。博伊尔斯顿街除了空车之外,目前暂时没有其他车的踪迹,但附近仍不时传来爆炸声与汽车撞击声,硝烟味也越来越浓。警察开始过马路,走到一半又往回走,对他们说:“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次算你们走运,下次就难说了。”

“阿什兰德警官,”克莱说,“警方不用手机吧?”

阿什兰德站在博伊尔斯顿街正中央看着他,克莱认为很不安全,因为他想到了横冲直撞的大鸭游览车。阿什兰德说:“不用,因为警车上备有无线电,另外还有这个。”他拍拍腰带上的无线电,挂在枪套的对面。打从识字以来,克莱就是漫画迷,这时他突然想起蝙蝠侠系的那条万能腰带。

“别打手机,”克莱说,“告诉其他人,千万别打手机。”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刚才全打过手机。”他指向气绝的女强人与不省人事的少女,“一讲完话手机就开始发疯。我敢打赌,拿刀的那个人——”

“里克!”马路对面的警察又喊,“给我过来!”

“你们快去躲起来。”阿什兰德警官再次建议,然后小跑至四季大饭店那边。克莱但愿刚才能再提醒他们一次不能用手机,但总体来说,他很高兴那位警察能逃过一劫,只是照今天下午的情况来看,他不太相信全波士顿的人都能平安无事。

4

“你在干什么?”克莱问汤姆,“别碰他。他,呃,说不定有传染病。”

“我没有要碰他,”汤姆说,“只是想拿回鞋子穿上。”

狂汉的左手张开着,鞋子躺在手附近,但不在弹孔溅血的范围之内。汤姆在博伊尔斯顿街的路边坐下,就在富豪冰激凌车停靠的地方,克莱只觉得恍若隔世。汤姆穿回鞋子。“两条鞋带都断了,”他说,“可恶的神经病扯断了鞋带。”说着又开始大哭。

“尽量绑紧就是了。”克莱说。他想把屠刀拔出来。狂汉劈刀的劲道极大,刀卡得很深,克莱不得不上下扭动刀子,连续抽动几下,最后才慢慢抽出来,吱嘎声刺耳,使得他频频想皱眉。他一直在想,不知道哪个角色的伤势最重。真是太蠢了,满脑子被吓得一片空白后才会这样想,但他难以控制自己。“可以直接绑在最下面的两个洞吧?”

“我想可以……”

克莱的耳边萦绕着一种机械化的嗡嗡响,很像蚊子,现在声音越来越靠近,稳定而沉闷。汤姆也在路边坐直身体。克莱转身一看,发现波士顿市警的一小队警车原本正从四季大饭店的门口陆续离开,却又在家具店与失事的游览车前停下来,警灯仍亮着,车上的警察纷纷探出车窗,看着一架私人的中型飞机慢速飞过波士顿港与波士顿公园之间,迅速接近地面。这种飞机也许是塞斯纳,也许是所谓的双富矿(Twin Bonanza),克莱对机型的研究不够透彻。飞机像醉酒似的在公园上空倾斜,下面的机翼差点划到树梢,鲜艳的秋叶被扫得乱舞。飞机随后飞进查尔斯街的上空,仿佛飞行员决定把马路当跑道。接着,在距离路面不到二十英尺时,飞机向左倾斜,左翼撞上一栋灰色石造楼房的正面,也许是银行,就在查尔斯街与毕肯街口。原本看着飞机在天上飞,总觉得飞得很慢,几乎像在滑翔,但机翼一撞上楼房,错觉立即消散一空,因为机身开始以机翼为圆心,以惊人之势朝紧临银行的红砖建筑直扑而去,消失在耀眼的橙红色火舌里,震波传遍了整座公园,吓得群鸭乱飞。

克莱低头看见自己一只手里还握着屠刀。刚才与汤姆看着飞机坠毁时,屠刀已经从作品夹脱落。他开始用上衣的正面擦刀面,擦完一面再擦另一面,小心翼翼地以免割伤自己(现在换他的手开始发抖了)。擦完后,他万分谨慎地把刀插进腰带,一直插到只余刀柄,这时他早期创作的漫画浮现脑海……其实画得有点幼稚。

“海盗乔瑟尔在此悉听尊便,大美人。”他喃喃地说着。

“什么?”汤姆问。他这时站在克莱旁边,凝视着飞机在公园另一边引燃的熊熊大火,只有机尾露在火焰之外。克莱看得见机尾写着LN6409B,上方有个看似球队的标志。

接着连机尾也被火吞噬。

他感觉首波热浪开始轻轻袭上脸来。

“没事。”他对身穿粗呢西装的小胡子说,“别坏了咱俩的好事。”

“什么?”

“我们快走吧。”

“喔,好。”

克莱开始沿着公园南边走,继续朝他三点整时走的方向前进。虽然只过了十八分钟,但感觉却像过了一个世纪。汤姆快步跟上,他真的非常矮。他说:“喂,你常乱讲些没意义的话吗?”

