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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叫她贝齐。”混蛋说。他用枪——那把全不锈钢结构的大家伙——对着柯蒂斯的脸,此时枪口看上去十分巨大。柯蒂斯意识到,他很可能在听到枪响之前就被打死了,尽管说不定会看到火焰——或刚开始的一点点火星——从枪膛中蹿出来。他还意识到,他的膀胱处在危险的失控边缘。“叫她‘我那条屁股长在脸上的贱狗’。”
“我那条屁股长在脸上的贱狗。”柯蒂斯立刻跟着说了一遍,心里并未感到丝毫对贝齐的歉意。
“现在说,‘我是多么喜欢舔她臭烘烘的肛门’。”混蛋进一步下令。
柯蒂斯不作声。他释然地发现自己还能够坚持底线。而且,就算他真的说了,也只会换来混蛋更过分的羞辱。
格朗沃德似乎并不十分失望。他晃了晃手中的枪。“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是开玩笑的。”
柯蒂斯仍然不说话。他的心中充满恐慌和困惑,然而自从贝齐死后,他的脑子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或许多年来都没有过。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可能死在这里。
他想,会不会真的吃不到明天的面包了?一时间,体内矛盾的两部分形成了统一——困惑的那部分和清醒的那部分——统一在强烈到可怕的求生欲望之下。
“你想要什么,格朗沃德?”
“我想让你进其中一间厕所,最边上那个。”他又晃了晃手枪,这次是朝左边。
柯蒂斯带着一丝希望扭头顺着格朗沃德的手看去。如果格朗沃德的目的是把他锁起来……那还不错,不是吗?也许,把老对头吓了个半死、出了口恶气后,格朗沃德会就此罢手。也说不定,他会回家去,喂自己吃粒枪子儿,柯蒂斯想,用那把点四五的不锈钢大手枪。那可是出了名的治癌症的民间偏方。
于是他说:“没问题。我照办。”
“不过首先,你要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就扔在地上。”
柯蒂斯先掏出钱包,接着不情愿地交出了手机。然后是纸币夹,里面夹了一小叠钱。最后是沾满头皮屑的梳子。
“就这些?”
“是的。”
“把口袋翻过来,宝贝儿。眼见为实,我要自己看。”
柯蒂斯先把前面的左口袋翻出来,然后是右边。几个硬币和摩托车的钥匙掉到了地上,在炫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很好,”格朗沃德说,“后面的。”
柯蒂斯翻出了后面的口袋。只有一张不知放了多久的小纸片,上面潦草地写着购物清单。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格朗沃德说:“把你的手机踢过来。”
柯蒂斯抬脚去踢,连手机都没碰到。
“蠢货。”格朗沃德大笑起来,笑声以同样的抽泣般的咽气声突兀结束。柯蒂斯今生第一次完全了解了谋杀是什么。尚且清醒的脑子意识到这是件好事,因为谋杀——以前他绝对无法理解——原来就跟约分一样简单。
“你他妈的快点,”格朗沃德说,“我还想回家,泡个热水澡呢。止疼药屁用没有,唯一管用的是热浴缸。我恨不得住在里面。”说归说,他看上去并不着急要走。他的眼睛放着光。
柯蒂斯又踢了电话一脚,这次正好把它踢到格朗沃德的脚下。
“射门,得分!”混蛋喊道。他单膝跪地,把那台诺基亚捡起来(在此期间,枪从来没有离开过柯蒂斯),然后费劲地站了起来,嘴里发出低声的呻吟。他把柯蒂斯的手机塞进裤子的右口袋中。他拿枪快速地朝散落在地上的一堆东西点了点。“现在,把你剩下的垃圾捡起来,放回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都拿好。谁知道呢,说不定里面有零食贩卖机呢。”
柯蒂斯默不作声地照办了,当他看到黄蜂摩托钥匙圈上的挂坠时,再次感到一阵心痛。看来,哪怕是在极端情况下,有些东西也不会改变。
“忘了你的购物单,混蛋。拿上它。所有的东西都放回口袋。至于你的电话,我会把它放回你的小房子里的充电器上。当然,在我删除发给你的信息之后。”
柯蒂斯捡起那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橙汁、抗酸片、鱼块、英国松饼——把它塞回后面的衣袋里。“你办不到。”
混蛋扬起杂乱如草般的老头儿眉。“想告诉我为什么吗?”
