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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离开可能——我只是说可能——意味着,在某个层面,在我潜意识的深处——那里残存着对古老迷信的敬畏,一并生存着所有的欲望冲动——我已经接受了N.的信仰,相信阿克曼地里有一个被魔法石圈保护的薄弱地方,如果我到那里去,说不定会再次激活某个可怕的程序,某场可怕的斗争,曾经逼得N.不得不以自己的死亡来阻止(至少是暂时的)。那样做就意味着我已经接受了——还是同样的潜意识深处,我们就像在地下洞穴里忙碌的蚂蚁一样——我将会成为下一个守卫者的可能性,接受了我是被召唤而来的事实。而如果我真的相信这些……
“我的人生将会永远改变。”我大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再不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突然间,这件事看起来似乎非常严肃。有时候,我们只是随波逐流,不是吗?总会漂到一些节骨眼,面临的选择不再简单,错误的决定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也许威胁到的是生命,或是心智的健康。
要么……假如它们根本就不是选择呢?假如它们只是徒具选择的表象呢?
我把这些想法暂放一边,从拴铁链的一边柱子旁挤了过去。病人和同行们——我想后者是在开玩笑——都曾叫我巫师医生,但我绝不愿意这样评价自己,也不愿意在盥洗镜前看着自己,想,这个男人在关键时刻所做的决定不是依靠自己的思维判断,而是一个死去病人的幻觉。
没有横着的树挡路,但我看见几棵——大多数是桦树和松树——躺在靠上坡路一边的沟里。也许是今年倒下被拖过去的,也许是去年,或是前年。我无法判断。我对树木并不了解。
我来到一座小山的上坡处,两边树林的边界往后退了许多,露出一大片明亮的夏日天空,此情此景就像是行走在N.的头脑中。山爬了一半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喘不过气来,而是最后一次向自己确认是否真的要这样做。然后,我继续向前。
我希望当时没有那样做。
我看到了那块地,西方开阔的景色每一尺每一寸都像N.描述得那样壮观——事实上,是令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太阳高照,金光耀眼,并不是血红的残阳悬在地平线上。我也看到了石头,就在下坡的大约四十码处。是的,它们看上去确实像个圈,尽管与我们在巨石阵能看到的圈完全不同。我数了数。八个,正像N.所说的。
(除了他说石头有七块的情况。)
与地里——那块地一直延伸到足有数亩的橡树、杉树和桦树林边——其他地方高及大腿、葱郁茂盛的草相比,石头中央的草也的确有些枯黄,但绝对没有死。吸引我上前的是一小丛漆树。它也没有死——起码我不那样认为,但叶片是黑色的,而不是掺杂红色叶脉的绿色,而且,它们不成形,都是些畸形发育的形状,不知为何让人很不舒服,不愿多看。它们提供了那只眼睛想要的形态。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说法。
离我所站之处十码的地方,我看到灌木丛中有个白色的东西。我走过去,看清那是个白信封,立刻知道那是N.留给我的,即使不是在他自杀的那天留的,也不会是很久之前。我觉得腹中猛地往下一沉,清楚地意识到,决定来这儿——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能够决定的话——是个错误的选择。而事实上,我一直被教育相信理智高于本能,就注定了会犯这个错误。
垃圾。我知道不该这样想。
当然了——这才是关键!——N.也知道,但还是继续他的做法。毫无疑问,即使在准备自己的死亡时,他也在数毛巾的数量。
以确保那是个偶数。
狗屎。人总是会胡思乱想,不是吗?阴影也能生出面孔。
信封外面套了一个干净的塑料文件袋来防潮。信封上十分清晰而坚定地写着:<b>约翰·博恩森特医生</b>。
我把信从文件袋里取出来,再次朝下坡处的石头看过去。还是八块。当然应该是这样。然而,这里没有一只鸟叫,也没听见一声虫鸣。仿佛时间屏住了呼吸,甚至连阴影都像是凝固了。我现在知道N.说感觉到时空穿越是什么意思了。
信封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能感觉到它在里面滑来滑去,而在我撕开信封、把它倒在掌心之前,手指的触觉就告诉了我答案:一把钥匙。
还有一张纸条,只有几个字:对不起,B.医生。当然还有他的名字。没有署姓氏。总数是七个字。不是个好数字。我是说按照N.的观点。
我把钥匙放进口袋,站在一棵不像漆树的漆树前。它有黑色的叶子,扭曲的枝条,看上去像是字母……
不!不是CTHUN!
