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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只手撑住装饰性的砖墙,跳到了沙地上。海燕麦蹭得她大腿发痒,她拉住破烂的短裤,急于穿越碉堡和海滩之间的沙丘,边跑边不停地回头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突然,皮克林从后门冲出来,叫嚷着让她待在原地。他脱掉了黄雨衣,手里又拿了把利器。他一边在通往露台的小径上狂奔,一边挥舞着左手的利器。她看不清是什么,也不想看清。她不想离他那么近。

她能跑过他。不知为何,她从他的步态感觉到,他的速度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慢下来,不管他有多么疯狂,或是害怕被揭发的心理有多么强烈。

她想:好像我一直以来就是为了今天而训练的。

然而,到达海滩时,她差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差点往南跑,那样的话,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就会到达弗米利恩岛的尽头。当然,到那儿之后,她可以朝吊桥的门房求救(她会扯破喉咙喊救命),但如果皮克林对德凯·霍利斯做了什么——她担心事实就是如此——她就惨了。或许会有过路船只开过,她可以呼喊,但皮克林不会对此有所顾忌;此时,即使让他在无线电音乐厅的舞台上当众捅死她,估计他也愿意。

于是,她转而向北,从这里到小草屋是约两英里的空阔海滩。她蹬掉脚上的鞋,跑了起来。

10

她没意料到的是美感。

这不是她第一次于下午的暴雨之后在海滩上跑步。潮气在脸上和胳膊上堆积的感觉很熟悉,还有高涨的海浪声(正是涨潮时分,沙滩只剩下窄窄一条)和浓烈的味道:咸味、海草、花朵,甚至还有潮湿的木头。她本以为体会到的只能是恐惧——她认为身处险境正拼力一搏的人们会感到恐惧,尽管那危险通常(但并不总是)会被化解。她没意料到的是美感。

自海湾起了雾。海水是幽暗的绿色,海浪一层层向岸边涌来。鱼儿肯定在逃亡,因为有一群鹧鸪正在大快朵颐。她目力所见只是些投射的阴影,折翅而立或在水面啄食。近处几只立于海面、上下起伏的鹧鸪看上去像假鸟一样,却在注视着她。左边,太阳像个橙黄色的小硬币,无精打采地朝这边看着。

她担心自己的小腿会再次抽筋——那样的话,她就完了。但它应该已经习惯了,它足够柔软,虽然有点过热。比起小腿,更让人担忧的是后腰,每跑三四步就会刺痛,二十几步过去必定更厉害地发作一下。她心里默默地跟它说话,哄它,许诺它等一切结束、她身后野兽般的疯子被顺利关进科利尔县的监狱后,她会给它泡热水澡并指压按摩。似乎有点作用。要么是她的劝诱生效了,要么就是跑步本身就是一种按摩。她有理由相信后者。

皮克林又吼了两次让她停下,随后再没出声,全力追逐。她回头看了一次,判断他在大约七十码之后。雾气弥漫,将近傍晚,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那件红色的艾索德球衫。第二次回头时,他的身影变清晰了一些,她能看见那条沾了血迹的卡其短裤。五十码。可他在大喘气。很好。大喘气就好。

