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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声称那里有蛇,”他说着,总算转过身来。“我有恐蛇症。很小的时候,我参加露营团,有天早上醒来,发现和我共享一条睡袋的是条小奶蛇。它当真往我的汗衫下钻。喷了我一身毒液。我以为自己他妈的中毒了。这下你满意了?”

“是的。”我说,“你提到儿时恐蛇症,是在她跟你说岛南毒蛇横行之前吗?还是之后?”

“我不记得了。”他呆板地答了一句,又说,“大概是之前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不想让我去。”

我可没说,你自己说的,我想,嘴上却说:“我更担心杰克。毕竟,安全第一。”

“我?”杰克看起来吓了一跳,“我可没有什么恐蛇症。而且我也知道毒橡和毒漆藤是什么。我做过童子军。”

“相信我吧。”我说,开始画他的素描。画得很快,抑制住描绘细节的冲动……打心眼里说,我真的很想画。就在我画第一幅肖像时,从吊桥对岸传来了第一声汽车喇叭,听起来怒火冲天。

“我觉得吊桥又卡住了。”杰克说。

“可不。”我应了一声,依然埋头作画。

5

画怀尔曼我就更得心应手了,但我仍然需要和详尽描摹的冲动作斗争……因为当我投入工作时,痛苦和悲伤都会烟消云散。工作就像毒瘾。但恰如怀尔曼所言,日光有限,我不想和爱莫瑞·包尔森再次狭路相逢。我盼望着这事了结,等夕阳美景开始西沉大海时,我们仨就能离岛——远走高飞。

“好了。”我说。杰克是用蓝笔画的,怀尔曼是用耀眼的橙色。两张画都不算完美,但我认为已捕捉到了他俩的特征和神采。“就差一点了。”

怀尔曼呻吟起来,“埃德加!”

“不需要再画什么了,”我说,把速写本的封面合上,盖住了那两张画。“只需要对画家笑一笑,怀尔曼。但你微笑之前,先想一想让你感觉特别美妙的事物。”

“你当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

他本来紧皱眉头……然后渐渐松弛。他笑了。一如往常,笑容让他整张脸亮堂起来,宛如新生。

我转向杰克,“现在轮到你了。”

我确实感到他是二者中更重要的角色,因而格外留心地审视他的微笑。

6

我们没有四轮驱动车,但伊丽莎白的私家老奔驰似乎是理想的替代品;那家伙就跟坦克一样。我们坐杰克的车先到杀手宫,停在大门内。杰克和我把车上的随身装备挪到奔驰SEL500里去。怀尔曼的任务是搬野餐篮。

“如果找得到,你进去拿点东西,”我对怀尔曼说,“喷雾杀虫剂,地道的手电筒。有这些玩意儿吗?”

他点点头,“花棚里有一支八节电池的大家伙,简直是个探照灯。”

“好极了。怀尔曼?”

他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又怎么了?其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被激怒似的挑挑眉毛。

“箭枪?”

这下,他诡笑起来,“遵命,长官。放心吧。”

他进屋了,我便靠在奔驰车旁,望着网球场。最远的那扇门敞开着。伊丽莎白家的私养苍鹭就在那屋里,站在网边。那双犀利的蓝眼睛带着责难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

“埃德加?”杰克用胳膊肘捅捅我,“你还好吧?”

我不好,很久以后都好不起来了。但是……

我办得到,我心里说,我必须办成这件事。她不会得逞的。

“很好。”我说。

“我不喜欢看到你这么苍白。你刚到这儿时就是这副模样。”说到后半句,杰克的声音都哑了。

“我挺好的。”我又说了一遍,伸手罩在他脖颈上。我突然意识到,除了握手,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触摸到他。

怀尔曼出来时,双手拎着野餐篮的把手,头上还扣着三顶长舌帽。约翰·伊斯特雷克的箭枪夹在腋下。“手电筒在篮子里呢,”他说,“滴露杀虫剂,还有三副园艺手套,都是我在花棚里拿的。”

“太棒了。”我说。

“是。但已经一点一刻了,埃德加。要是我们真打算走,现在能出发了吗?”