……我下定决心,是时候离开了。够了。如果某种物质让灌木变异了,某种环境因素毒害了土地,就由它去吧。这块土地上,灌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石头,而它们有八块。你已经尝试了,证实了世界和你希望的一样,和你知道的一样,和它惯常的状态一样。如果说这块地似乎太安静了——也有些太过饱满——这毫无疑问是N.的故事在你脑中残存的印象。更何况他自杀了。现在,继续你自己的生活。别去在意这里的寂静,或是那种感觉——像黑沉沉的雷雨云一样压在心上——在寂静中潜伏着什么东西。回到你的生活中去,B.医生。
趁还来得及,回去。
我回到路的尽头。又高又密的绿草摩擦着我的牛仔裤,沙沙作响,像是低沉的喘息声。太阳光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跳动。
我想转过身再看一眼。我与这种冲动斗争了一会儿,但是失败了。
我终于还是回过头去。我看到的是七块石头。不是八块,是七块。我数了两遍才敢确认。而且,石圈中央确实更暗了,像是云遮住了太阳一样,仿佛太阳非常渺小,只在那一小块地方投下了阴影。只不过那里看上去并不像阴影,而像是某种特别的黑暗,跳动着越过发黄的草丛,径自打圈旋转着,又朝那个孔隙扑去,我确定——几乎确定,真该死——第八块石头原先就在那里。
我想,我没有相机,没法通过取景器来让它回来。
我想,必须停止,趁我还能告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不管是否正确,比起世界的命运,我更关心失去对自己精神的掌控,失去自我对这个世界所抱的观念。我一点也不相信N.的幻觉,但那片黑暗……
我不想让它扩散一步。一个脚趾头都不行。
我把钥匙放在原先的信封里,又把信封塞进了裤子的后袋里,文件袋还拿在手上。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就把文件袋举了起来,放在眼前,透过它向石头看去。即使我把袋子拉直,石头的图像也有些模糊和变形,但还算清晰。石头又变成了八块,而且那片黑暗……
那个风口
或是通道
……不见了。(这是当然,从来就没有什么黑暗。)我放下文件袋——我承认我有些发抖——定神又向石头看去。八块。像泰姬陵的基座一样稳固。八块。
我沿着路往回走,这次成功地战胜了回头看的冲动。再回头有什么意义?八块就是八块。八块就是好的。
我决定放弃写那篇论文。最好还是把关于N.的整件事就此结束。重要的在于我真的去了那里,并面对了——关于这点的真实性,我是确定的——存在于我们每个人心中,不管是B.医生或是N.会计的疯狂。一战的时候人们是怎么说的?“去看大象。”我已经看过大象了,但那并不意味着我要把大象画出来。在我的情况中,就是写篇论文来描述大象。
要是我说我认为看到了更多东西呢?哪怕只是几秒钟……
是的,确实如此。但是等等,那也只能说明控制可怜的N.的幻觉有多么强大,以任何临终遗言都没办法做到的形式解释了他的自杀。然而,有些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去碰,很可能此类的病例就是如此。但那黑暗……
那风口——通道,那被察觉的——
不管怎样,N.在我这里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书,也没有什么论文。“把这一页翻过去。”毫无疑问,那把钥匙可以打开路口的铁链,但我永远不会去用它。我把它丢了。
“继而上床就寝。”已故的伟大散文家萨米·佩皮斯是这样说的。
傍晚照耀在这块地上的夕阳仍旧会是水手们最愿意看到的红色吧。会有雾气从草丛中升起吗?也许。从绿色的草中。不是黄色的。
今晚的安德罗斯科金河还会是红色的,像是一条盘亘在已死的产道中流血的长蛇。(想想看!)我想看到那个景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承认这一点。
我只是累了,明天一觉醒来就会好的。明天早上说不定我甚至会愿意重新考虑一下论文,或者一本书。但今晚不行。
“继而上床就寝。”
二〇〇七年七月十八日
今天早上,我从垃圾堆里把钥匙找了回来,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丢掉它就好像承认真的有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只是一把钥匙而已。
二〇〇七年七月二十七日
好吧,是的,我承认。最近我一直在数身边的一些东西,并确保它们是偶数。纸夹、广口瓶里的铅笔。诸如此类的东西。做这些事情意外地让我平静。我肯定是被N.传染了流感。(我的小玩笑,但我是认真的。)
我的导师是奥古斯塔的J.医生,现在是静山疗养院的负责人。我给他打了电话,大致讨论了一下。我告诉他,这是我在年底的芝加哥年会上拟提交的论文课题——没错,我撒了谎,但有时,谎言确实更容易——关于强迫症症状的转移性,从病人转到心理分析者。J.肯定了我的研究。这一现象并不普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说:“和你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吧,约翰尼?”
