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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
“因为上帝不允许。”
“呃……我的头快爆掉了。”汤姆以异常镇定的口吻说。
她再次把汤姆的话当作耳边风。“好,你还有哪个口袋没检查过?”
“我检查了每一个……”克莱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仍与丹妮丝相接,一只手却向下伸进牛仔裤右口袋上方的小暗袋,里面果然有一小张纸。他不记得把纸条放进这里。他取出来,雷临死前费力抄下的电话号码是:207—919—9811。
“帮我谢谢圣安东尼。”克莱说。
“如果打得通,”她说,“我会请圣安东尼代我感谢上帝。”
“丹妮丝?”汤姆说。
她转向汤姆。
“也帮我谢谢他。”他说。
14
四人坐在双扉门边,指望木门里包的钢铁能保护他们。乔丹则在大厅后墙的外面蹲着,上面是不久前逃脱时敲碎的玻璃窗。
“如果爆炸时墙壁没被炸出一个洞,我们怎么办?”汤姆问。
“到时候再想办法。”克莱说。
“如果雷的炸弹没爆炸呢?”老丹问。
“后退二十码,然后下赌注。”丹妮丝说,“快打吧,克莱,别等主题曲了。”
克莱掀开手机,看着暗暗的显示屏,这才想到在派乔丹出去前应该先检查是否有讯号。他没想过,其他人也没想过。笨啊。几乎就跟他把电话号码塞进小暗袋却忘记一样蠢。他这时按下电源键,手机哔了一声,几秒钟没有反应,但紧接着出现了三格,又亮又清晰。他按下号码,然后把拇指轻放在拨号键上。
“乔丹,你在外面准备好了没?”
“好了!”
“你们呢?”克莱问。
“别再拖了,我的心脏病快发作了。”汤姆说。
克莱的脑海浮现一个影像,清晰而骇人:小约翰尼几乎躺在校车的正下方休息,眼睛睁着,双手握在红袜队T恤的胸口,聆听着音乐,头脑则以某种奇怪的新方式重建中。
他甩开这幅影像。
“东尼、东尼快报到。”他毫无缘由地说,然后按下拨号键,呼叫校车后面的那只手机。
他只来得及默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卡什瓦卡玛克展览厅外的整个世界就顿时炸得天翻地覆,贪婪的爆炸声席卷而来,吞噬了阿比诺尼的《慢板》。靠草地那边的整排小窗户应声向内炸得粉碎,窗口照进鲜艳的血红光,随后整座大厅的南端被一阵木板、玻璃与旋转的干草扯开来,四人紧靠的双扉门似乎向后弯,丹妮丝搂住肚皮安胎。外面开始传来恐怖的惨叫,刹那间如电锯戳穿了克莱的脑壳。惨叫来得快,去得更快,却在克莱的头壳里萦绕不去,尽是人下地狱后被活活烤死的声音。
有东西重重掉在屋顶上,震得整栋建筑摇晃起来。克莱把丹妮丝拉起来。她用慌乱的眼神看着克莱,仿佛不确定他是谁。
“快跑啊!”他嘴里大喊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仿佛耳朵被塞了棉花。“快往外面逃啊!”
汤姆站了起来,老丹站到一半往后跌,再试一次,总算站定了。他抓住汤姆的手,汤姆抓住丹妮丝的手,三人形成人链,慢慢穿过南端被炸出的大洞。走出去之后,他们发现乔丹站在一堆着火的干草旁,直盯着一通手机导致的后果。
15
屋顶上传来仿佛巨人踏地的声响,原来是一大块校车的残骸落在屋顶上。屋瓦起火燃烧。五人正前方是一小堆着火的干草,更远处有一对颠倒的座椅也正在燃烧,钢骨已被煮成了意大利面。衣物在天空中飘浮,如雪花般落下,包括几件上衣、帽子、长裤、短裤、一条运动丁字裤、一件着火的胸罩。墙脚堆了一圈挡风用的干草,克莱知道不久后必定会燃烧成火河,到时候想逃命也来不及了。
原本用来举办演唱会、户外舞会与各种竞赛的草地,如今点缀着一堆堆火焰,但校车爆炸后的残骸飞得很远,克莱看见至少三百码外的大树上也有火苗。在五人站立的正南方,鬼屋已经开始燃烧,克莱还看见一个东西挂在回旋降落伞骨架的半腰燃烧,他觉得应该是人的躯体。
群体已被炸成生肉团,手机人不死也已奄奄一息,心电感应能力已遭瓦解,只不过偶尔有微小的电流轻触克莱,电得他的毛发直竖,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侥幸生还的手机人仍能惨叫,呼声不绝于耳,情况之惨烈远超出克莱当初的想象,尽管最初的几秒钟,他曾经努力保持清醒,告诉自己不可能会成功。
火光连不忍卒睹的惨状也照出来了。支离破碎、身首异处固然可怕,积血成摊、残缺的手脚也令人心惊,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却是散落一地的空衣服与空鞋,仿佛爆炸的威力瞬间蒸发了群体的一部分。有个男人朝他们走来,双手压着喉咙,看似竭力想止血,鲜血却从他的指间流出,在火烧屋顶的照耀下呈现橘红色。他的肠子垂挂在与胯下等高处,来回摆动。他走过时,更多圈湿湿的肠子又滑出来,他睁大了双眼,但却视而不见。
乔丹正在说话,但碍于惨叫声、呼号声充斥,背后的火势也越来越嚣张,克莱没听清楚,所以他靠过去。
“我们是逼不得已的。”乔丹说。他注视着一个无头的女人、一个无腿的男人,看着被炸开成人肉独木舟的东西,里面盛满了鲜血。更远的前方又有两个校车座椅,压在两个燃烧的女人身上。女人死在彼此的怀里。“我们是逼不得已的,我们是逼不得已的啊!”