埃米莉跳过一根冲到岸边的浮木,短裤滑了下来,差点把她绊倒。她气急败坏地把它提上来,满心希望能有根抽绳让她把短裤拉紧,哪怕用牙咬住都行。

身后又传来一声喊叫,她觉得叫声里除了愤怒,还有恐惧,听上去就好像皮克林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不能如愿了。她怀着希望冒险回头去看。希望没有落空,皮克林被刚刚她跳过的那段浮木绊倒,跪在了地上,新武器掉在身前,在沙地上形成了一个X。看来是剪刀了。厨用剪刀。那种用来剪断软硬骨头的大剪刀。他抓起它,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埃米莉继续跑,隔一小会儿就稍微加速。这并非她的计划,但她也不认为这是她的身体在自作主张。身体和思维之间还有某种力量在干预。那部分的她现在想要掌控局面,埃姆听之任之。那部分想让她一点点加速,几乎是隐蔽的,以防身后的畜生意识到她在做什么。那部分想引诱皮克林加速以保持和她之间的距离,甚至稍微缩小差距。那部分想耗尽他的力气,累垮他。那部分想听到他喘粗气,呼吸困难。甚至咳嗽,如果他平时抽烟的话(似乎太过奢望了)。她会把自己放到超速挡里,她已拥有了超速挡,之前却极少使用;出于某种原因,使用那一挡总像是挑衅命运——就像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中插上蜡制的翅膀。然而,现在她别无选择。而若说她挑衅了命运,也是从她最初扭头朝碉堡铺了石板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开始的。

当我看见了她的头发,我又有什么选择?也许是命运挑衅了我。

她继续跑着,双脚在沙上留下了印记。再次回头时,她看见皮克林离自己只有四十码。但四十码是没问题的,结合他涨红而吃力的脸色来看,四十码没有问题。

西边,就在头顶,云层以热带特有的迅疾速度裂开了缝,立刻将灰蒙蒙的雾气变成了炫目的白色,云中透出的缕缕阳光在沙滩上投下了点点斑驳。迈步间,埃姆就在一个光斑中进出;身处其中时,她感觉到潮湿的热力,而重新进入雾中时,温度又马上下降了,就像冷天经过开着门的自助洗衣房。在她的前方,天空露出了朦胧的蓝色,像是一只猫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蓝色的上方跃出了两道彩虹,每一道的颜色都耀眼而分明。彩虹的西端穿入已不甚完整的雾障,投入了海水;朝大陆弯曲的一端则消失在棕榈树和蜡白色的马鞭草中。

她的右脚在左脚踝上磕了一下,身体往前一栽,差点摔倒,踉跄了几步才恢复平衡。但现在,他离她只有三十码了,三十码就太危险了。没有时间看彩虹了。再不干正事,那恐怕就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的彩虹了。

就在再次抬头向前时,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及脚踝深的海水里,正盯着他俩。他只穿了一条毛边棉布短裤,脖子上搭了一条浸湿过的红毛巾,皮肤是棕色的,头发和眼睛则是黑色,个头不高,体格却十分结实。他从水里走出来,她看出了他脸上关注的表情。噢,感谢上帝,她能看出他的关注。

“救命!”她大叫,“救救我!”

关注的表情加深了。“Seéora?Qué ha pasado?Qué es lo que va mal?”

她会一点西班牙语——只言片语而已——可听到他的声音后,就那一点也从她的脑子里跑掉了。不过没关系。几乎可以确定,他是某所大宅里的运动场看管员,借着下雨来海湾凉快一下。他也许没有绿卡,可救她的命并不需要绿卡。他是个男人,显然很强壮,而且不冷漠。她扑进他伸出的手臂中,感觉到他身上的水沾湿了她的皮肤和衣服。

“他疯了!”她冲着他的脸喊道。她能够这样做,是因为他俩个头几乎一样高。此时,一个西语单词及时钻进了她的脑子,一个在此种状况下非常宝贵的词,她想。“Loco!Loco, loco!”

男人转过身,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她。埃米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皮克林。皮克林咧嘴笑着,笑容很亲切,并带着歉意,就连短裤上的血迹和他肿胀的脸也没有削减笑容的说服力。最糟的是,剪刀完全不见踪迹。他的双手——包括曾被割伤、现在拇指和食指间血已凝固的右手——空无一物。

“Es mi esposa。”他说。他的口气也是抱歉的——有同样的说服力——和他的笑脸一样。即使他粗气连连,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劲。“No te preocupes.Ella tiene……”他的西班牙语也说不下去了,或者这也只是表象。他摊开手,仍然笑着。“问题?她有问题?”

说西班牙语的男人一下子明白了,释然地说:“Problemas?”

