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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仍然想要去那样做。想……怎么说呢……跳过前戏直奔主题。

我可以看到——或者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没有把握——原来第八块石头所在的地方,而且我看到……那块褪色的区域……正在侵蚀过去,试图突破石头屏障的薄弱点。我恐慌极了,因为如果它成功了,另一边的所有说不出名字的可怕生物将会降临到我们的世界。天空会变成黑色,会出现新的星辰和疯狂的星座。

我摘下相机,想要拉开相机包的拉链,却把它掉到了地上。我的双手颤抖着,像是痉挛一样。我捡起相机包,拉开拉链,当我抬起头时,我看见石圈中那块地方不仅仅是褪色,而是正在变黑。而且,我又看到了眼睛。那双眼睛穿透了黑暗往外窥视。这次,它们是黄色的,瞳孔黑而狭长。像猫的眼睛。或者蛇的眼睛。

我试着举起相机,却又把它掉到地上。当我伸手去捡时,草把它盖上了,我不得不拨开草丛。不,我不得不把它拽出来。我双膝跪地,双手拉住相机的背带。这时,一阵微风从第八块石头原本所在的地方吹过来,把我前额上的头发吹到一边。风是臭的。散发着腐肉的味道。我举起相机,但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它让相机失灵了,它竟然让相机失灵了。后来,我想到拿的是一台数码尼康,必须要先把电源打开。我打开电源——听到嘀的一声——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风力变强了,把草刮得像起伏的波浪。臭味更浓了,天色也越来越黑。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只是单纯的蓝色,但却越变越暗,好像哪个看不见的星球在吞噬太阳。

有个声音。不是英语。听上去像是“恰嗯,恰嗯,嘀呀那,嘀呀那”。但突然……天啊,突然它叫出了我的名字。它说,“恰嗯,N.,嘀呀那,N.”。我想我尖叫起来了,但也不确定,因为那时已经刮起了狂风,怒吼着堵住了我的耳朵。我应该是尖叫了。我有权利尖叫。因为它竟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可怕的、不知名的怪物知道我的名字。还有……相机……你知道我意识到什么了吗?

【我问他是不是忘了打开镜头盖了,他爆发出尖利的笑声,刺得我寒毛都竖起来了,我想起了在碎玻璃上狂奔的老鼠。】

对!是的!镜头盖!该死的镜头盖!我一把拽开它,把相机举到了眼前——我的手抖得那么厉害,竟然没把相机掉到地上,这真是个奇迹。我相信,若是再掉了,草丛绝不会把相机放开,因为这次,它就准备好了。但我没有失手。我透过取景器看过去,看见了八块石头。八块。八可以维持万物的秩序。黑暗仍然在石圈中间旋转,但已经在后退了,身旁的风也在减弱。

我放下相机,石头又变成了七块。某个东西正从黑暗中撤退,我不知道怎么向你描述。我可以看到它——在梦中我也会看见它——但没有语言能够描述那个亵渎上帝的怪物。我能想到最接近的比喻,就是一个有脉搏的皮头盔,两边都有黄色的护目镜。但那两个护目镜……我想,它们是眼睛,它们在看着我。

我又举起相机,还是八块石头。记不得是拍了六张还是八张照片,我想记录下来它们的位置,永远地把它们固定住,但当然了,你也知道我没有成功,反而把相机烧坏了。透过镜头可以看见那些石头,医生——我很确定也可以通过镜子来看,甚至普通的一块玻璃也可以——但它们无法记录。唯一可以记录并保持它们的位置的,是人的大脑、人的思维。而我后来发现,就连那也是靠不住的。计数、触摸和放置暂时是有用的——我们认为神经质的那些举动事实上在维持世界的稳定,这是多么讽刺啊——但迟早,它们提供的保护也不再有效。还有,那些工作真的很繁重。

真的太繁重了。

恐怕今天我们就只能到这里了。我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但我真的很累了。

【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可以开一些镇静药物,药效温和,但比唑吡坦或鲁尼斯塔可靠。只要他不过量使用,就会有效果。他感激地对我笑了笑。】