我望着网球场边的苍鹭。它站在网边,像破钟上的指针般僵直而立,无情地望着我。那没有错;大体说来,这就是个无情的世界。

“是的,我们走。”

7

现在我有了记忆。虽然记得不尽完美,至今还经常搞混姓名、颠倒某些事发生的前后顺序,但对那天我们向岛南行进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都记忆犹新——就像第一部令我动容的电影,或第一幅令我屏息凝神的佳画(汤马斯·哈特·本顿的《雹暴》)。尽管一开始,我只有阴冷之感,无法融入身外之境,像个略感倦怠的艺术赞助者在二流博物馆里观赏某幅画。直到杰克在半截楼梯里找到那只娃娃,我才恍然大悟:我不是在观赏,而已身临其境。而且,除非能制止她,否则我们谁也无法回头。我早知她的力量强大;如果她能将魔爪伸到奥马哈或明尼苏达,将某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抵达普罗维登斯完成残酷的杀戮,她当然是强大的。但我仍然低估了她。直到我们最终步入岛南端的那栋古屋,我才真正领悟到,珀尔塞是何等强悍。

8

我想要杰克开车,让怀尔曼坐在后座。怀尔曼问我为什么,我说我自有理由,心想不用多久事实就会应验我的预言。“如果我判断有误,”我又加了一句,“谁也不会比我更开心。”

杰克把车倒入岛路向南开去。只是出于好奇,我摁下了收音机开关。结果蹿出来的歌是比利·瑞·塞勒斯的《痛彻心扉》。杰克连连呻吟,伸手去摸旋扭,恐怕是想调到骨头频道。比利登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空噪音吞没了。

“老天爷啊,快关掉!”怀尔曼近乎哀叫起来。

我不想关,先把声音调低再说。可调节音量旋钮仿佛没用。要说有也有:噪音反而更大了。粗粝的嚓嚓声简直能钻进我的齿缝,趁耳膜还没震破出血,我赶紧把它关掉。

“怎么回事儿?”杰克问道,他已把车往路边开,惊得两眼瞪大。

“这就叫恶劣的环境,不是吗?”我说,“空军基地六十年前遗留在此的小玩意儿。”

“很好笑。”怀尔曼说。

杰克又看了看收音机,“我想再试试。”

“悉听尊便。”说完,我把手捂在左耳上。

杰克摁下了开关。这回,噪音汹涌而出,透过梅赛德斯的四声道喇叭,听来更像是喷气式歼击机开足了马力。即便我的手掌捂着耳朵,巨响还是冲入了我的脑体深处。我好像听到怀尔曼在大叫,但又无法确认。

杰克又关掉广播,骇人的噪音立刻被切断了。“看来我们是没歌听了。”

“怀尔曼?还好吗?”隔着持续不断的低沉耳鸣,我自己的声音也好像很缥缈。

“活着呢,”他说。

9

杰克大概比病倒前的伊瑟多开了一点路,也可能没有。参天大树的掩映下,很难判定距离长短。路越来越窄,窄到只剩一条细带可通车,地表被密集的树根顶撞而隆起,坑坑洼洼。密不透风的巨树阔叶在头顶交叠,遮天蔽日,我们就像行驶在一条活生生的隧道里。车窗都已摇上,可即便如此,车厢里还是充斥着一股绿叶和沃土的丛林气味。

杰克出乎意料地开进一个大坑穴,证明了梅赛德斯老爷车的弹簧避震功能还算凑合。车子颠出低谷后,重重落在另一边的路面上,又突然一个急刹车。

“抱歉,”他说着,嘴巴颤抖起来,双眼瞪得极大,“我——”

对他的状况,我再清楚不过。

杰克摸索着推开车门,倾身向外呕吐起来。我本以为车里的丛林气味(我曾在杀手宫往南一英里的地方待过)已经够浓烈了,可车门打开后,扑面而来的气味陡增十倍,浓稠、旺盛而新鲜。但如此茂密的森林里,我却听不到任何鸟叫。唯一的声响,便是杰克在吐早餐。

