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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尼,”克莱说,“约翰尼,我来接你了,我真的来了!我来接你,我来接你了!”
克莱抱住男孩后开始原地打转,男孩连忙用双手搂住克莱的脖子,也许是怕摔下去。男孩也讲了话。克莱拒绝相信男孩只是发出呃呃的喉音,不愿把这声音等同于风吹过汽水瓶口时的无意义声响。男孩说的是人话。他说的可能是“泰伊伊”,好像想讲“累了”。
也有可能是“滴伊伊”,就像约翰尼在十六个月大时首次对爸爸喊出的称谓。
克莱选择第二种解释。他相信,苍白、污秽、营养不良、搂着他脖子的这个男孩刚才叫他“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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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一星期后他回想起这个情景,觉得希望虽渺茫,但还是值得他欣慰良久。男孩只发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可能是人话,而这话又有可能是爹地,他紧抱这个希望不放。
现在,男孩睡在卧室衣柜里的小床上,因为他只肯睡在那里,也因为克莱不想再从大床下拉他出来。衣柜的环境近似子宫,似乎能稳定约翰尼的情绪,也许这是感化后的习性之一。谈什么感化,卡什瓦克的手机人把他儿子变成空有躯壳的弱智儿,甚至也不给他群体的慰藉。
屋外灰沉的夜空下,片片雪花开始飘落。一阵冷风把雪片扫上斯普林韦尔镇上无灯的缅因街,吹成了仿佛在波动的蛇状。雪下得未免太早了。其实不算早,特别是偏北的此地。感恩节之前下雪了,大家会发发牢骚,若是提前在万圣节之前下雪,大家的怨言会加倍,然后有人会提醒大家这里是缅因州,不是意大利南方的温暖小岛卡布利。
他很想知道汤姆、乔丹、老丹与丹妮丝到了哪里,也想知道丹妮丝临盆时会如何反应。他猜丹妮丝大概应付得来,这女人够坚韧,韧度堪比被煮干了的猫头鹰肉。他想知道汤姆与乔丹是否也像他一样经常想起他们,是否和他一样时时挂念。他想念乔丹那对严肃的眼睛、汤姆反讽的微笑。他还没看够汤姆的笑容,毕竟他们历经的波折并不十分有趣。
过去这个星期来,他一直陪伴着失魂的儿子,心想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寂寞的一个礼拜。
克莱低头看着手中的移动电话。他最常思考的就是这只手机:该不该再打一通电话。打开电源时,手机的小显示屏出现三格,收讯良好,但电池的续航力再强也有用完的一天,负责把讯号上传至人造卫星的电池迟早也会干涸(如果假设无误的话,如果仍能上传的话),或者脉冲可能变异成单纯的载波,成了痴呆的嗡嗡声,或成了误打传真专线时听见的高频叽叽声。
雪。十月二十一日下雪。真的是二十一日吗?他已经算不清楚了。他能确定的是,每晚被冻死的手机人会越来越多。倘使克莱没有及时寻获约翰尼,他终究也会面临冻毙的噩运。
问题是,他寻获的是什么?
他挽救了什么?
滴伊伊?
爹地?
也许吧。
他能确定的是,从那天起,男孩再也没说出勉强能算是人话的字眼。他倒是愿意跟着克莱走……但要是克莱稍不注意,他就会自己到处乱走,克莱只好把他拉住,就像拉住在超市停车场自由行动的幼儿。每次克莱制止儿子漫游时,他不禁联想到儿时玩的一种发条机器人,这种玩具最后一定会走进墙角,然后原地踏步走个不停,直到主人让它面向房间中央为止。
克莱找到一辆有钥匙的车,想叫约翰尼坐上车时,他却恐慌起来,反抗了一小阵子。最后他终于让约翰尼坐上车,帮他扣好安全带,锁上车门,开始上路,约翰尼又安静下来,进入近似被催眠状态。约翰尼甚至找到了车窗的开关钮,摇下了窗户,闭眼微微仰头让风吹脸。克莱看着儿子又长又脏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心想:老天救救我啊,简直像开车载狗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