太好了,那太好了。但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说当然可以。】

请给我开二十片,或者四十片,或者六十片。这些都是好数字。

【下次见面】

【我说他看上去好些了,但我绝对是在说谎。真实的情况是,如果无法找到自己的117号公路,他马上就会被管制治疗。不管是掉转车头还是原地倒车,他都必须离开那块地。事实上,要离开那块地的不仅是他,还有我。我一直在做关于阿克曼地的梦,一个我确定自己能够找到的地方。我并不是说我想要去找——医生是不该被病人的幻觉牵着走的——但我真的确定能找到那里。这个周末的一个晚上(不知为何睡不着),我突然想到,我肯定曾经路过那里,而且不止一次,肯定有上百次。因为我曾数百次经过贝尔路桥,上千次经过静园墓地,它就在詹姆斯·罗威尔小学校车的路线上,我和希拉正是上的那所小学。所以,毫无疑问,我可以找到它。只要我愿意。只要它真的存在。】

【我问他那些药是否有效,他是否能够入睡。他眼睛下的黑眼圈显示,他的睡眠并未改善,但我想听听他如何回答。】

好多了,谢谢你。我的强迫症也好一些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更容易泄露真相——偷偷地把沙发旁的花瓶和克里内克斯纸巾盒放在了边桌的两个相对的角落上。今天,桑迪拿来的是玫瑰。他重新摆放了玫瑰,让它们连接起盒子和花瓶。我问他拿着借来的相机去阿克曼地那次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他耸耸肩。】

什么都没有,当然,除了我赔偿了那位店员一台新的尼康。很快就到狩猎季了,即使你从头到脚都裹着发光的橙色衣,树林也是很危险的。但我也怀疑那里会不会有很多鹿;我猜它们都会绕开的。

该死的强迫症好些了,我又可以睡觉了。

嗯……只能说有时候能睡着。当然,我会做梦。梦中,我通常都在那块地里,拼命地想把相机从草丛里拽出来。黑暗像油一样从石圈中央流出来,我抬起头,看到天空从东到西裂开了一条大缝,可怕的黑色光芒从中间倒出来……那光是有生命的,饥渴的。这时,我就会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有时还会尖叫。

十二月初,一封信寄到了我的办公室。信封上写着私人,里面装了个小东西。我撕开信封,里面的东西掉到了桌上,是一把挂着标签的小钥匙,上面写着A.F.,我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信封里面有信的话,一定会是这样写的:“我试着阻挡你进去。这不是我的错,或许也不是你的,但不管怎样,这把钥匙,和它能够打开的,现在都是你的了。小心保管。”

那个周末,我开车去莫顿,但途中没有把车停在静园墓地。明白吗,我再也不需要那样做了。一路上,波特兰和其他小镇装饰一新,准备迎接圣诞。天非常冷,但还没有下雪。你也知道,下雪之前总是更冷的,那天就是。天空是阴沉的,当天夜里,雪就落下来了,是一场大风雪。你还记得吗?

【我告诉他是的。记得那天是有理由的——尽管我没有告诉他——那段时间,老房子在进行一些修补,当天,我和希拉回去,正好被雪困住。我们稍微喝了点酒,听着披头士和滚石的老唱片跳舞。是个愉快的夜晚。】

铁链仍然在,但A.F.的小钥匙可以开锁,倒下的树也都被拖到了一边,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堵住路已经毫无意义,因为那块地现在是我的了,那些石头也是我的,不管它们试图禁锢什么,都变成了我的责任。

【我问他害不害怕,虽然我知道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但N.的回答出乎意料。】

不,我并不是很害怕,因为那块地已经变了。甚至刚到117号公路与那条土路的连接处,我就知道了。可以感觉得到。用钥匙开锁时,我听到了乌鸦嘎嘎的叫声。通常,我讨厌乌鸦叫,但那天,我却觉得很动听。那声音虽然有自命不凡的嫌疑,却也像是某种救赎。

我早就知道阿克曼地里会有八块石头,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而且我知道它们不会再排成一个圆圈,我又对了。它们就像随意露出地面的岩层,由于某次地质变化引起岩床上升所形成,也有可能是由于八万年前的冰河消退,或者是略近些年代的洪水冲刷。

我也明白了另外一些事情。其中一个是,仅仅由于我看到了,这块地就被激活了。人类的眼睛带走了第八块石头,相机的镜头又把它放回原位,但无法固定。我必须用带有象征意义的动作来维持对它的保护。

【他停下来,再次开口时,似乎转换了话题。】

你知道吗?巨石阵可能混合了钟表和日历的功能?