“没错,小乔,脸贴着我走吧。”克莱说完,乔丹立刻把脸埋进克莱的腰。这样走路很不舒服,但并非寸步难行。
五人绕过群体露宿区的边缘,往半完工的游乐场后方移动,而卡什瓦卡玛克展览厅的火势则烧得更加旺盛,照得草地更亮。黑黑的身影跌跌撞撞走着,许多人的衣服被烧掉了,不是全裸,就是几近衣不蔽体,克莱数不清有多少人。少数走过这五人身边的手机人对他们一点也没兴趣,不是继续往游乐场前进,就是朝博览会以西的森林进发。克莱相信,除非他们设法重建某种群体意识,否则走进森林只有被冻死的结局。他认为余生者没有重建的能耐,原因之一是计算机病毒作祟,但最大的功臣仍属乔丹,因为他为求最大的杀伤力,把校车驶进了正中央,如同他们当初停放那两辆瓦斯车一样。
克莱心想:随便虐杀一个老头就导致如今的下场,他们一定没想到吧……但他继而一想:他们哪来的头脑去想?
五人走到了没铺柏油的停车场,集市的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卡车与露营车停在这里,地上爬满了曲折的电线,而露营车之间的空地也摆了家庭用品:烤肉架、瓦斯炉、乘凉椅、吊床,一看便知是逐工作而居的家庭,其中也有一个圆圈状的小晒衣架,上面夹的衣物大概已经晾了将近两个星期。
“我们去找有钥匙的车,然后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老丹说,“他们清理了那条岔路。我们小心一点的话,一定可以走一六〇号公路北上,想走多远都行。”他指向北方,说:“那一带大概全是手机真空区。”
克莱瞧见一辆厢型小火车,后面漆了<b>连姆油漆与水电公司</b>的字样。他试试车门,门一拉就开了,里面堆了不少木箱,多数装的是各种水电器材,但其中一箱装了他想要的东西:罐装喷漆。他先检查是否全满或将近全满,然后拿走四罐。
“拿喷漆做什么?”汤姆问。
“先卖个关子。”克莱说。
“求求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吧,”丹妮丝说,“我受不了了,裤子都被血染得湿透了。”她哭了起来。
有个儿童游戏机完成了一半,名为“噗噗查理小火车”。五人来到这里,站在旋转咖啡杯与小火车之间的游乐场上,这时汤姆指着说:“看。”
“噢……我的……老天爷……”老丹轻声说。
有个人横躺在火车售票亭的尖顶上,红运动衫被烧得焦黑残缺,仍然冒着烟,这种运动衫俗称连帽衫,正面缺了一个口,大概是被迎面飞来的校车零件打穿的,周围泛滥了一大圈的血迹。在鲜血蔓延至整件衣服前,克莱仍能辨识出一个字,仿佛是褴褛人的临终一笑:哈。
16
“那只是空壳子一个,里面什么人也没有,而且破了那么大一个洞,肯定是没有麻醉就被动了心脏摘除手术。”丹妮丝说,“好了,你们看够了的话……”
“游乐场的南端另外有个小停车场,”汤姆说,“那里停了几辆漂亮的车子,大老板开的那一型,不如去碰碰运气。”
他们的手气果然好,只可惜找到的车子一点也不漂亮,而是一辆小厢型车,车身漆着<b>泰科水质净化专家</b>,停在几辆好车的后面,挡住了停车场的出入口。而这位泰科公司的仁兄也够体贴,车上仍插着钥匙,也许是怕挡到其他车辆进出。克莱载着其他四人远离火场、腥风血雨以及遍野的哀鸿,缓缓驶上岔道,小心翼翼回到与一六〇号公路交会的路口。这里的广告广告牌仍在,只可惜图中的那种欢乐家庭已不复存在(前提是原本就有)。来到路口后,克莱停下来,把车挡推至停车挡。
“你们其中之一来换下手吧。”他说。
“为什么,克莱?”乔丹问,但克莱从他的声音就知他明知故问。
“因为我要在这里下车。”他说。
“不要!”