然后他把午餐也吐了,最终返身靠在椅背上。他还觉得我看起来像雪鸟吗?太滑稽了,因为在那个春意盎然的四月午后,杰克·坎托里的脸色就像三月的明尼苏达州一样煞白。他好像不再是二十一岁的小伙子,而突然像有了四十五岁。伊瑟曾说过,肯定是吞拿鱼沙拉有问题,但问题不在于吞拿鱼。没错,问题的根源来自大海,但不是吞拿鱼。

“对不起,”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估计,是这种味道吧——森林里的腐败气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嗓子眼里咕呃一响,又弯腰朝外去吐。这次,他忘了抓紧方向盘,要不是我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他会一头栽进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里。

他向后瘫靠,双眼闭上,脸上冒出冷汗,急促地喘着粗气。

“我们最好把他送回杀手宫,”怀尔曼说,“我不想再失去半小时了——该死,但我更不想失去他呀——这样子可不行。”

“在珀尔塞看来,这是完全对路。”我说。现在,我的伤腿几乎和手臂一样痒得厉害,简直像过了电。“这儿是她的私家毒区。你怎么样,怀尔曼?肠胃还好?”

“还行,但我以前的坏眼睛痒得钻心钻肺,脑袋里也嗡嗡直叫。也可能是天杀的收音机弄的。”

“不是收音机。杰克犯病,我俩却没事,这都是因为我们……这么说吧……我俩已有免疫力了。挺讽刺的吧,是不是?”

方向盘后的杰克呻吟起来。

“怎么才能帮帮他呀,朋友?什么招儿都好。”

“我也这么想。我希望这招能有用。”

速写本就摊在我膝上,铅笔和橡皮在我的腰包里收着。现在,我翻到杰克的那幅肖像,用橡皮擦去他的嘴,再把双眼的下弧线擦掉,从内眼角一直擦到眉梢。右臂的奇痒比之前又加重了几分,我对即将要做的事没有半点犹疑。在脑海里,我努力回忆在浓粉屋厨房里,我让杰克想象特别美妙的事物时露出的笑容;现在我则用子夜深蓝铅笔飞快地勾勒那抹笑意。三十秒都不到就画好了(双眼的线条真的是关键所在,当你真心在笑时,眼睛也一定在笑),但寥寥数笔却完全改变了杰克·坎托里整张脸庞的神色。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就在我画笑容的时候,我看到他在亲吻一个比基尼女孩。不,比看到更逼真。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光滑如丝的肌肤,乃至残存在她纤细腰身脊窝里的细沙,我能闻到她秀发上的香波芬芳,尝到她唇间似有若无的咸味。我甚至知道了她的名字:卡特林,而他叫她“凯特”。

我把铅笔放回小腰包,拉上拉链。然后轻轻问道:“杰克?”他双眼紧闭,面颊和前额上的冷汗还在,但我觉得他的呼吸已经平缓了。“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是的,”他说,眼睛没有睁开,“你干了什么?”

“好吧,就说是魔法吧——既然这儿只有我们仨,这样说大概没关系。我对你施了点小法术。”

怀尔曼探身过来,捡起速写本,仔细看看那幅画,点点头说,“我开始相信了,朋友,她真不该惹你。”

我说:“她不该惹的是我女儿。”

10

我们在原地等了五分钟,让杰克缓过神来。最后,他说感觉可以继续走了,气色也好多了。我在想,如果我们在水边走会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怀尔曼,你有没有看到过渔船在岛南端停泊?”

他回想了一下,“你知道的,我没见过。他们通常待在海峡靠近东彼得岛那边。是挺怪的,对吧?”

“不是怪,是太他妈的险恶了。”杰克说,“跟这条路一样。”路已经不成其为路了,只是一条沟。马尾藻和榕树的枝桠刮擦着徐徐前行的梅赛德斯车身,吱吱嘎嘎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这条路,被隆起的巨根拱得完全失去原貌,沙土又时不时下陷,很多地方还有大凹坑,我们只能磕磕绊绊地向内陆蜿蜒而去,现在又不得不开始爬坡了。