【我回答说在某本书上读到过。】

建造它和其他类似地方的人们,肯定知道他们可以仅凭借日晷就能看出时间;至于日历,我们知道欧洲和亚洲的史前居民通过简单地在石墙上做记号就能清楚日期。既然这样,如果它真的是一个巨大的钟表或日历,它的意义何在呢?我的想法是,它是强迫症的一个纪念品——矗立在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巨大的神经症。

除非,它在记录小时和月份的同时,也在保护着某个东西,把碰巧就在我们身边的疯狂的世界挡在外面。有些日子——很多这样的日子,特别是在去年冬天——我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那时的我会认为这一切都是胡扯,而我认为在阿克曼地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是我脑子里臆想出来的,所有这些所谓强迫症的表现事实上只是一种精神病症。

但也有另外的日子——今年春天开始——我又确定那些都是真的:我激活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长长的保护链的最后一环,而这个保护链说不定可以追溯到史前。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否则我为什么会和精神病医师谈话呢?——况且有些时候我自己也确定这些都是疯话……甚至当我在数数,或是夜里在屋里转来转去检查电灯开关和煤气灶头时,我也确定这只是……嗯……我脑子里的毛病,吃对了药,几片就能治好。

特别是去年冬天,一切都顺利或者说起码好转了的时候,这种想法尤其强烈。但今年四月,情况又糟糕起来。我数得更多,摸得更多,把所有没被钉起来的东西排成圆圈或对角线。我女儿——在附近上学的那一个——再一次对我的身体状况表示担心。她问我是不是因为离婚,我说不是,她就露出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她问我要不要考虑去“见见什么人”,上帝,所以我到你这里来了。

我又开始做噩梦了。五月初的一天夜里,我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梦中,我看到一个黑灰色的、有点像滴水兽的巨大怪物,身有两翼,生着厚皮的脑袋像头盔一样。它站在波特兰的废墟里,最少有一英里高。我看到它的前臂旁飘着云彩,紧握的魔爪里,人们在挣扎尖叫。我知道——我知道——它是从阿克曼地的石圈里逃出来的,只是另一个世界里放出来的最小最弱的一只,而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履行自己的责任。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把屋里所有能摆放的东西都摆成圆圈,同时确定构成圆圈的物品数量是双数。我想,还不太迟,它才刚刚要醒。

【我问他,“它”是什么。】

原力!记得《星球大战》吗?“利用原力,卢克”?

【他的笑声很狂野。】

但这次的情况是,不要用“原力”!阻止它!禁锢它!我想,它是一股不断冲击这个薄弱的地方——和这个世界上所有薄弱的地方——的混乱的力量。有时,我觉得这股力量的背后,是一长串被毁灭的世界,像巨大的脚印一样往后延伸到远古时代……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当我让他重复时,他却摇摇头。】

把你的本子给我,医生,我给你写下来。如果我告诉你的是真实的,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说出那个名字就是不安全的。

【他用大写字母写下了CTHUN(恰恩)。他给我看,我点头表示看清之后,他便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边撕边数——我猜他是要确保碎片是偶数——然后扔进了沙发边的废纸篓里。】

钥匙,寄给我的那把,还锁在家里的保险箱里。我拿出钥匙,又回到了莫顿——过桥,开过墓园,上了那条被诅咒的土路。我没有丝毫犹豫,因为那本来就不是需要犹豫的事情。就像你走进起居室,发现里面的窗帘着火了,你会把火扑灭,而不是坐下来想要不要这样做。所以,我去了。