“没办法,我要去找儿子。”汤姆说,“那地方炸成那样,他存活的几率几乎等于零。我不是嘴贱,只是务实。”
“我知道,汤姆。我知道他还有生存的机会,你们也知道。乔丹说他们朝四面八方走开,好像迷了路似的。”
丹妮丝说:“克莱……小柯……就算他还活着,说不定头已经被炸掉了一半,正在森林里乱走。我不愿意这样讲,不过你应该知道这是事实。”
克莱点头说:“我也知道他可能提早离开,在我们被关进去之前就走了。说不定他走向葛利村。有两个人就走了那么远,我看见过。我也看见沿路有人走过去,你们不是没看到。”
“辩不过有艺术头脑的人。”汤姆难过地说。
“对,”克莱说,“不过我想请你和乔丹跟我下车商量一件事。”
汤姆叹气。“有何不可?”他说。
17
汤姆、克莱、乔丹站在小厢型车旁边,这时几个状似迷路又迷惘的手机人走过。三人对他们置之不理,他们也以同样的礼节回报。西北方天边的橙红色越来越亮丽,看来卡什瓦卡玛克展览厅正与后方的森林分享巨焰。
“这一次别哭得稀里哗啦。”克莱假装没看见乔丹的泪眼,“我认为以后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汤姆,这东西你拿去。”他递出引爆校车的手机,汤姆接下,“从这里往北开,一直检查讯号的强弱,如果碰到路礁就弃车下来走,走到路面没有障碍物再找一辆大车或小车来开。到了朗格莱那一带可能还有讯号,那里是夏天划船、秋天狩猎、冬天滑雪的好地方。但过了朗格莱应该就安全了,白天应该不会有事。”
“我打赌现在一定不会有事。”乔丹一边说,一边擦着眼睛。
克莱点点头说:“可能对。无论如何,记得运用判断力。过了朗格莱再往北走个一百英里,找间小木屋或别墅之类的房子,找来一堆日常用品,躲在里面好好过冬。那些东西碰上冬天会怎样,你们知道吧?”
“如果群体意识被瓦解了,而他们也不懂得往南迁徙,那就几乎全部都会被冻死。”汤姆说,“至少在梅森—狄克森线以北的活不成。”
“我也有同感。我在中间的置物箱留了几罐喷漆,你们每隔二十英里左右记得在路面上喷字,喷得大一点,听见了吗?”
“就喷T—J—D,”乔丹说,“代表汤姆、乔丹、老丹和丹妮丝。”
“对,字体一定要喷得超大,外加一个箭头,每次都喷在马路的右边,我找的时候才不会漏看。知道了吗?”
“每次都喷在右边,”汤姆说,“克莱,跟我们一起走,求求你。”
“不行。分手已够难过了,你越留人我越伤心。每次你们弃车的时候,记得停在马路中间,然后喷字。好吗?”
“好,”乔丹说,“你最好来找我们。”
“我会的。这世界还会再危险一阵子,不过最危险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乔丹,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请说。”
“如果我找到了约翰尼,而他碰到最可怕的事只是到感化站走了一遭,我应该怎么办?”
乔丹瞠目结舌。“我怎么知道?天啊,克莱!拜托……天啊!”
“是你推断出他们正在重启程序。”克莱说。
“我只是猜测!”
克莱知道不可能如此单纯,也知道乔丹现在是既累又怕。他在乔丹面前单膝跪下,握起乔丹的手。“别害怕。再演变下去,也不可能比他现在的状况更糟,连上帝也知道。”
“克莱,我……”乔丹望向汤姆,“人类又不像计算机,汤姆!跟他讲道理啊!”
“可是,计算机却像人类,对不对?”汤姆说,“因为人类凭自己所知的方式去打造计算机。你知道重启的原理,也懂得蠕虫的特性,不如把你推测的东西全讲给克莱听,反正克莱可能找不到儿子了,如果真的找到了……”汤姆耸耸肩,“就跟克莱刚才讲的一样,再糟又能糟到什么地步?”
乔丹咬唇思索着。他面露极度疲态,上衣也沾了血。
“你们到底走不走?”老丹呼唤。
“再给我们一分钟。”汤姆说,接着他改以较轻柔的口吻说,“乔丹?”
乔丹继续沉默了片刻,最后才看着克莱说:“你需要再找一部手机,需要带你儿子去一个有讯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