我们慢慢地往上蹭,一里一里地往上攀,任凭枝叶噼里啪嗒地抽打车身。我一直以为这条路已经彻底垮塌了,没料想那些植物树冠层叠覆盖,将它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日晒风雨反而都奈何它不得,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路竟然还在。榕树已让位于巴西胡椒树林,棵棵蓬勃葱茏,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就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第一批野生动物:一只巨大的美洲野猫在碎石路面上伫立了片刻,双耳折平,龇牙咧嘴,嘶嘶地恐吓我们,接着又纵身跃入树丛,没了影儿。再往前走一点,又见十几条肥鼓鼓的黑虫跌在挡风玻璃上,摔裂后喷溅出黏糊糊的内脏,无论雨刷和喷水器怎么使劲都无法清除干净,反而将残尸黏液刮得到处都是,我们仿佛是透过大瀑布的缝隙朝外张望。

我让杰克停车。我下车,打开后备箱,找出几块干净的抹布。戴上怀尔曼找到的手套,用抹布把挡风玻璃擦了擦,当然,我早就戴上了帽子。但目前看来,我敢说那不过只是毛毛虫;恶心人,但不是超自然物事。

“不错,”杰克透过摇下的驾驶座车窗说道,“现在我要把引擎盖打开,你检查一下——”他突然不说话了,瞪着我身后的什么。

我转过身。路已经缩减成了羊肠小道,大块的陈旧沥青散落四处,南美蟛蜞菊旺盛绽放,蔓延得近乎疯狂。就在花丛对面三十码远,有一排五只青蛙,个头都跟考克斯班尼犬的幼崽差不多。前三只蛙是刺目的鲜绿色,极其罕见,毋宁说在大自然中根本不存在;第四只蛙是蓝色的;第五只蛙本来大概是鲜红的,现在褪成了橘色。它们都在笑,但笑得僵硬而虚弱。它们跳得极其缓慢,仿佛差一点就没力气跳了。和那只山猫一样,它们跃进树丛中消失了。

“那些个蓝色的,是什么啊?”杰克问。

“鬼魂。”我说,“小女孩强大想象力的遗迹。它们蹦跶不了多久了,看得出来。”我钻进车里,“往前开,杰克。趁我们还能开车,赶紧走。”

他慢慢驱车往前推进。我问怀尔曼现在几点了。

“两点刚过。”

我们一直把车开到第一代苍鹭栖屋的大门口。我从没想过能一路开到底,却竟然成功了。树冠密叶最后一次合拢——灰色的寄生藤须缠绕交织在榕树和威忌州松间,但杰克驾驶的梅赛德斯灵巧地挤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野生密林都被我们甩在了后面。到了这里,风吹雨打的摧残便显露无遗,柏油被冲刷殆尽,路的尽头无非是车辙交错的土路,但对这辆梅赛德斯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它颠簸地开上小丘,朝不远处两根石柱径直奔去。柱子足有十八英尺高,天知道有多粗,一道因年久失修而显得狂野不羁的篱笆顺着石柱两边延伸下去;仿佛粗壮的绿色手指,向下延伸,点中了山坡下浓密的森林。大门还在,但已锈迹深深,半开半闭。我觉得,梅赛德斯开不进去。

路的最后这一段夹在两排古老的澳洲木麻黄松中间,每一棵松都高得惊人。我抬头寻找头冲下飞行的鸟群,却一只鸟也没见到。事实上,也没有发现一只正常的鸟。但现在,我可以听到轻微的昆虫鸣叫声。

杰克把车停在门口,面带歉意地对我们说,“这位老小姐挤不进这条缝。”

我们便下车。怀尔曼停下来,特意看了看钉在石柱上的老铭牌,都已被青苔覆盖了。左边的牌子上镌刻的是<b>苍鹭栖屋</b>。右边则是:<b>伊斯特雷克</b>,姓氏下本还有一排小字,却好像已被刀尖刮去。或许一度难以辨认,但从金属上的刻痕里滋生出的青苔反而令原来的字迹凸显出来:<b>Abyssus abyssum invocat.</b>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问怀尔曼。

“我还真知道。是个警告,新科律师通过资格考试后就会得到这么一句训诫。翻译成俗语是:一步错,步步错。用大白话翻,那就是:地狱召来地狱。”他黯然地看了看我,又转向家族姓氏下的这句训言,“或许是约翰·伊斯特雷克永远离开这栋苍鹭栖屋时的判决词。”