敏锐。犀利。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学生了解颇多。
“不,”我说,“我只是对这个课题感兴趣。事实上,这个兴趣都快变成偏执了。”
我们大笑着挂断电话。我走到咖啡桌边,数了数上面的书。六本。很好。六六顺——N.说的——我又看了看办公桌抽屉里的钥匙还在不在。它当然还在,否则会去哪里?一把钥匙。一是好还是坏呢?“奶酪独自一人”,很可能没什么关联,但也值得想一想。
我开始往外走,突然想到咖啡桌上不仅有书,还有杂志。我数了数。七本!我拿起那本封面是布拉德·皮特的《人物》,扔进了垃圾桶。
看,如果这就能让我感觉好些,有什么不行呢?不过是布拉德·皮特!
万一问题变得严重,我会向J.坦白。我向自己保证。
我想,镇顽癫可能有用。尽管严格说来它是一种抗癫痫药,但据悉它在治疗类似案例中有效。这是当然……
二〇〇七年八月三日
我在开什么玩笑?根本没有类似的病例,镇顽癫也没有丝毫用处。完全是隔靴搔痒。
可是,计数有作用,它意外地令人安心。还有别的。钥匙不该放在桌子的那一边!这是直觉,而直觉是<b>无法深究</b>的。我重新放置了钥匙。好些了。我再在另一边的抽屉里又放了一把(保险柜的),似乎这样才平衡。六六顺,喜成双(玩笑)。昨晚睡得很好。
不。我做了噩梦,梦见了日落时分的安德罗斯科金河。红色的伤口。一条产道。却是死的。
二〇〇七年八月十日
那里出事了。第八块石头在衰弱。告诉自己情况并非如此毫无意义,因为我身体的每一条神经——皮肤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其真实性而呼喊。数书——是的,还有鞋,是N.的直觉,也不适宜深究——有些帮助,但无法解决<b>根本问题</b>。哪怕是摆放对角线也起不了很大作用,尽管确实……
比如厨房工作台上的面包屑。用刀刃把它们排成一条线。还有桌子上用白糖排成的线,哈!但谁知道有多少粒面包屑呢?有多少粒糖末呢?太多了,数不过来。
必须结束。我要到那里去。
我会带一台相机去。
二〇〇七年八月十一日
那片黑暗。耶稣啊!它基本上充盈了整个石圈中央。还有别的东西。
黑暗里有只眼睛。
八月十二日
昨天真的看到东西了?真的吗?
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当时知道,但我现在不知道。
这段文字有四十一个字。
四十六更好。
八月十九日
我拿起电话想打给J.,告诉他我的问题,但我想了想,又把电话放下来。我能告诉他什么呢?除了1-207-555-1863是个糟糕的数字。
安定比镇顽癫有效些,我想,只要我不过量用药。
九月十六日
从莫顿回来。浑身是汗。颤抖不止。但又是八块了。我修好了它。我!修好了它!它!感谢上帝。但是……
但是!
我不能这样生活。
不,但是——<b>我勉强算及时。它马上就要出来了。</b>保护只能持续那么久,急需上门服务!(我的小玩笑。)
我看到了N.说过的三个眼球的眼睛。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这个宇宙。
它正试图吃掉所有挡路的障碍物,钻到这个世界来。
但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我放任N.的偏执侵入了我的精神,而它正在逐渐扩大地盘,像是先伸入一根手指,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然后是整一只手在撕扯。把我撕裂。撕裂我的
但是!
我亲眼所见。这个世界之后还有一个世界,充斥着怪物
神明
可恶的神明!
一件事。如果我杀了自己,会怎样?即使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所受的折磨也会结束。万一是真实的,第八块的石头就会得到巩固。至少直到另一个人——下一个“照看者”——无意间走上那条路,看到……
自杀看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
二〇〇七年十月九日
最近好些了。我的思维似乎恢复了一些常态。上次去阿克曼地时(两天之前)发现,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里有八块石头。我看见它们像房屋一样稳固,还看见天空中飞过一只乌鸦。它绕了个圈,躲过石头上方的区域。我站在路口,相机挂在脖子上(相机到了这边就不行了,这些石头是拍不出来的,关于这一点N.是对的;也许是氦的作用?),不明白怎么会有时候觉得只有七块。我承认,我是数着自己的脚步回到车里的(走到车门时不巧是奇数,我不得不又绕了几步路),可是这些东西不是说停下就能停下的。它们像是精神的痉挛!但说不定……
我敢奢望自己真的在好转吗?
二〇〇七年十月十日
当然,虽然我不愿承认,还有一种可能:关于至点,N.是正确的。我们正从一个至点移向另一个至点。夏天过去了,冬天将来临。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从短期来说是个好消息。如果我将不得不来年春天接着与这精神的抽搐抗争……还有后年的春天……
回答是,我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