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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没什么东西能盖住那条狗吧?”
“事实上,还真有条破毯子在后备箱里。”
“好。好极了。”
她往车后头走去——这段路可不短呢,你得考虑悍马车身有多长,然后走回来。“感谢上帝,它死在小姑娘回来之前。”
“是啊。”我说,“感谢上帝。”
9
走回路尽头的我家小屋没多远,但一样得慢慢拖着走。等我到家时,甘道夫的血已经凝在我的衬衣上,连手也疼起来,我得给左手起个绰号了,就叫“拐杖拳”。门柱和纱门间夹了一张卡片。我把它抽出来。微笑的女童子军举手敬礼,下方印着这条消息:
近邻好友前来拜访
带着美味可口的女童子军曲奇饼干!
虽然今日未能有幸见到您,
莫妮卡还将改日再访!
回头见!
莫妮卡把名字的i画成了一张笑脸。我揉起卡片,蹒跚地走向淋浴室的路上,随手扔进了废纸篓。我把衬衫、牛仔裤、血点斑斑的内衣全都扔进了垃圾桶。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东西。
10
购置两年的凌志车停在车道上,但自车祸那天后,我再也不曾坐在方向盘后面。有个住在附近的学生仔每周三次来帮我跑腿打杂。只要我开口,卡迪·格林也愿意帮我到最近的小超市捎点东西,要不就在折磨人的小课开始前开车带我去巨弹超市(做完康复课程我就累趴下了)。要是你跟我说,那年秋天我还会自己驾车,我准会大笑一通。不是因为身体疼痛,而是一想到开车我就会一身冷汗。
可淋浴后不久,我就在这么干了:欠身坐进驾驶座,插入钥匙,点火,倒出车道时还越过右肩朝后看。平时只服两片复方羟氢可待因,可那天我吞了四片粉红色小药丸,赌一把吧,看看它们能不能让我撑住,把车顺利开到东霍伊特路和东岸大道交叉口的“停车买”小铺,最好别发疯,也别撞死谁。
我没在店里逗留很久。那根本算不上正常意义上的杂货采买,而是冲锋逃命——直奔肉类冰柜,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一长段路,直达“十件以下快速购买通道”,没有优惠券,没有东西需要申报。尽管如此,等回到紫苑巷时,我已全身麻痹。要有个警察拦下,我根本过不了清醒度测试。
没人拦我。我开过了格尔斯坦家,车道上停了四辆车,路边还至少泊了六七辆,每扇窗里都灯火通明。莫妮卡的妈妈拨打了心灵鸡汤紧急热线求助四方,看起来,有不少亲朋好友都快速应答了。他们真棒,对莫妮卡真好。
不到一分钟后,我驶回自家车道。尽管药物作用还在,我的右腿在油门和刹车之间来回移动时仍会抽搐,而且,我头痛——只不过是老掉牙的紧张性头痛。我的紧要问题是饥饿,那才是驱使我鲁莽出行的动机。饥饿,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感受似乎还太温和了。我贪婪地想要狼吞虎咽,冰箱里剩下的肉末番茄烤宽面条无法满足我。冰箱里有肉,但不够。
我拄着拐杖东倒西歪地进了屋,在复方羟氢可待因的药力下眼冒金星。我从炉灶下的抽屉里取出平底锅,搁在灶口上,再把旋钮拧到最高挡,几乎听不到煤气点火时该有的“砰”一声。我忙不迭地撕掉一包绞细牛腰肉的塑料包装纸,再把肉扔进平底锅里,等不及打开炉灶旁的抽屉拿铲子,就直接用手掌把肉捣开、铺平。
回到屋里,甩掉衣服,爬进浴池,我完全可以假装把胃里的搅动误认为是恶心——这挺说得通的。然而,等我把肥皂冲洗干净时,搅动已升级为持续、低沉的隆隆低吼,活像空转的大马力机车。药物起到了一点抑制作用,但现在又恢复了,甚至比先前更糟。我记不得这辈子有过如此饥饿难耐的时候。
我把大得近乎荒诞的肉饼翻个身,试着数到三十。我估摸着,在高温中数到三十至少能和人们说的“煎肉饼”的本意擦个边。要是我能想到打开排气扇,吹散肉香,说不定能坚持住。结果,我连二十都没数到。数到十七时,我抓来纸餐具,将汉堡肉饼翻身入盘,就靠着厨房流理台,将半生的牛肉饼送进了肚里,风卷残云。吃到一半时,我看到血水从红肉间渗流出来,突然想到甘道夫举目望我的情景,栩栩如生如在眼前,那时鲜血屎尿从它残破的下肢间流出来,后腿的毛皮全都浸透了。我的胃没怎么颤,只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更多食物。我很饿。
饿。
11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在多年来和帕姆同床共枕的卧室里。她在我身边睡着了,所以她听不到有个嘶哑的声音从漆黑大屋下面的什么地方传来:“新婚,将死,新婚,将死。”听来犹似机械装置,但卡在了某处。我摇了摇妻子,可她只是翻了个身。用背对着我。梦最能吐露真相,不是吗?