还带着照相机。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的。

我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大约五点钟,所以到达阿克曼地时仍是清晨。安德罗斯科金河十分美丽——它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蛇,而是像一条长长的银镜,一缕缕雾气升起,笼罩了整个河面。这叫逆温现象吗?我也不清楚。那层水汽完全复制了大河的曲折回环,远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中出现的一条幽灵河。

阿克曼地里的植物又开始生长,大多数漆树丛都变绿了,但我看到一件可怕的事。不管其他的东西有多少是我臆想的(我真的希望如此),这个都是真的,我拍的照片可以证明。虽然还是模糊的,但有两张照片上能够看出,离石头最近的漆树发生了变异。叶片不是绿色,而是黑色的,树枝是扭曲的……它们似乎组成了某些字母,而那些字母拼出的是……是它的名字。

【他朝废纸篓里的纸片扬扬头。】

黑暗又回到了石圈里——当然,石头只有七块,所以我才会被召唤回来——但我没看到眼睛。感谢上帝,我还算及时。里面只有黑暗在不停地旋转,像是在嘲讽这个美丽而寂静的春日早晨,也像是为这个世界的脆弱而雀跃鼓舞。透过黑暗,我可以看到安德罗斯科金河,但那黑暗仿佛《圣经》里的烟柱,把大河变成了一团黑色油腻的污垢。

我举起相机——相机的背带就挂在我的脖子上,所以就算我没拿稳,它也不会掉到草里拔不出来——从取景器里往外看。八块石头。我放下相机,又是七块。再看取景器,八块。第二次放下相机,仍然是八块。但那还不够,我知道。我知道必须做什么。

强迫自己走到石圈中间是我做过最艰难的事。草蹭着我的裤边,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说话——低沉、沙哑的反对声,警告我离远点。空气开始变得难闻,让人联想到癌症或是更糟糕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病菌。我的皮肤在跳动,而且我觉得——事实上我现在还有这个感觉——一旦我走到两块石头中间,踏入石圈,我的肌肉便会溶化,从骨头上掉下来。我听到,风从石圈里吹出来,里面形成了小的旋风。我知道,它来了。那个脑袋像头盔的怪物。

【他再次示意废纸篓里的纸片。】

它来了,要是这么近距离地看,我肯定会发疯的。我会在石圈里送了命,为了几张除了灰云什么都看不到的照片。然而,还是有某个东西驱使我往前走。到了那儿之后,我……

【N.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着沙发走了一圈。不知为何,他走路的样子——既庄重又欢快,像个孩子在踩着拍子唱儿歌似的——让人有些害怕。他一边走,一边伸出手去摸那些我看不见的石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能维持事物的秩序。然后,他停下来看着我。我见过情况严重的病人——很多——但从来没见过这样似魔鬼缠身般的眼神。我看见了恐惧,而非疯狂;我看见了清醒,而非迷乱。困扰他的当然是幻觉,但毫无疑问,那是些他完全理解的幻觉。】

【我说:“进去之后,你摸了它们。”】

是的,我摸了它们,一个接一个。不能说每摸一块石头,就会感到世界更安全了——更坚固,更有存在感——因为这不是我当时的感觉。事实是,每摸两块石头,心里就会踏实些。也是偶数,你注意到了吗?每摸一对,旋转的黑暗就会退去一点,等我摸完第八块,黑暗就完全消失了。石圈中央的草是枯黄死亡的,但黑暗不见了。而且,不知从何处——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鸟鸣。

我退了出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安德罗斯科金河上的幽灵河也完全消失了。它们看上去又像普通的石头了,不过是八个露出地面的花岗岩层,甚至也不像个圈,除非你自己加以想象。我觉得自己分裂了。一半知道这整件事都只是想象的产物,而且我的想象是病态的。另一半知道,这些都是真的。那一半甚至理解为什么情况暂时好转了。

这就是至点,明白吗?全世界都能看到这种模式——不仅是巨石阵,还有南美、非洲,甚至北极!在美国中西部也看得到——我女儿也见过,但她什么都不知道!麦田怪圈,她这么说。它们都是记录时间的工具——巨石阵和其他所有东西,它们标注的不仅是日和月,还有危险程度不同的时间。

分裂的思维分裂了我的精神。正在分裂我的精神。那天之后,我又去了十几次,二十一号——那天我取消了和你的会面,你还记得吗?