“房子的警报系统开着。”其实,柯蒂斯根本不记得开了没有,“还有,你回到海龟岛时,威尔逊太太已经到了。”
格朗沃德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眼前的人是个疯子,柯蒂斯本会对这种眼神感到愤怒,而不是害怕。“今天是周四,邻居。周四和周五的时候,你的管家只在下午来。你以为我没有监视你吗?就像你一直监视我一样?”
“我没有——”
“哦,我可看见你了,躲在路边你最喜欢的棕榈树后面偷窥——你认为我没有吗?——但你从没看到我,对不对?因为你懒惰。懒人都是瞎子,懒人会遭报应。”他放低声音,像是吐露某个秘密,“所有的同性恋都懒惰,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同性恋议会想要掩盖这个事实,但在网上能看到研究报告。”
在越来越强烈的沮丧中,柯蒂斯几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如果他连威尔逊太太的工作规律都摸清了……天啊,他到底计划了多久?
起码是从柯蒂斯为贝齐的死起诉他时开始的。说不定更早。
“至于你家警报系统的密码……”混蛋再次发出他怪异的笑声,“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家的警报系统是赫恩安防公司安装的,而我跟他们合作快三十年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弄到这个岛上所有他们公司安装的警报系统的密码。不过,事实证明,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家的。”他抽了抽鼻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胸腔深处传来一声轰隆隆的咳嗽声,听上去挺痛苦(柯蒂斯希望如此),可是他手里的枪却一点也没活动。“何况我想,你根本就没打开它。你脑子里尽是你们那一伙的肮脏玩意儿。”
“格朗沃德,我们就不能——”
“不,我们不能。你罪有应得。你该当,你活该,你自找。到那该死的屎屋子里去。”
柯蒂斯朝简易厕所走去,只不过他的方向是最右端,而不是格朗沃德要求的最左边。
“不,不,”格朗沃德说,耐心地像是对待小孩,“是另一边。”
“那一个歪得太厉害了,”柯蒂斯说,“我进去的话,它会倒下来的。”
“不,”格朗沃德说,“那东西就像你深爱的股市一样坚挺,因为它的侧面构造特殊。不过,我敢肯定你会喜欢里面的味道的。你们这种人花了很多时间待在厕所里,你一定喜欢那味道。你一定爱死那味道了。”枪膛突然顶向柯蒂斯的屁股。柯蒂斯吓得叫了一声,格朗沃德大笑起来。那混蛋。“现在,滚到里面去,否则我就打发你上西天。”
柯蒂斯不得不探身越过满是浮渣的一沟死水去开门。由于简易厕所是倾斜的,所以当门栓打开时,门砰然弹开,差点打在他的脸上。这又引起了格朗沃德的一阵狂笑。他的笑声让柯蒂斯的脑中再次出现关于谋杀的联想。同样,他也再次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诸多留恋。突然间,散发着清香的绿色叶片和佛罗里达朦胧的蓝色天空变得无比可爱。他是多么想吃一片面包啊——哪怕是最普通的白吐司现在想来都像大餐一样;他会在膝上铺好餐巾,从小酒柜里挑一瓶上好的葡萄酒来配。他只希望自己还能活着享受这些。如果混蛋只是想把他关起来,那么他还是有希望的。
他想(这个想法就像关于面包的想象一样突如其来、不着边际):今天要是能脱险,我就开始给“拯救儿童组织”捐钱。
“进去,约翰逊。”
“我告诉你它会倒的!”