“那当然,”克莱说,“问我太太就知道。”

5

“我们要去哪里?”汤姆问,“我本来要去搭乘地铁。”他指向大约一条街外的绿色车站书报摊,有一小群人在那里走动,“可是现在去搭乘地铁恐怕不太明智。”

“我也有同感。”克莱说,“我投宿在大西洋街旅馆,差不多过五条街就可以到。”

汤姆的表情顿时明朗起来。“我应该知道在哪里。其实是在鲁登街上,隔壁才是大西洋街。”

“对。先去我的房间看看电视新闻。而且我也想打电话给太太。”

“用客房的电话。”

“对,用客房的电话打。我连手机都没有。”

“我有手机,可是今天没带出来,因为我把手机放在梳妆台上,结果被我养的猫‘瑞福’摔坏了。我打算今天去买新的,不过……对了,瑞岱尔先生……”

“叫我克莱就行了。”

“好吧,克莱。你确定客房里的电话安全吗?”

克莱停下脚步。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如果连传统电话也不安全,那到底还有什么电话可以打?他正要对汤姆这么说时,前方的地铁站忽然爆发肢体冲突,有人恐慌地呐喊,有人惊叫,也有那种口齿不清的乱语。他这时明白了,胡言乱语是这种精神病的特征。在碉堡状的灰岩地铁建筑与通往地下的楼梯附近,原本有一小群人走动,这时急忙四散躲避,有几人跑上街头,其中有两人互搂着腰,一边走,一边匆匆回头看。大部分的人都跑进公园,如鸟兽般四散,让克莱看了有些难过。不知为何,看见刚才互搂的两人,让他觉得好过了一些。

还有两男两女仍在地铁站里。克莱相信,一定是这四人出现在车站,才吓跑了其他民众。克莱与汤姆站在不远处旁观,这四人开始缠斗,倒在地上继续打得不可开交,有置人于死地的恶毒意味,一如克莱见识过的狰狞面孔,但他仍看不出这四人在打什么,因为他们并非三人欺负一人,也不是两人对两人,也绝对不是男生打女生,因为其中一个“女生”看起来已有六十五岁,身材粗壮,剪了一个凶巴巴的发型,让克莱联想起从前几位接近退休年龄的女老师。

这四人打架时拳脚一起上,也动用了指甲与牙齿,又闷哼又叫骂,围着六七个倒地的民众打。这些民众不是已经被他们打昏,就是已经被打死。两男之一被伸出来的腿绊倒,跌跪在地上,年纪较轻的女人扑在他身上,跪地的男人赶紧从楼梯顶端拾起某种东西——不出克莱所料,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东西是手机——对准女人脸颊砸下去,砸得手机碎裂,割伤了女人的脸,鲜血如山洪般灌注在轻便外套的肩膀上,但她的尖叫声并非出自痛苦,而是怒吼。她抓着跪地男人的两耳,像提水壶般揪住他,然后跪在他的大腿上,使劲一推,推得他向后跌进阴暗的地铁楼梯。两人扭打成一团,像发情的猫一样紧缠不放,然后消失在视线中。

“走吧。”汤姆喃喃地说,同时扯一扯克莱的上衣,动作异常轻柔。“走吧。去马路对面。走吧。”

克莱让汤姆带他到博伊尔斯顿街对面。两人安然抵达对面,他觉得要不是汤姆够小心,就是他自己运气好。来到号称“旧书之最,新书之最”的“拓殖书局”时,他们看见在地铁站之役中最不可能夺魁的老女人大步走进公园,朝飞机坠毁燃烧的方向走去,顶着一头古板严肃的花白头发,鲜血从发梢滴向衣领。最后打赢的人竟然是位像图书馆员或拉丁文老师的古板女人,而且还是个再过一两年就能领到金表退休的老太太!可是克莱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同事里面,有不少女老师的个性就是这么强悍。能奋斗到这种年纪的女老师,十之八九几近坚不可摧。

他觉得这个感想听起来一定很有趣,正想张口对汤姆讲,不料嘴巴一张开,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沙哑嗓音,眼前还泛起水光。显然身穿粗呢西装的矮个子汤姆并非唯一无法控制泪水的人。克莱用手臂擦擦眼睛,开口再试一次,还是只挤出咕噜咕噜的哽咽声。

“没关系,”汤姆说,“发泄出来比较好。”

书局的橱窗里有架古老的皇家牌打字机,曾在手机通讯问世前风光一时。围绕打字机的是旧书。就这样,克莱站在橱窗前哭了出来。他为女强人、超短金与超短褐而哭,也为自己而哭,因为波士顿不是他的家,而此刻,家乡竟是如此遥不可及。

6

通过波士顿公园后,博伊尔斯顿街越来越窄,最后被车辆塞得水泄不通。有些车发生车祸后抛锚在路上,有些则是因为车主自顾逃命而被抛弃。幸好路面拥塞,他们不必再担心碰上神风特攻队似的大礼车或乱闯一气的大鸭游览车。在他们四周,枪炮与撞击声此起彼伏,活像在地狱里庆祝除夕。附近也有许多噪音,多半是汽车警报器与防盗器发出的声响,但目前的路面则异常宁静。阿什兰德警官临走前说过:“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次算你们走运,下次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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