杰克伸手摸了摸这行刮破的警言,若有所思。

怀尔曼则替他说出了感言,“判决词,先生们……我只是假借法律术语。走吧。日落时间是七时十五分,前后误差不超过几分钟,日光一眨眼就没了。我们要轮流提着野餐篮。那婊子玩意儿太重了。”

11

进了门后,我们没有径直迈向前,而是先把伊丽莎白在杜马岛的第一个家好好打量了一番。当即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在我脑海深处有一条既定的线索:我们进屋、上楼、找到多年前伊丽莎白还被称为莉比时的卧室。在那儿,我那不在尘世的右臂——也就是常有“埃德加·弗里曼特的超能探宝手”美誉的那条胳膊——会带领我找到一只被人们落下的小衣箱(也可能是个不起眼的柳条箱)。里面会有画,那些遗失已久的画将告诉我珀尔塞在哪里,并解开“漏水的桌子”之谜。一切都必须在太阳下山前完成。

想法不错,但事与愿违:苍鹭栖屋的顶楼已不复存在。大屋建在不受遮蔽的山顶,多年来风吹雨打,屋顶以下的一大半都被某场飓风掀翻、卷走。底层还在,但也大半被卷入灰绿交杂的藤蔓植物里,就连门口的大柱子也被完全覆没。寄生藤从屋檐壁角悬垂而下,将大堂改造成了山洞。大屋周围散落着橙色的碎瓦,那便是屋顶的残余,像巨人的牙齿一样戳在野草葱茏的沼泽地里——那原本是秀丽的草坪。碎贝车道的最后二十五码完全被勒颈无花果树埋没。网球场、孩童屋的旧址也一样。网球场后头有个看似谷仓的建筑物,只见更茂密的藤蔓将其吞没,孩童屋残留下来的木板壁顶间也爬满了须叶。

“那是什么?”杰克指着网球场和大屋之间。好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矩形肥皂在烈日下蒸腾。嗡嗡虫鸣基本上都是从那个方位飘来的。

“现在?我说它是柏油池。”怀尔曼说,“回到咆哮的二十年代,我猜想伊斯特雷克家称其为私家泳池。”

“那水,谁敢沾一下。”杰克说着,一耸肩。

泳池边围绕着柳树。其后又立着一棵异常魁梧的巴西胡椒木,还有——

“怀尔曼,那些是香蕉树吗?”我问。

“是,”他说,“大概还爬满了蛇。哎呀。瞧瞧西边,埃德加。”

苍鹭栖屋朝海湾的那一边如今只见野草、藤蔓和爬行植物纠结,却曾经是约翰·伊斯特雷克的草坪和海船间的过渡地带。海风轻盈宜人,视野开阔壮丽,我突然意识到,你在佛罗里达最难拥有的优势便是地理高度。在这儿,墨西哥湾尽收眼底,简直都能踩在我们的脚底下。东彼得岛在我们左边,凯西岛则消隐在右边蓝灰色的光霾中。

“吊桥还吊着呢。”杰克说着,好像很带劲,“这次他们的麻烦大了。”

“怀尔曼,”我说,“看那下面,顺着那条老路。你看到了吗?”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去看,“露出来的岩石?当然,我瞧见了。我觉得那不是珊瑚礁,但走近点才能说得清——怎么了?”

“请你暂时不要冒充地理学家,光看就行了。你看到了什么?”

他又看。他俩都扭头去望。还是杰克第一个看出来的。“人?”又立刻不带质疑地说道,“像人。”

我点点头,“我们只能看到前额、眼窝的上缘,这儿,还能看到鼻端,但我敢打赌,如果我们站在沙滩上还能看到嘴。或者貌似嘴巴的形状。那就是魔女岩。黑影滩就在下面,我有百分百的把握。约翰·伊斯特雷克就是在那里开始探宝行动的。”

“也是双胞胎淹死的地方。”怀尔曼跟上一句,“她们就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只是……”

他静默下来。海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我们都望着那条小径,隔了如许多年,它依然清晰可辨。顺着小路下海游泳的小脚印却不可能留下来了。苍鹭栖屋和黑影滩之间的小径本该在五年间就荡然无存,或许两年都不用。

“那不是小路,”杰克在尝试推测我的想法,“那曾经是条路。不是铺砌的,只是条土路,但都一样。从大屋到沙滩不过是十分钟的路,谁会想费事铺一条路呢?”