【我告诉他我记得,当然记得。】

我在阿克曼地待了一整天,监视和计数。因为二十一号是夏至,最危险的日子,就像十二月的冬至是危险程度最低的日子。去年是这样,今年还将是这样,自从这世界上有了最初的时间以来,一直是这样。在以后的几个月里——至少直到秋季——我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二十一号……我无法描述那里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第八块石头忽隐忽现,不知道多难才能把它固定住。黑暗聚集又消退……聚集又消退……像潮水一般。我打了一会瞌睡,醒来抬起头便看见一只眼睛在注视着我,不是人类的,而是有三个眼球,恐怖至极。我吓得尖叫起来,但没有逃跑,因为整个世界就全靠我了。全靠我了,却没有人知道。我没有逃跑,而是拿起照相机,从取景器里往外看。八块石头。没有眼睛。做完那个动作之后,我一直保持清醒。

最后,石圈终于稳定了,我知道可以离开了,至少那天是可以了。那时又已经到了太阳落下的时候,就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太阳像一个火球悬在地平线上,把安德罗思科金河变成了一条流血的大蛇。

医生,不管这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我要承受的任务和责任都太繁重了。我累得不得了。想想看,维护整个世界的重任压在我肩上。

【他仰面倒在沙发上。他本来块头不小,此刻看上去却渺小而无助。过了一会儿,他笑了。】

起码冬天来了我就可以歇歇了,如果我能撑到那时候的话。你知道吗?我想,我们之间结束了,我和你。就像过去广播节目里说的,“今天的节目到此为止。”尽管……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再看到我。或收到我的消息。

【我告诉他,恰恰相反,我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我说,目前他的情况就像是在负重:一只看不见的、八百磅重的大猩猩正趴在他的背上,我们一起要做的就是说服它爬下来。我说,我们可以做得到,只是需要时间。我说了很多话,还给他开了两个处方,但在我心里,我害怕他是认真的:他结束了;尽管他接过了我的处方,可他还是结束了。也许只是跟我这里,也许是跟生命本身。】

谢谢你,医生。谢谢你做的一切。谢谢你的倾听。还有,那些?

【他指了指沙发边上的桌子,上面的东西被他仔细地排列过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移动它们的。

【我给了他一张预约卡,他小心地接过来放进口袋里。我看到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口袋,像是确认放在里面很安全,于是我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想错了,七月五号他还会来的。我以前也判断失误过。我慢慢喜欢上了N.这个人,不希望他陷到石圈中出不来。那个石圈仅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可那并不能说明它不是真实的。】

【最后一次见面结束】

4.博恩森特医生的手稿(零星的)

二〇〇七年七月五日

看到讣告后,我给他的家里打了电话。C.——N.在缅因上学的女儿——接的电话,她听上去十分平静。她告诉我,在她内心深处其实对父亲的死亡并不吃惊。她说她是第一个到达N.在波特兰的家的,她暑期在卡姆登打工,离那里不远,但我听出屋里还有其他人。这就好。家人的作用有许多个,但最基本的或许就是当一个成员死去时,大家能够团结在一起,这一点在暴力或意外死亡,比如谋杀或自杀时,显得尤为重要。

她知道我是谁。我们的谈话开诚布公,没什么顾忌。是的,是自杀。他的车。车库。几扇门底塞着毛巾。我确定毛巾的数量肯定也是偶数。十或者二十;根据N.的观点,这两个都是好数字。三十不是那么好,但人们——特别是独居的男人——家里会有三十条毛巾吗?我敢肯定没有。起码我家就没有。

会进行尸检,她说。他们会在他体内找到药——毫无疑问,正是我开的药——但极有可能不会是致命的剂量。我想,药的问题不管怎样都是不要紧的。毕竟,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N.都已经死了。

她问我是否要来参加葬礼。我深受感动。事实上,我差点落下泪来。我回答,如果她的家人能够接受,我会去的。她听上去吃了一惊,说他们当然能接受……为什么不呢?