“Si。”皮克林赞同道。然后,他把一只手举到嘴边,做了一个从瓶子里喝水的动作。

“啊!”男人点点头。“Dreenk!”

“不!”埃姆惊叫着,她看出这个男人似乎要把她推向皮克林的怀抱,摆脱这个意想不到的problema和这位意想不到的夫人。她朝男人脸上哈了一口气证明自己没有喝酒。接着,灵光一闪,她指指自己肿胀的嘴唇。“Loco!他做的!”

“不,她自己弄的,伙计,”皮克林说,“好了吗?”

“好。”男人点点头,却并没有把埃米莉推向皮克林。他似乎无法断定。埃米莉又想起一个词,从某个儿童教育节目中学来的——很可能是和形影不离的蓓卡一起看的——当她没看《史努比》的时候。

“Peligro。”她强迫自己不要叫喊。疯狂的妻子们才叫喊。她盯住男人的眼睛。“Peligro。他!Seéor Peligro!”

皮克林笑着伸手拉她。和他这么近距离(就像干草捆扎机突然长出了手),埃米莉恐慌极了,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推。皮克林本身还在喘着粗气,加上没有防备,虽然没摔倒,却往后跌了一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剪刀从他后腰的裤带间掉了下来。一时间,三个人都瞪着沙地上那个金属的X。只听见海浪单调的咆哮和雾气中传来的几声鸟叫。

11

她起身又跑了起来。

皮克林亲切的微笑——他一定向许多“侄女”展现过——再度浮现。“我可以解释,但我会的单词不够。完全合理的解释,知道吗?”他像人猿泰山般拍了拍胸膛,“不是Seéor Loco,不是Seéor Peligro,明白吗?”这话原本可能有效的。然而,他接着指指埃姆,仍然微笑着,说:“Ella es bobo perra。”

她不知道什么是bobo perra,但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变了。主要是他的上嘴唇,先是皱起来,后又抬起,像一条狗吠叫时的样子。男人一把将埃姆推到后面。并非完全是身后,但也差不多,而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明显:保护。接着,他弯下腰,去捡沙地上那个金属的X。

如果他先伸手,再把埃姆推到后面,或许还有希望。但皮克林敏感地觉察到情势有变,先行弯腰去抢剪刀。他抓到剪刀,双膝跪地,把刀尖扎进了拉美人沾满沙的左脚上。男人痛得大叫起来,眼珠瞪得大大的。

他去抓皮克林,但皮克林朝旁边一倒,接着爬起来(还是那么迅速,埃姆想),闪到了一边,紧跟着又扑了回来,一只胳膊抱住了拉美人的肩膀,把剪刀扎进了他的胸膛。拉美人想挣脱,但皮克林力量很大,把他抓得牢牢的,刺了一下又一下。刀口并不深——皮克林刺得过快——但血喷得到处都是。

“不!”埃米莉尖叫,“不,停下!”

皮克林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睛明亮,带着难以名状的神情。然后,他把剪刀深深刺入拉美人的嘴巴,直到不锈钢的握手敲到男人的牙齿。“好了吗?”他问,“好了吗?这样好了吗?这样你才能明白,对不对?”

埃米莉四处张望,想找到哪怕一根浮木来攻击他,但四周什么都没有。而当她再次看过去时,剪刀正从拉美人的一只眼睛里扎出来。他慢慢地倒下了,几乎像在躬身敬礼。皮克林和他一起弯下腰去,用力地想把剪刀拔出来。

埃姆大叫着冲向他。她低下肩膀,撞在他的肚子上,在此紧要关头,感官的某处竟然还能意识到这是个柔软的肚子——被无数美味珍馐滋养过的肚子。

皮克林被撞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她怒目而视。她刚要退后,却被皮克林抓住了左腿,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旁边,拉美男人躺在皮克林的一侧,浑身是血,不停抽搐。三十秒前英俊的那张脸现在只能辨认出鼻子。

