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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吧。差一丁点,就能开始折腾了。这是怀尔曼说的。
到最后,滚蛋的人是我。
3
除了帕姆,我的上辈子没有过别的伴侣。埃德加·弗里曼特有四条成功秘诀(欢迎您做笔记):借款数量决不大于你的智商值的一百倍;决不向初次见面就和你称兄道弟的人借钱;日头在天时决不喝酒;选择的伴侣绝对、绝对不能是她裸身躺在水床上时你却不想去抱一抱的人。
不过,倒是有个会计师我很信得过,也确实是汤姆·赖利帮我搬了家——所谓搬家,不过是从梦多塔高地带出稀稀拉拉几样东西,再搬进在法伦湖的小房子。汤姆——这个在婚姻游戏中两度败北的衰人——一路上尽担心我了。“现在的情况好比是决赛关头,你不能就这么放弃豪宅呀。除非法官判你滚蛋,你再走也不迟。你怎么能在主场获利的决胜局里弃权呢?”
我才不管什么主场优势呢;我只希望他开车时能留神看路。每当迎面而来的车逼近路中线时,我都忍不住缩紧身子。有时候,我好像在负责副驾驶位下的刹车,一惊一乍地绷紧或重踏脚底板。要说让我亲自重握方向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当然啦,上帝就爱玩儿惊喜。那也是怀尔曼说的。
康复女王卡迪·格林只离过一次婚,但她和汤姆的论调完全一样。我记得她穿着紧身衣裤盘腿而坐,抓着我的腿,带着严厉而愤慨的神色说道:“你刚过鬼门关,还丢了条胳膊,可你瞧瞧啊,她想逃得远远的。就因为你神志不清、几乎不记得自个儿是谁的时候用医院里的塑料餐刀划了她一下?打死我也不能理解!难道她不懂吗,意外损伤后的情绪起伏和短期失忆是普遍现象?”
“她懂的是,她怕我。”我说。
“是吗?那好,亲爱的吉米宝宝,好好听妈妈说:找个好律师,让她为如此懦弱无用的表现付出代价。”几根头发从康复中心盖世太保帽下的马尾辫里滑出来,她把头发从前额捋到耳边。“她应该付出代价。好好看我的嘴巴要说什么: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她说我试图掐死她。”
“就算真有这事,被单臂伤员掐住喉咙还真能增加尿裤子的经历吗?打起精神来,埃迪,让她自食其果。我知道自己是护士,不该说这些,但我管不了那么多。她不该落井下石。”
“我觉得,除了掐她脖子、用餐刀划她之外,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
“那她怎么说?”
“她没说别的。”但帕姆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即使爱情走到了必须消极接受对方的困境,我认为自己还是很了解她的,也相信还有隐情——是的,还有别的什么事,而那才是她真正避之唯恐不及的。
4
搬到法伦湖后不久,我的两个女孩过来看我——该说是年轻的女士。她们把野餐用的劳什子都带来了。我们坐在直通湖水的栈桥长廊,松木味扑鼻而来。我们放眼湖面,小口小口嚼着三明治。那时候已过了劳动节长假,大多数泛舟玩物都靠边放好,准备来年再用。野餐篮里还有一瓶红酒,但我只喝了一点。酒精在我的止痛药物名单之首,力道最大:一杯啤酒就能把我灌醉。我的女孩们——年轻女士们——把剩下的酒分喝了,结果变得晕晕乎乎。自打我和起重机短兵相接后,梅琳达是第二次从法国回来,她不太高兴,还问我,是不是所有成年人到了五十多岁都要来这么一段让人不开心的插曲,活像在退化,而她自己到老了是不是也会如此?妹妹伊瑟靠着我开始哭,追问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们——指我和她母亲——不能像以前那样相亲相爱。梅琳达说,现在不是伊瑟展示宝宝专利行为的好时机,后者向她竖了竖中指。我笑了。我忍不住要笑。然后我们仨都笑起来。
梅琳达发脾气,伊瑟哭哭啼啼,都不让人开心,但她们很诚实,对我来说,那就像伊瑟脸颊上的小胎记、梅琳达眉宇间直直的皱眉纹一样是我所熟悉的。现在她的皱眉纹还很淡,随着时间流逝,一定会变成一道深深的沟纹。
梅琳达问我接下去打算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我不想终结自己的生命,差得远呢,但我知道假如真有此意,我一定会制造出意外事件的假象。我不会把这两位年轻女士抛下,让她们尚在生命伊始的灿烂年华就背负父亲自杀身亡留下的悔恨。同样,我也不会把负疚的重担压在那个女人的心头,那个曾和我裸身躺在床上笑着、听着音响里放《塑料洋子乐队》、分享同一杯奶昔的女人。
等她们倾诉了心声——用卡曼医生的话来说:完全而彻底地交换彼此感受——留在我回忆中的便是:我们共度一整个愉快下午,翻看老相册,追忆往昔。我想我们又大笑了好几次,但有关那段生命的记忆都不太可信。怀尔曼说,一旦开始回忆,我们都会耍老千。
伊瑟希望我们一起出去下馆子,可梅琳达必须赶在公共图书馆关门前去见朋友,我说我不想一瘸一拐地到别处去;我想读几页约翰·山德福德的新小说,然后就去睡觉。她们和我吻别后——两人和好,又成好友了——便走了。
两分钟后,伊瑟又回来了。“我对琳说我忘了拿钥匙。”她说。
“我估计你没忘。”我说。
“是没忘。爸爸,你有没有伤害过妈妈?我是说,现在?故意的?”