怀尔曼摇摇头,“不知道。”

“埃德加?”

“毫无头绪。”

“恐怕他在下面找到的东西不只是七零八碎的小东西。”杰克说。

“大概吧,不过——”我的眼角突然扫到什么动静——黑黑的一片——便扭头去看大屋。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怀尔曼问。

“没什么,大概神经过敏。”我说。

海湾吹来的轻风略微改变了风向,退向了南面。回风带来一股腐败气息。

杰克往后一缩,五官挤成一堆儿。“这是什么味儿啊!”

“要我猜,是泳池里的香水。”怀尔曼说,“杰克,我喜欢早上的泥土味。”

“是么,可现在是下午啦。”

怀尔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又看着我说,“朋友,你是怎么想的?我们走不走?”

我迅速地清点了一下:怀尔曼提着红色野餐篮;杰克的背包里都是食物饮料;我带着画具。如果伊丽莎白的画都被刮走屋顶的大风暴吹跑了(前提是真的有那些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们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总得干点什么。伊瑟也会举双手赞同的,我打心眼里知道。

“是的。”我说,“我们走。”

12

我们走到勒颈无花果树覆盖车道的地方时,我又看到那片黑影了,在高高的野草丛里一闪而过,飘向大屋右侧。这一次,杰克也看到了。

“有人。”他说。

“我啥也没看到。”怀尔曼说。他放下野餐篮,抹了一把滴在眉梢的汗。“和我换换手,杰克。你拎篮子,我来背吃的。你年轻又强壮。怀尔曼老了,不中用了,都半截子入——操他妈的,那是什么东西!”

他从篮子边倒退一步,要不是我抓住他的腰,他准会后仰倒地。杰克惊恐万分地叫出声。

那个人乍现于草木丛中,又忽然蹿到了我们左前方。根本不可能在那里的——前一瞬间,杰克和我还瞄到他在五十码开外——但他确实就在那儿。那是个黑人,但又不是人。打一开始我们就没误认为那是活人。因为当他移动到我们面前时,他紧巴巴裹在蓝裤子里的双腿根本没有动弹过。甚至,连生长在他身边的那些繁密的勒颈无花果叶也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被他的行动所搅动。但他在咧着嘴笑;诡谲恶毒的眼珠子兴奋地滚动着。头上扣了尖顶帽子,顶端还有一颗扣子,不知为何,那扣子尤其吓人。

我觉得,要是我久久地盯着那顶帽子,它准能把我逼疯。

那东西闪进我们右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明明是个穿蓝裤子、五英尺半高的大男人,却在不足五英尺高的草丛里销声匿迹。简单的算术就能表明他不可能遁形其间,但事实就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他——它——又出现在门廊里,像豪门贵族的扈从般朝我们咧着嘴笑,紧接着、毫无停顿的,他——它——又在楼梯脚显身,再一次闪入野草丛,自始至终都露着白齿冲我们笑。

帽子底下露出的笑。

它的帽子是<b>红色的</b>。

杰克转身就想跑。他神色惊惶,完全失了心智,不管不顾了。我松开抓住怀尔曼的手去抓他,如果当时怀尔曼也决定撒丫子跑,我想这场探险就到此为止了吧。说到底,我只有一条胳膊,无法同时阻止两个人。事实上我连一个也阻止不了,如果他俩打定主意要跑的话。

我也害怕极了,但从没想过要跑。怀尔曼呢,上帝保佑他,他站在原地,当黑人又突然出现在泳池和外屋之间的香蕉树林里时,他干瞪着眼,嘴巴都合不拢了。

我拽着杰克的腰带,把他拉回来。我没法扇他耳光——没有多余的手,所以我决定扯开嗓子喊:“那不是真的!都是她的噩梦!”

“她的……噩梦?”杰克的眼神里闪过领悟后的清醒。也或许只是一点点恢复的意识。我要帮他洗洗脑。

“是她做的噩梦,那就是她心目中的夜魔,不管那是什么,反正是天黑熄灯后让她害怕的东西。”我说,“杰克,那不过是另一个鬼。”

“你怎么知道的?”