“来这里,珍小姐,”皮克林说着把她拽向自己,“让我陪你玩玩,好吗?你喜欢玩,是不是,贱人?”他很强壮,尽管埃姆的双手死死抠住沙地,他还是逐渐占了上风。她能感觉到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脚上,接着是他的牙齿狠狠咬在她的脚跟上。

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疼痛;疼得就连海滩上的每粒沙子都在她睁大的眼睛里纤毫毕现。埃姆尖叫着伸出右脚往后一踢。多半靠了运气——瞄准这回事已经超越了她现在的能力——她踢中了他,而且力道很大。他嚎叫了一声(压抑住的嚎叫)。埃姆左脚跟上针扎般的剧痛忽然消失了,如开始时那般迅速,只剩下了灼烧感。皮克林脸上不知哪个部位断裂了。她既感觉到,也听到了。她猜是他的颧骨,也可能是鼻子。

她打个滚,双手和膝盖撑着地。手腕立刻痛起来,几乎能和刚才脚上的疼痛相比,即使撕坏了的短裤再次从臀部滑落,她也没有在意。她抬起头,像个在跑道上等待发令的运动员,然后起身又跑了起来,这次却只能一瘸一拐。她朝水边跑近一些,脑袋里充满了混乱的思绪(比如,她现在一定像某部老西部片里的瘸腿老二——这样的想法会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但求生的意识仍然足够清醒,让她希望脚下的沙能更坚硬一些。她再次发狂地拽了一下滑落的短裤,才发现双手满是血和沙。她抽泣着依次把两手在T恤上擦了擦。尽管不抱太大希望,她还是回头看了看。希望果然落了空,他又追上来了。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沙子——她所跑之处的沙子又凉又湿——稍稍减轻了脚跟的灼烧感,但她的速度还是远不如前。她朝后看看,发现他在拼尽全身力气进行最后的冲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她的前方,彩虹逐渐散去,天气变得愈发明亮和炎热。

虽然用上全力,她也知道还不够。她可以跑赢一个老妇,她可以跑赢一个老翁,她可以跑赢她可怜的、伤心的丈夫,但她跑不赢背后那个疯狂的混蛋。他会追上她的。她想找到等到那时可以用来袭击他的武器,却一无所获。她看到了烧剩下的篝火,就在沙丘和海燕麦与沙滩接壤处的下方,但那离她和海水都太远。如果她转往那个沙子更软、更容易把脚陷进去的方向,只会让自己更早被捉住。水边的情形就已经够糟糕了。她听到他越来越近的喘息声和用破了的鼻子把血往回吸的声音。她甚至听到了他的运动鞋踩在湿沙上的摩擦声。她是多么渴望能碰到什么人来解救她啊,以至于一时间她出现了幻觉,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白发男子,有着大鹰钩鼻和粗糙的深色皮肤。她马上意识到那是父亲的形象——她最后所怀抱的希望——接着,幻觉就消失了。

他近得可以伸手抓她了。他的手拍到了她T恤的后背,几乎抓住了。而下次,他不会再错过。她冲进水里,海水先是没过了她的脚踝,接着是小腿。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条路,也是最后的。她有一个想法——模糊而不成形的——要么从他身边游开,要么在水中面对他,这样他们的身体条件能更相当一些;最起码,水可能会减弱剪刀攻击的力量,只要她到达够深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扎入水中开始划水——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水能没及大腿的位置——他就抓住了她T恤的后脖颈,用力把她往后面岸边的地方拽去。

埃姆越过自己的左肩膀看见了那把剪刀并抓住了它。她想拧转身体,却没有成功。皮克林牢牢地站在及膝深的海水中,两腿分开,双脚在退潮的海水中纹丝不动。挣扎中,她被他的一只脚绊倒,摔在他身上。他俩一起倒在了水里。