“我们俩谁懂建筑?你小心的话,它不会倒的。进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朗沃德大笑起来,像是不敢相信柯蒂斯的愚蠢。笑完,他说:“上帝作证,把你的屁股挪进去,否则我马上就打烂它。”
柯蒂斯跨过水沟,钻进简易厕所。在他的重量下,厕所令人不安地向前倒去。他惊叫一声,身体探过嵌着马桶的厕台,双手摊开撑住后墙。正当他像个即将被搜身的嫌疑犯般站在那里时,门在他身后猛地关上。阳光被挡在外面,他突然陷入闷热的阴影中。他刚扭头往后看,简易厕所又摇晃起来,似乎马上就会失去平衡。
敲门声响起。柯蒂斯可以想象混蛋站在外面,身体越过水沟,一只手撑住厕所侧面,一只手握拳敲门。“里面舒服吗?温馨吗?”
柯蒂斯没有回答。至少,有格朗沃德撑住门,那该死的东西算是稳住了。
“你当然舒服了,像条蛆一样舒服。”
又是轰然一声响,厕所再次向前倾去。格朗沃德已经挪开了身体。柯蒂斯恢复了刚才的姿势,脚后跟着地踮脚站着,集中精神让这个臭气熏天的小房子保持平衡。汗水沿着他的脸滚下来,刺痛了左下巴上剃须刀留下的一道刮痕。痛感让他带着爱意和怀念想起了自己的卫生间,曾经他把那里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现如今,他愿意拿出退休基金里的每一块钱来换取重回那里、右手拿着剃须刀、看着血从左脸上的剃须泡沫中流出来,同时听着床边收音机闹钟里传出的某首愚蠢的流行乐。卡朋特或者唐·霍。
看来这次是完蛋了,肯定完蛋了,他谋划了很久了——
然而,简易厕所并没有坍塌,而是稳住了。可它仍旧处于坍塌的边缘,仅保持非常非常微弱的平衡。柯蒂斯脚尖着地,双手撑墙,弓着腰,腹部下方是马桶座。他刚刚意识到这个闷热的小房子有多臭,尽管马桶盖一直关着。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肯定是蓝色的那种——和腐烂的人类排泄物混在一起,使这里更加难闻。
格朗沃德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是从后墙传过来的。他跨过了水沟,绕到了简易厕所的后面。柯蒂斯惊奇地发现自己想后退,却没有后退。但他仍然不自觉地吓了一跳,摊开的手指瞬间离开了墙壁。厕所晃动起来。他立刻把手放了回去,尽可能地往前探身,厕所又稳住了。
“你怎么样了,邻居?”
“吓破了胆。”柯蒂斯回答。他的头发从前额耷拉下来,被汗水黏住,但他连晃晃头把它甩开都不敢,甚至那种程度的多余动作都会让厕所摇晃。“让我出去吧,你已经笑够了。”
“如果你认为我从中得到了乐趣,你就大错特错了,”混蛋摆出一副掉书袋的口气,“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邻居,终于决定有必要实施——这是唯一的途径。而且必须是现在,再等的话,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还能不能做它必须做的事。”
“格朗沃德,我们可以像男人一样解决问题。我发誓。”
“想怎么发誓随便你,我不会相信你这种人,”他仍旧是刚才的语气,“把你这样的人当男人来相信绝没有好下场。”他突然大叫起来,声音都喊破了,“你不是认为自己聪明吗?现在感觉如何啊?”
柯蒂斯一言不发。每一次他自以为能稍稍缓和混蛋的疯狂时,疯狂却总是愈演愈甚。
最后,格朗沃德用稍冷静些的语气接着说。
“你想要个解释,你认为自己死也应该死个明白。也许是吧。”
不知何处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在身处闷热小盒子的柯蒂斯听来,叫声也像笑声。
“我叫你基佬巫婆的时候,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我没有。那是不是意味着你知道自己是个,嗯,被派来考验我的超自然的邪恶力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婆拿着珠宝跑了之后,许多个不眠之夜,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止这个问题——但仍然没有答案。你很可能也不知道。”
“格朗沃德,我向你保证,我不是——”
“闭嘴。这里只有我能说话。你当然会那样说了,不是吗?不管事实上你知不知道,你都会那样说。看看萨勒姆女巫们的供词吧,看看吧。我看过。因特网上都有。她们发誓自己不是女巫,而当她们认为只有承认才能免于一死时,又发誓自己是,可是,只有少数人确切地知道事实究竟如何。这一点变得显而易见,只要你用你茅塞顿开的……嗯,茅塞顿开的……茅塞顿开的什么东西。思想?或是其他什么。嘿,邻居,我这样做你感觉如何?”
