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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起鼻头,“这下沾上你的细菌了。真恶心。”

“我有超强免疫系统。她怎么样?”

“不太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在救护车里她有没有缓过神?说了什么没?”

“说了。”

“什么?”

怀尔曼从亚麻衬衫的衣兜里拿出画展请柬,封面上印有《杜马视界》的主题语。他翻到背面,露出潦草记下的三行字,笔迹上下颠抖——准是在疾驶的救护车里写的,但我看得出来写了什么:

“桌子在漏水。”

“你会很想,但千万别。”

“把她浸回水里,让她沉睡。”

三行字都阴森诡谲的,但最后一行让我的皮肤上顿起战栗。

“没别的了?”我问,把请柬递回给他。

“她还喊我的名字,喊了好几遍。她认得我。也喊你了,埃德加。”

“瞧瞧这个。”我把马尼拉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问我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便告知原委。他说,那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耸耸肩。我倒是记起伊丽莎白曾经对我说的——现在的水流更急了。很快会有激流。好吧,激流已经到眼前了。直觉告诉我,这不过是巨浪的开端罢了。

伤臀感觉好了一点,深夜里惯常有的抽搐疼痛缓解成钝痛。世人常说,狗是人的最佳伴侣,但我会把好友票投给阿司匹林。我把椅子挪到怀尔曼身边,这样便能看到标题:<b>杜马岛孩童坠马后画艺勃发——她是神童吗</b>?照片就在标题下面,我已经很熟悉那人,也熟悉那件黑色连体泳衣了:苗条版的约翰·伊斯特雷克微笑着,怀里抱着一个微笑的小孩。那就是伊丽莎白,和全家照中的那个她年纪差不多,只不过,这张照片里的她对着镜头双手举起一幅画,头上还裹着白纱绷带。照片里还有一个女孩,比她大得多,没错,就是阿德里安娜,或许头发就是橘红色的——但一开始,我和怀尔曼都没注意到她。我们都在盯着约翰·伊斯特雷克看。确切说,也是盯着头上缠着绷带的小娃娃。

“我的天哪。”怀尔曼说。

那幅画,画的是一匹马越过马厩栅栏往外张望。它好像还在笑(笑得也不像马)。前景中有一个背对着我们的小女孩,金色发卷一绺一绺,正举着一只鸟枪大的胡萝卜,要喂给微笑的马吃。画面两边都有棕榈树,就像拢在舞台两边的幕帘。还有轻盈的白云朵朵飘在天空,一轮艳阳四射喜气洋洋的光芒。

那是孩子的画,但其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高超禀赋。那匹马画得活灵活现,嘴角那抹笑显得十分狡黠。你可以把一打艺术系学生聚集在一间屋里,让他们画一匹快乐的马,我愿意和你打赌,没有一个能画得像这幅那么传神。那只大得离谱的胡萝卜也感觉不像是笔误,而是快乐的一部分,一份增强剂,一份美妙的类固醇。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我喃喃自语,把腰弯得更低、凑得更近去看……可惜,效果反而不好。我只能看到照片起码经过了四层干扰:照片本身不够清晰,新闻报纸对相片像素的折损,复印件对报纸原件的折损……还有时间对一切的消磨。如果我没算错,这张照片该有八十岁了。

“什么不是玩笑?”怀尔曼问。

“马的尺寸被夸大了。胡萝卜也是。甚至阳光也被强调了。这就是孩子眼里的快乐啊,怀尔曼!”

“这是愚弄大众。肯定是。她那时候才两岁啊!两岁的小娃娃甚至画不好木棍儿式的小人儿、再喊它们爸爸妈妈,可她能画成这样?”

“布朗糖果的事儿也是愚弄大众吗?那你脑袋里那颗子弹呢?已经没有了吧?”

他沉默了。

我指了指<b>神童</b>这个词儿。“瞧,他们甚至找对了术语。假如她是黑人家的穷小孩,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叫她?<b>怪异</b>的土著小孩,然后塞进杂耍马戏团。我也许就会那么做。”

“如果她是黑人家的穷小孩,也就根本不会从马车上摔下来,更找不到纸笔来画画。”

“那她——”我突然住嘴,眼光被模糊的照片再次攫住。现在,我看到了那个大女儿。阿德里安娜。

“怎么了?”怀尔曼问,语调里分明是在说,又怎么了?

“她的泳衣。你觉得眼熟吗?”

“我看不太清楚,只有上头一小部分。伊丽莎白举着她的画,挡住了一大半。”

“你能看到的部分呢?”