即使是在浑身湿透的混乱局面中,皮克林仍然做出了迅速而清晰的反应:他又推又跳,痉挛般地拨水。真相像黑暗中的烟火一样在她脑中炸开。他不会游泳。皮克林不会游泳。他在墨西哥湾边上有套房子,却不会游泳。然而,这也说得通。皮克林在弗米利恩岛的活动都局限在室内。

她翻滚着离开他身边,他却没有做出试图抓住她的反应。他坐在齐胸的海水中,由于暴风雨的影响,海浪仍然很疾,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挣扎着站起身来并努力在他从未学会如何应对的介质中呼吸这件事上。

如果愿意浪费自己的呼吸,埃姆本可以对他说几句。她会说,要是我早知道你不会游泳,我们就能早点结束。那可怜的人就不会送命了。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涉水向前,伸出手,抓住他。

“不!”他大叫一声,双手慌乱地击打她。他两手空空——肯定是摔倒的时候把剪刀掉了——而且惊慌失措,甚至忘了握拳。“不,不要!放开我,婊子!”

埃姆没有放手,反而把他往更深处拽去。如果不那么恐慌的话,他就能毫不费力地挣脱她,但他就是无法做到。这时,她意识到他很可能不只是不会游泳,还说不定有某种病态性的恐惧。

什么人明明恐水还要在海湾买套房子?不是疯子是什么?

这让她真的笑了出来,尽管他还在不停地打她,疯狂挥动的双手先是拍在她的右脸,接着又重重地打在她半边脑袋上。奔涌过来的绿色海水灌进她的嘴里,她地吐出来,又继续把他往深处拽。此时来了一个大浪——平缓的,如玻璃般,只有顶部的泡沫开始炸裂——于是她把他的脸朝着浪头,推了进去。他的尖叫变成了窒息的汩汩声,身体埋入浪中后,连那个声音也消失了。他在她手下又扭又跳,死命挣扎。大浪盖过了她的身体时,她屏住呼吸。一时间,两人都被水淹没,她看见他的脸拧成了一张混杂着惊骇和恐惧的白色面具,非人般扭曲,也许这才算还原了他的本来面目。绿色的水中,星河般的沙砾将他俩隔开,一条看不清形状的小鱼忽上忽下地游过。皮克林的眼球从眼窝中突了出来,短发在水波中飘荡。这就是她看到的。她密切地观察着,直到银色的水泡从鼻子里冒出来。当飘荡的头发改变了方向,由佛罗里达转向德克萨斯时,她用尽全力将他一推,放开了手。然后,她脚蹬住铺满沙的水底,往上一窜。

她升入了明亮的空气中,大口喘着气。她贪婪地呼吸着,同时一步步向后退。即使离岸很近,在水中行走也不容易。退潮的海浪冲刷着她的臀部和两腿间,势头堪比回头浪。这样看来,浪头还会把他推得更远。更远处浪更大,就算是游泳高手也没有多少生机,除非他埋头朝旁边游,慢慢迂回才能绕回安全地带。

她艰难地迈着步子,突然失去了平衡,跌坐下来,又一个浪头把她浇透。这感觉好极了。凉爽,而且感觉好极了。自从艾米夭折后,她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事实上,比好还要好;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她明白自己又哭了,但她觉得很神圣。

埃姆挣扎着站起来,T恤滴着水,黏在她身上。她看到某个蓝色的东西漂走了,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那东西,才意识到她的短裤掉了。

“没关系,反正也坏了,”她说。向海滩往回走时,她笑了出来。水先是没到膝盖,再是小腿,最后,只有她的脚浸在水里。她可以这样站很长时间。冰冷的海水几乎使脚跟的灼烧感消失了,她据此断定盐对伤口有好处。是不是有人说过,人类的嘴巴是世界上最容易滋生细菌的地方呢?

“是的,”她依然笑着,“但到底是谁——”

这时,皮克林尖叫着浮出水面。他现在距岸二十五英尺,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救救我!”他大叫,“我不会游泳!”