我摇摇头,但这种表态没法让她满意。我能看出来,因为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直勾勾看进我眼睛里去。“不,”我说,“从没有过。我曾——”
“你曾经什么,爸?”
“我是说,一开始我是想划伤我自己的胳膊,但突然之间……显然那是个坏主意。我从未故意伤害她。伊瑟,别再提那事儿了。”
“那她为什么还怕你?”
“我想……因为我残疾了。”
她猛地冲进我怀里,力道大得差点儿把我俩都撞倒在沙发上。“哦,爸爸,我真抱歉。这一切实在太可恶了。”
我抚了抚她的秀发,“我知道,但你要记住——也不会更糟糕了。”那不是事实,但只要我够小心,伊瑟永远不会知道这句话只是个善意的谎言。
车道上传来鸣笛一声。
“去吧,”我亲了亲她沾满泪水的脸颊,“你姐姐等急了。”
她抽了抽鼻子,“她又不是第一次着急。你不会过度止痛吧,嗯?”
“不会的。”
“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我,爸爸,我会搭头班飞机赶过来。”
她会的。所以我不会给她打电话。
“说定了。”我在她另一边脸蛋上又亲一下,“把这个吻捎给你姐姐。”
她点点头,出去了。我在沙发里坐下,闭上眼睛。眼睛背后,那些钟一直在敲啊敲啊敲。
5
下一位访客是卡曼,给我瑞芭的心理医生。我没有邀请过他。我已经有了卡迪,专攻康复术的施虐女狂人,感谢老天爷。
卡曼显然只有四十出头,走起路来却像个老人,一坐下来还会气喘吁吁,透过玳瑁架的超大眼镜片端详世界,视线还要刻意越过巨大的肚腩。他的个子非常高,还是个非常黑的黑人,五官体形都大得缺乏真实感。他那双瞪着人的圆圆大大的眼珠子、船头雕像般宏伟突出的大鼻子、图腾画里的厚嘴唇,统统能让人心生崇拜之意。亚历山大·卡曼活像挤在人类仓库里的缩小版的神,也像是五十岁生日前因心脏病或中风而亡的不二人选。
我要给他拿点饮料,他谢绝了,说不会久留,接着把手提箱放在沙发旁,好像反证刚才的话并不作数。他陷进沙发垫的海绵里,好像深及五(越陷越深——我很担心那玩意儿的弹簧断掉),看着我,并开始喘气。
“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我问。
“哦,卡迪跟我说,你打算把自个儿崩了。”他说这话的口气,俨然像在说卡迪跟我说你要开个草坪派对,KK牌甜甜圈无限量供应。“真有其事,还是谣言?”
我欲言又止。以前也有这么一次,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是在奥克莱尔长大的。有次我在药店的螺旋书架上拿了本漫画书,塞在牛仔裤腰里,再放下T恤盖住它。就在我慢吞吞走出门时,一个精明的店员发现我衣服下有拱起,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掀起我的T恤,我非法所得的宝藏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她问我:“书怎么跑这儿来了?”之后整整四十多年,我再没有被简单的提问噎得张口结舌过,直到现在。
最终——显然超出了回答所需要的斟酌时限——我说,“真荒唐,我不知道她打哪儿听来这种说法。”
“不是吗?”
“不是。你真的不想来罐可乐吗?”
“谢了,我不需要。”
我站起来,从厨房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我把可乐紧紧夹在断肢和胸膛之间——可以办得到,但会有点疼,我不知道你们在电影里会看到什么,但断裂的肋骨要疼上很长一段时间——再用左手扳开盖子。我是个左撇子。怀尔曼会说,悠着点,朋友。
“我倒惊讶你把她的话挺当一回事儿,”我走回客厅,一边说,“卡迪是个体能康复师,可不是精神病医师。”坐下前,我停了一下,“事实上你也不是,就纯学术层面而言。”
卡曼张开一只巨手罩在书桌抽屉大小的耳朵后,“我是不是听到……难听的噪音?我肯定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