他狠狠端详了一阵,“真希望手边有个放大镜啊。”

“放大镜只会帮倒忙。”

“好吧,朋友,确实好像有点眼熟……但或许是因为你说了,我才这么觉得。”

“在《女孩和船》系列里,只有一个女孩我一直不能确认身份,就是第六号作品里小船上的那个姑娘,橘色头发,穿着蓝色连体泳衣,黄条纹的肩带环在脖子上。”我指了指玛莉·爱尔给我的照片复印件中的阿德里安娜。“就是这个姑娘。就是这件泳衣。我很肯定。伊丽莎白也是一眼认出来的。”

“我们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啊?”怀尔曼问道。他把复印件撇在桌上,还揉了揉太阳穴。我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不是。只是太……太他妈的……”他抬眼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还依然揉着太阳穴。“她从该死的马车上掉下来,脑袋砸在了石头上,这篇文章里是这么说的。就在他们要把她转移到圣彼得的大医院时,她却在医生的诊疗室里醒来了。从此以后就有了痉挛症状。文章里说:‘痉挛在小伊丽莎白身上持续发生,尽管并不严重,似乎也没有留下永久性的伤害。’然后她就开始画画了!”

“事故肯定就是在拍完全家照之后发生的,因为她看上去几乎和那张照片里一模一样,可这时候的小孩长得飞快。”我说。

怀尔曼似乎没在听我说。“我们都在同一条小船里。”

我刚想问他此话怎讲,却又恍然明了,不必再问了。“是啊,先生。”

“她摔伤了脑部。我开枪射中了脑部。你的脑袋是被挖土机撞伤的。”

“起重机。”

他挥挥手,显然是觉得这没什么区别。那只手放下来,又攥紧了我唯一的手腕。手指很凉。“我有一肚子的问题,朋友。比方说,她怎么突然不画了呢?我为什么从来不画画呢?”

“她为什么停笔,我不能确定。或许她忘了——不想再提了——也可能故意撒谎,彻底否认。至于你,你的天赋在于感应力。在杜马岛上,感应力会升级为读心术。”

“这是瞎扯……”他的话不了了之。

我要等他说完。

“不,”他说,“不是瞎扯淡。但那也彻底消失了呀。想听答案吗,朋友?”

“当然。”

他用大拇指指向房间另一头面色凝重的一家人。他们又开始激烈讨论了,当爸的对着当妈的频频摇手。也可能是当姐姐的。“几个月前,我还能告诉你他们在争论什么。现在呢,我只能靠经验推断。”

“猜也好,说中也好,或许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我说,“你愿意交换吗?用视力去换偶尔的脑电波震荡?”

“上帝啊,我不!”他讥讽而绝望地苦笑着环顾餐厅内外,还不住地点头,“我真不能相信我们正在谈这些,你知道,我一直在想,我会从梦里醒来,一切都会回到老样子,私人护理怀尔曼,各就各位。”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回不去了。”

10

据《周鸣报》报道,小伊丽莎白在回家康复的第一天就开始埋头作画。她很快就上手了,“在她惊奇不已的父亲看来,她的画艺和高超技能每分每秒不断递增。”她先从彩色铅笔画起(“听来很熟悉吧?”怀尔曼问我),之后,迷惑不解的约翰·伊斯特雷克又从凡尼斯小镇上给她买了一盒水彩颜料。

马车事故后的三个月内,她基本上都在卧床休息,却实打实地画出了几百幅水彩画,其频率让约翰·伊斯特雷克和另外几个女儿都有点恐慌。(“南·梅尔达”是否有什么想法,报道里没有提及。)伊斯特雷克很想让她慢点画——遵循医嘱——却适得其反。不让她画画,她就会烦躁、哭喊、失眠、高烧骤起。小伊丽莎白说,她没法画画时,“头会很痛”。她父亲则说,她一旦画起来,“就像她喜欢画的马驹一样吃个不停”。报道作者名叫M.里克特,似乎觉得这一点很能让人怜爱。而这唤起了我自己狼吞虎咽的记忆,实在太熟悉了。

怀尔曼坐在我的右手边——假如我还有右手的话,我在第三遍看这份模糊的复印件时,基恩·哈德洛克推门而入。他穿的仍是参加画展时的粉色衬衫和黑领带,但领带已经拉松,衣领也解开了。他依然穿着淡绿长裤,鞋里露出绿袜子。头垂得很低。当他抬起头时,我看到一张大猎犬般的脸孔,拉得长长的悲伤的脸。

“十一时十九分。”他说,“真的没有生还希望了。”

怀尔曼把脸埋进双手里。

11

一点差一刻,我到了丽兹酒店,心力交瘁地一瘸一拐,并压根儿不想到那里去。我想回浓粉屋,回到自己的卧房。我想躺在床中央,把装饰枕推到地上时顺便把新娃娃也甩掉,只留下瑞芭,我想抱着她。我想躺在那里,瞪着慢悠悠旋转的风扇。更重要的是,我想伴着屋下海贝的轻语声入眠。

可是,我却要和这间酒店大堂打交道:人太多,音乐太吵(都这个钟点了鸡尾酒吧仍有钢琴演奏),更要命的是,灯光太亮。可我的家人都在这儿。庆功宴我就没去,早餐聚会我就不能再错过了。

我问前台要钥匙。他把钥匙连同一叠信封交给我。我一封一封打开看。大多是祝贺辞。但伊瑟的留言不一样:你还好吗?要是我早上八点没看到你,我会去找你的。严肃警告!