“我知道。”埃姆说。她向他挥手,祝他一路平安。“而且你说不定会碰到鲨鱼。德凯·霍利斯上周告诉我鲨鱼在活动。”

“救——”一个浪头淹埋了他。埃姆本以为他不会再浮出来,但事实相反。他现在离岸三十英尺。至少三十。“——命!求求你!”

他的活力让人吃惊,特别是考虑到他现在的做法——两条胳膊拼命拍水,好像他能像海鸥一样飞走似的——只能火上浇油,但他离岸越来越远,而海滩上没有任何人能救他。

没有人,除了她。

虽然确信他绝无可能回来,她还是跛着脚走到那堆烧剩下的篝火旁,捡了最大的一根残木。然后,她站在那里,看着海面,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

12

我觉得我宁肯那样想。

他支撑了很长时间,她无法准确知晓到底多久,因为表被他拿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尖叫。接着,他就只剩下暗红色艾索德球衫上的一个小白点和一对想要飞起来的胳膊。再然后,他突然消失了。她本以为还会再一次看到他的一条胳膊,像潜望镜般浮上来,挥动几下,但什么都没有。他就这么不见了。她竟然有些失望。稍后,她会变成原来的自己——或许是更善良一些的自己——但现在,她只想看到他继续受折磨。她想让他在恐惧中死亡,慢慢地。为了妮可和妮可之前可能存在的所有的侄女们。

我现在也算其中一个吗?

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她是。最后一个。拼尽全力奔跑的那个。活下来的那个。她在篝火灰堆的旁边坐下,扔掉手里烧焦的断木。话说回来,那段木头本来也就不会有什么杀伤力;很可能打第一下时就会像画家手中的炭棒一样碎掉。太阳的红色越来越深,点燃了西边的地平线。很快,地平线上就会烧起火来。

她想到了亨利。她想到了艾米。什么都没有了,但曾经拥有过那像海滩上的双层彩虹般美丽的东西,知道自己拥有过,并还能记得起,就已经很好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很快,她就要站起来,走回小草屋,给他打个电话。但现在不。还不到时候。现在,只要坐在这里,脚埋进沙里,用疼痛的胳膊抱住膝盖,就够了。

海浪又涌了过来。不管是她撕坏了的蓝色短裤还是皮克林的红色高尔夫球衫都不见踪迹。大海把它们都收走了。他淹死了吗?她认为那是最有可能的结果。然而,他下沉得那么突然,连最后的挥手都没有……

“说不定是什么东西把他拖下去了,”她对着渐暗的天色说,“我觉得,我宁肯那样想。上帝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人,亲爱的,”父亲的声音响起,“仅此而已。”她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答案就这么简单。

若是在恐怖电影中,皮克林会再露一次面:要么咆哮着钻出海浪,要么就会在她卧室的衣柜里等着;等她回到家,就会看到浑身滴水但仍然活蹦乱跳的他。然而,这不是恐怖电影,而是她的生活,她平凡的生活。她会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从跛着脚长途跋涉,回到那栋门前草地上有个戴红帽的侏儒塑像的房子开始。她会从塑像下的苏克里兹润喉糖盒子里取出钥匙。她会使用那栋房子和里面的电话。她会给父亲打电话。然后是警察。稍后,她想,她会给亨利打电话。她猜想亨利仍然有权知道自己一切平安,尽管他不会永远拥有这个权利。也或者,她猜想,他根本不想要。

海湾,三只鹧鸪俯冲下来,在海面轻轻一掠,重又飞起,向下观望。她屏住呼吸,看着它们在橘红色的空气中达到完美的平衡。她的脸——上帝仁慈,她并不知道——和那个本可能活下来、也喜欢爬树的孩子一模一样。

那三只鸟收起翅膀,一起扎进水里。

埃米莉鼓起掌来,尽管这弄得她肿胀的右手腕很疼。她哭着喊:“嗨,鹧鸪!”

然后,她用胳膊擦擦眼睛,把头发捋到脑后,站起身来,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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