“理由之一是,它像老电影一样闪啊闪。”怀尔曼说,“你自己看。”

黑人不见了,然后又出现了,此刻正在通往泳池跳水平台的锈迹遍布的梯子前。红帽子底下露出白齿。我看到,它的衬衫和裤子是同一种蓝色。不管它从哪里滑行到哪里,裤子里的腿总是曲成同一个角度,就像射击场里的假人模型。它又消失了,接着在门廊里重现。其后又出现在车道上,几乎就在我们的正前方。看着那东西能让我的心隐隐作痛,也令我恐惧……但只是因为她曾经为此而恐惧。莉比。

它下一次显身,是在留有两道车辙的小径上,通往黑影滩的小径;这一次,我们都能透过它的上衣和裤子看到阳光下的海湾。它闪了一下,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怀尔曼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怎么了?”杰克转身看着他,几乎凑到他眼皮底下了,“怎么了?”

“那是个该死的马夫!”怀尔曼说着,笑得更凶了,“黑奴马夫的雕像,搁在今天,那东西就是违法的。伊丽莎白的夜魔就是家里的马夫雕像!把原来的小雕像放大了三倍、甚至四倍!”

他还想说,可说不下去了。他弯下腰去,笑得那么凶,不得不双手撑着膝盖。我知道这是个笑话,但没法一起笑……不仅是因为我女儿刚刚死在罗德岛。怀尔曼笑成这样,是因为一开始他和杰克及我一样吓得魂不附体,说不定也和当年的莉比一样。可她为什么那么害怕呢?因为有人不经意间在她想象力过于发达的小脑瓜里灌输了错误的概念。我赌是南·梅尔达。大概她讲了一个睡前故事,为了安抚被伤症困扰的小女孩、甚至是失眠的小女孩。可惜,阴差阳错,睡前故事被误解了,还长出了尖牙齿。

蓝裤子先生和我们在路上看到的五只蛙也不太像。那些蛙都是伊丽莎白想象的,但没有恶意。可马夫雕像……或许最初是产生于小莉比被砸伤的头脑,但我总觉得,珀尔塞早在很久以前就为了达到她自己的目的操控了它。如果有人胆敢走到伊丽莎白第一代祖屋的区域内,就轮到它上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闯入者吓跑。大概,还能直接把人送到最近的精神病院去。

果然,这里还有些秘密可以挖掘,或许。

杰克紧张地瞅着那条小径——近看之下还挺宽,确实足够一辆手推车、甚至卡车通行,路是下坡的,看不到尽头。“它还会回来吗?”

“没关系,朋友,”怀尔曼说,“那不是真的。倒是那个野餐篮需要有人提。太需要了。该你了,壮小伙。”

“光是看看那东西就能让我神经失常。”杰克说,“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埃德加?”

“当然。早年莉比的想象力可是非同寻常。”

“那后来呢?”

“她忘了怎样用它了。”

“上帝啊,”杰克说,“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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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七零,大龄汉子迷上乖软小娇娇: 陆媛媛是蒋寒城和奶奶救命恩人的女儿,阴差阳错她来逃命晕到在蒋家,为了她脱离苦海,男人花重金买下了她,而陆媛媛第一次看到蒋寒城时,面对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害怕直发抖。慢慢的相处后她见到了男人冷硬下的柔情和细心,被他的呵护和付出感动,她是有人爱有人宠的。她开始关注男人对他心动,陷在他的魅力和他爱意里,爱他无法自拔,想时刻贴着他。后来,她明白人生最大家幸福的莫过于,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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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梓汉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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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夜市开在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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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把夜市开在古代: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和家人一起吃夜市吗怎么就穿了呢?还是一个跟历史一点都不沾边的陌生朝代,这上我怎么发挥那地理老师教的零星历史优越感呢,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都说古代落后缺吃少穿,想吃大米饭小龙虾那是做梦都办不到,我一个现代的小可怜可是万万吃不了古代的苦呀,呜呜呜!哭了一个时辰累死宝宝了,先睡一觉再说!咦!我做梦了吗?这不是害我的那条夜市一条街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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