我爬起来,下楼去,抓着扶栏以弥补右腿使不上的劲儿。抓着那熟悉的光滑扶手时,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当我走完最后一级阶梯时,我突然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公平,这是个右撇子的世界——吉他都是给右手造的,学校书桌、美国车上的控制盘都是。我和家人住的房子也不例外,扶手也不例外:在右边,因为我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是右撇子,因为有所谓“大多数”的原则,尽管我的建筑公司是根据我的设计建造了这栋房子。
然而,我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扶栏。
当然啦,我心想,因为这是一个梦。就像今天下午那样,你知道的吧?
甘道夫不是梦,我在心里反驳,房子里那个陌生人的声音比先前更近了些,仍在反复地说,“新婚,将死”,一遍又一遍。不管那是谁,这个人肯定在起居室。我不想进去。
不,甘道夫不是梦。我心想。也许,产生这种想法是我幻觉中的右手。是梦杀了它。
狗是自然死亡,对吗?那个声音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吗?因为我不认为甘道夫是自然而然死去的。我以为它需要帮助。
我走进昔日的起居室。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在动;我走起来就像你在梦中走,仿佛是世界在绕着你走,潮涌回退,如有某种夸张的视觉特效。就在那儿,坐在帕姆的波士顿老摇椅里的,是制怒娃娃,瑞芭,现在她已长成真人大小。她的双脚穿着玛莉珍妮怀旧淑女鞋,垂在地板上一丁点,前前后后地荡着,往上便是恐怖的粉红色的腿,没有骨头。她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瞪着我。草莓色的人造卷发前前后后地弹荡跃扬。她的嘴上沾了血,在我的梦里,我知道那不是人类的血或狗的血,而是我根本没熟的牛肉饼里渗出的东西——肉饼吃完后,我把纸盘子上的这东西都舔干净了。
坏青蛙在追我们!瑞芭喊起来,它有尖牙!
12
尖牙!——我挺起身时这个词儿还萦绕在我脑海里,十月的月光凉冰冰地洒在我膝头。我很想大声尖叫,可发出的声音只是一段沉默的喘息。心跳如雷轰。我伸手摸到床头灯,感谢老天爷,还好没把它打翻在地,以前就有过一次,我看到灯座已有一半被推出了台面。收音机闹钟显示,凌晨三时十九分。
我摆腿下地,拿到了电话机。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给我电话,卡曼曾这样说过,白天、黑夜,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果卧室电话本里有他的号码,我说不定就真打过去了。可是现实再一次验明真身——这儿是法伦湖小屋,不是梦多塔高地的大屋,楼下也没有嘶哑的话音——急迫的情绪过去了。
坐在波士顿摇椅里的制怒娃娃瑞芭,长到了真人大小。好吧,干吗不可以呢?我确实愤怒了,尽管对费佛钮太太的火气比对甘道夫的更盛几分,但我根本不知道长牙齿的青蛙和波士顿摇椅里的豌豆价钱有什么关系。似乎对我而言,真正的问题在于莫妮卡的狗。是我杀死了甘道夫,还是它血流而尽、自然而亡?
或许问题是在于,为什么那之后我变得如此饥饿?或许这才是关键。
如此饥饿地想吃肉。
“我双手抱起它。”我喃喃自语。
你的一只手,你是说,因为你现在只有一条胳膊啦。只有左手完好。
可我的记忆却在说:双手抱着它,复数。要引开我的怒气,
(那是<b>红色</b>的)
引向那个夹着烟、打手机的蠢女人,也不知怎么的,该引回我自己,犹如陷入疯癫癫的封闭回环线路……双手抱起它……显然是幻觉,但是的,我的记忆就是那样的。
双手抱着它。
用左肘垫着它的脖子,这样我就能用右手掐死它。
掐死它,把它拖出悲惨境地。
我没穿衬衣睡觉,也就很容易看清自己的断肢。我只能偏转脑袋去看。只能略微摆动一下,不能再动了。我试了好多次,然后仰头看着天花板。心跳慢下来了。
“狗死于撞伤,”我说,“以及惊吓。验尸就能证明。”
只不过,在一个粗心而分神的女人驾驶悍马把狗撞得血肉模糊而死之后,不会有人给这条狗验尸。
我看着天花板,希望此生已经告终。这不快乐的生活却是自信满满地开始的。我觉得那天晚上没法再睡了,但最终还是睡着了。到最后,我们总是因忧虑而殚精竭虑。
那是怀尔曼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