突然,混蛋——虽然身体有病,却仍然非常强壮——开始摇晃简易厕所。柯蒂斯几乎被甩到门上,那样的话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停下!”他吼道,“别这样!”
格朗沃德放肆地大笑起来,简易厕所停止了摇晃。但柯蒂斯觉得地板比以前倾斜得更厉害了。“你可真是个孩子。告诉你,这个厕所就像股市一样坚挺!”
停了一下。
“当然了……事实是这样的:所有的基佬都是骗子,但并非所有的骗子都是基佬。这两者并非恒等,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直的像根箭,一直都是,我可以操了圣母玛利亚,再去跳个谷仓舞,可我还是把你骗到这儿,我毫不否认我撒了谎,而且现在说不定还在撒谎。”
他又咳嗽起来——从喉咙深处传来、带着疼痛的咳嗽。
“放我出去,格朗沃德。求你。求求你。”
长时间的停顿,混蛋似乎在考虑他的恳求,但稍后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
“最后——涉及女巫——我们不能指望招认,”他说,“甚至也不能指望供词,因为它们有可能被歪曲。跟女巫打交道时,主观的东西变得……变得……你知道的。我们只能依靠证据。于是,我考虑了一下在我这件事中的证据。我们来看看事实。首先,你在文顿那块地上玩了我。这是第一桩。”
“格朗沃德,我从来没有——”
“闭嘴,邻居。除非你想让我把你的小安乐窝掀翻,要是那样的话,你想说什么随便你。你是想要那样吗?”
“不!”
“好极了。我并不十分清楚你为什么要耍我,但我相信你那么做是因为你害怕我会在岛上再建几座公寓楼。不管怎样,证据——也就是你那张滑稽的出售合同——本身就说明了这事儿就是个他妈的笑话,就这么简单。你扬言里基·文顿打算以一百五十万美元把那块地卖给你。好吧,现在我问你,邻居,世界上有任何法官和陪审团会相信吗?”
柯蒂斯没有回答。他现在甚至连清喉咙都不敢,并不是因为怕激怒混蛋,而是因为担心把本来就极不稳当的简易厕所弄翻。他担心,哪怕把小指头从后墙上挪开都有可能让厕所翻掉。这种担心很可能是愚蠢的,但也说不定不是。
“然后,那些亲戚们过来了,把本来就够复杂的情况弄得更加复杂——全是因为你他妈的在搅局!是你叫他们来的。你,要么是你的律师。很显然,你是摆出一副‘证明完毕’的姿态,因为你喜欢事情发展成那样。”
柯蒂斯仍然保持沉默,不去反驳他。
“你就是在那时开始诅咒我的。一定是。证据显示如此。‘无需看见冥王星来推断它的存在。’有个科学家说。你知道吗?他通过观察某个行星轨道的不规律变动推导出冥王星的存在。推断巫术的存在就像那一样,约翰逊。你必须检查证据,寻找你——你生命轨道中的异常。还有,你的灵魂发黑了。它发黑了,我能感觉得到。就像日食,它——”
他又咳嗽了。柯蒂斯还保持那副准备好被搜身的姿势,屁股撅着,肚子下方是马桶,格朗沃德的木匠们曾在早晨的咖啡代谢后来此解决问题。
“其次,金妮离开了我。”混蛋接着说,“她现在住在科德角。她说自己独住,这点我相信,因为她还想要诉讼期的赡养费——她们都一样——但我知道不仅如此。那个浪荡的婊子要是没男人的话,就会坐在《美国偶像》前面吃巧克力球吃到自己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