“因为最后我也没能帮助他。”我说。

“你尽力了,”她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再次感到了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因为她的善良。

挂电话之前,我问她N.是否留下只言片语。她说有。三个字。太累了。

他应该再加上他的名字。那样的话就是四个字了。

二〇〇七年七月七日

在教堂和葬礼时,N.的亲友——特别是C.——都接纳并欢迎了我。这是亲情的奇迹,即使在这样的悲痛时刻,他们也能张开臂膀,甚至容纳我这个陌生人。参加葬礼的差不多有上百人,许多是他工作上的伙伴和朋友,此刻同样也是他的亲人。我在墓穴旁痛哭失声。这一举动既没让我吃惊也没让我尴尬:心理医生和病人间的认同往往十分强大。C.握住我的手,拥抱了我,再次感谢我尽力帮助了她的父亲。我让她不必客气,但我心里却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是个失败者。

美丽的夏日。多么讽刺。

今晚,我听了我和N.几次会面谈话的录音带。我想我会把谈话内容笔录下来。N.的案例至少可以写出一篇论文——为强迫症的病例文献再贡献一点——或许还有更多。比如,一本书。但我是犹豫的。原因是,我将不得不去那个地方,将N.的狂想与现实对比。将他的世界与我的对比。我确信他说的那块地是存在的。至于石头,很可能那里也有石头,只不过并没有他的幻想赋予它们的特殊意义罢了。

傍晚,残阳如血,非常美丽。

二〇〇七年七月十七日

我休假一天,驱车前往莫顿。这件事我权衡了很久,直到最后实在找不出不去的理由。用母亲的话说,我真是拿不起放不下。如果我真的想就N.的案例写点东西,就必须停止这样无谓的顾虑,不再找借口。童年记忆中的地点指引着我——贝尔路桥(忘了为什么,我和希拉小时候叫它失败路桥),男孩山,特别是静园墓地——我本来就预想,找到N.所说的那条路不会太费劲,事实果然如此。并不需要判断他说的是哪条,因为只有一条土路,路上拦了铁链,还有一块不得侵入的牌子。

我把车停在墓园的停车场,就像N.以前一样。尽管是晴朗的夏日正午,鸟鸣声却不多,而且都在很远的地方。117号公路上也没什么车,只有一次,一辆超载的泥浆车沉重地呻吟着,以约莫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开过,带来一阵混杂着汽油味的风,把我前额的头发吹到一边。那之后,就只剩我了。我想起了小时候像士兵扛枪一样扛着萨克的小钓竿一路走到失败路桥的情景。那时我并不害怕,所以我告诉自己,现在也不用害怕。

然而,我却仍然心中忐忑。而且,这种忐忑在我看来并非全然是无来由的,将一个病人的精神问题追根溯源从来就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我站在铁链边,问自己是否真的想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想要侵入,不仅是侵入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还有一个强迫性的精神幻想,它的主人很可能是因之丧命。(或者——也许更准确地说——它才是N.的主人。)这个选择的答案不像早上那么显而易见了。早上,当我穿上牛仔裤和那双旧的红色远足靴时,面临的选择似乎很简单:“出去,把现实和N.的幻想加以比较,要么就放弃想写的那篇论文(或书)。”但到底什么才是现实呢?我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断定B.医生的感官感知的世界就比已故的N.会计感知的世界更真实?

这个问题似乎很容易回答:B.医生可没有自杀,也没有不停地数数、摸东西、放东西;他相信数字,不管是奇数还是偶数,都只是数字而已。B.医生是个能够应对这个世界的人,而事实证明N.会计不行,所以,B.医生对现实的理解要比N.会计更可信。

可是一到那个地方——甚至就在山脚下,还没跨过铁链时——我就感到一种沉静的力量,我突然想到,其实现在的选择简单得多:要么走上那条无人的土路到阿克曼地去,要么转身回到车上,开车离开这里。忘记想写的书,忘记更有可能写成的论文,忘记N.,继续我自己的生活。

但是。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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