最后一封是帕姆写的。只有一行字:我知道她去世了。此外的万语千言尽在信封之中。那是她的房间门卡。

12

五分钟后我站在了847号房门外,手里拿着门卡。我把卡片凑近狭缝,又把手指朝门把挪,然后回头望向电梯。我在那儿傻站了足有五分多钟,精疲力竭乃至无法做出决定,如果不是听到电梯门打开、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大笑着鱼贯而出,我或许还会站更久。我担心那会是熟人——汤姆或布仔,大块头安齐尔夫妇,甚至可能是琳和里克。虽然我没有包下整个楼层,但订下了这一层的大多数房间。

我把门卡插进了卡槽。电子锁,你甚至不需要扭动把手。绿灯亮了,就在那群人的笑声顺着走廊逼近时,我溜进了门内。

我给她定了个套间,起居室很大。显然,这儿办过一场展前派对,因为有两张客房服务餐桌还在,盘子里还有剩余的夹鱼子面包片。我还看到两只——不,三只香槟酒冰桶。两只酒瓶底儿朝天插在桶里,已然壮烈牺牲。第三瓶似乎还活着,但也是苟延残喘。

这又让我想起了伊丽莎白。我看到她坐在瓷偶城的后面,就像《时代女人》里的凯瑟琳·赫本,而她说的是:瞧,我把孩子们都放在学校大楼的外头了!快来看啊!

爱之极,便成痛。这是怀尔曼的至理名言。

最亲近的人们曾坐在那里又说又笑,为我的勤勉和好运干杯豪饮——我肯定她们会这样做,但我想绕开那些椅子。看到最后那瓶香槟插在冰水里,我将它取出,对着映出萨拉索塔海湾的与墙齐宽的落地观景玻璃窗,独自说道:“向您敬酒,伊丽莎白。Hasta la vista, mi amada。”

“amada是什么意思?”

我转过身,帕姆正站在卧室门边,一身蓝色睡袍,我不记得以前曾看到过。她的头发披在肩上。自从伊瑟上中学后,她就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一直到肩膀了。

“亲爱的,”我说,“我从怀尔曼那儿学来的。他娶过一个墨西哥女人。”

“娶过?”

“她死了。谁跟你说伊丽莎白的事儿的?”

“为你干活的那个小伙子。我让他一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我很遗憾。”

我笑了。我想把香槟放回酒桶,却失手了。该死的,我没看清桌子。酒瓶落在地毯上,滚了出去。曾经,教父的女儿是个小女孩,双手抓着一幅微笑的马驹的画冲着镜头笑,摄影师大概是个戴草帽、系袖带的欢快小伙。接着,她就变成耄耋老妇,生命的最后一程是在轮椅里痉挛,抽搐得发网散落,在一间画廊办公室的日光灯下,眼看着最后一只发夹也跳飞。其间的岁月呢?白驹过隙,颔首挥手间已隔沧海桑田。到最后,我们都会坠向地板。

帕姆伸出双臂。一轮满月在落地大窗之外,而我在银色光影中见到她隆起的胸前那朵玫瑰文身。新鲜而陌生……但那酥胸还是我熟悉的。我太了解它了。“过来。”她说。

我走过去。伤臀撞到一台手推餐桌,我含糊地呻吟一声,最后两步是跌跌撞撞地栽进她怀里,心想,这真是美妙的重逢啊,我俩都摔倒在地毯上了,而且,我压在她身上。或许还会压断她一两根肋骨吧。显然是可能的;住上杜马岛后,我足足长了二十磅。

但她也很强壮。我忘了这一点。她撑住了我的重量,先靠在卧室门框上,再双臂揽着我站起来。我把自己那条胳膊环在她腰间,脸颊搭在她肩头,只想嗅闻她的芳香。

怀尔曼!我醒得很早,和我的小瓷人们玩得好开心啊!

“来,埃迪,你累坏了。上床去。”

她搀扶我走向卧室。这间房的窗户小一点,月光也单薄些,但窗子敞开着,我能听到海水叹息不宁。

“你确定——”

“别说话。”

我肯定听过你的名字,但可惜,我想不起来了,现在老这样。

“我从没想过要刻意伤你。我很抱歉——”

她用两只手指封住我的唇,“我不想听你道歉。”

我们并排坐在床边,坐在月光下。“那你想要什么?”

她用一个吻回答了我。气息温暖,留有香槟甜香。有那么一瞬间,我忘却了伊丽莎白和怀尔曼、野餐篮和杜马岛。刹那间,世界只剩下我和她,就像过去那样。有两条手臂的过去。之后片刻,我就睡着了——直到第一线晨光滑进来。遗落的记忆不会总成问题,有时候——甚或经常——那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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