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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马瓦尔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他不愧是在日本出生的,日语里没有半点奇怪的腔调。
“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战时待在日本的外国人的情况。不知您是否知道些什么趣事……”
“战时啊?”听了中垣的话,原本面带微笑的波马瓦尔突然板起脸来,坐正了身子道,“当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不过不是什么趣事。毕竟,那是个令人厌恶的时代。”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和服的老妇人端着茶盘走进院子里。
“这是拙荆。”波马瓦尔介绍道。
那个话多的巡警并没有告诉中垣波马瓦尔的妻子是日本人。
波马瓦尔太太把茶盘放到陶瓷器上,郑重地向中垣行了个礼。
中垣赶忙站起身来回礼。
“你又准备跟人侃大山呢?”波马瓦尔太太带着温和的微笑对丈夫说道,“上次聊得太起劲,竟说了别人的坏话呢。这次可要注意了。”
“没事。”波马瓦尔苦笑了一下,“今天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多说半句。你快回屋该干吗干吗去吧。”
“不行,我今天要坐这里监督你,免得你又说出些奇怪的话来。”波马瓦尔太太一边给两人斟茶,一边笑着说道。
“好吧……你想打听些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当着自己太太的面,波马瓦尔一脸严肃地催促中垣道,之前那种轻松愉悦的气氛骤然消失。
“那个……如果您不愿提起战时的事情,那说说其他的也行……那个……比方说,如果一个外国人娶了一个日本妻子……嗯,或者说是感想之类的……”中垣结结巴巴地说道。
中垣是想向波马瓦尔打听一下西蒙.吉尔莫亚太太的情况。为了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吉尔莫亚太太的身上,他试着把“外国人的日本妻子”设定为讨论的主题。
“呵呵……”波马瓦尔太太抿嘴一笑,“既然你们想聊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是回避一下吧。要是我在场的话,估计他也不敢说真话呢……”
波马瓦尔太太站起了身。
看到太太离去的身影,波马瓦尔的情绪再次变得高涨起来。
“哈哈哈……”
波马瓦尔愉快地笑着,放开盘起的双腿,把脚伸到陶椅的椅背上。
见对方并不打算接茬儿,中垣有些为难。无奈之下,他只好看着那椅子问道:“这是中式的椅子吧?感觉有些年头了呢。”
“这个……我对古董没什么兴趣,也不太懂这玩意儿,是一个卖古玩的英国人送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高价的古玩吧。他送我的时候好像详细解说过,不过我早忘了。”
“英国古玩商?不会就是当年住在神户的那位吉尔莫亚先生吧?”中垣干咳了一声,问道。
“哦?你也知道吉尔莫亚?”
“是的。为了写有关滞留于神户的外国人的故事,我曾作过一些调查。”
“你还真热心哪,连吉尔莫亚的事也调查了……我听人说,两三年前,他在伦敦死了。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中垣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以免引起对方的疑心。
“他是个怪人。整天和发霉的古董打交道的,大都是怪人,他也不例外。”
“是吗?不过我查到的情况不多,好像他太太是日本人。”
“不错,吉尔莫亚太太……她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们夫妻俩都怪怪的。”
“具体怎么个怪法儿呢?”
“一两句话很难说清的。吉尔莫亚平日很少说话,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谁看到他心里都会发毛。他太太呢,正好和他相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而且立马就会付诸实践。她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经常有人说她的不是。虽然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很多,但我倒不觉得她是个坏女人……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死得那么悲惨。有人说她是遭到了天谴,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死得很悲惨?”中垣装出一副对吉尔莫亚太太的死一无所知的样子。
“她家起火了,她没来得及逃走,真够可怜的……”
“对了,”中垣尽可能一本正经地说道,“您说她有很多流言蜚语,具体是些怎样的流言蜚语呢?”
“我跟你说,你可别写到杂志上去哦……拙荆也是日本人。日本妇女历来都是端庄贤淑、恪守本分的,但是也有例外……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想象到了吧。”
“我大致明白了。”
中垣知道波马瓦尔是在暗示吉尔莫亚太太有红杏出墙的传闻。虽然中垣很想问个仔细,但从对方的态度上来看,他是不会细说的。
“派出所的巡警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波马瓦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没有。”中垣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我不太想说,不过派出所的大原巡警什么都知道。如果想打听情况的话,可以去找大原。”
波马瓦尔是在暗示中垣吧。
“回去的路上,再顺道去打听一下吧。”中垣心想。
因为中恒表示“随便讲什么都行”,波马瓦尔老人便开始细数他的美好回忆。
波马瓦尔老人虽然出生于日本,但年少时是回法国接受教育的。一战期间,他回到了日本。波马瓦尔坦白说,他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免服兵役。回日本的途中,他在亚丁港被困了一个星期。因为听说当时德国的巡洋舰就在附近的海面上,所以只好暂时回避。
之后,他又向中垣吹嘘了一番自己的驾车技术。
“我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东西。”说着,波马瓦尔回屋去拿了一本古旧的证书。
那是一张大正十年(1921年)发行的驾驶证。发行机构是东京警视厅。
按照波马瓦尔的说法,大正十二年的大地震(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里,驾驶证发放记录的原纪录被烧毁,所以以前的驾驶证全都作废了,其后又另发了新证。但他却一直把那张旧驾驶证揣在衣兜里。
“只是稍微超速的话,我就会把这东西拿给警察看,吓唬吓唬他们。只要看到这张驾驶证,他们一般都会给我行个方便的。有的警察还特地把自己的同伴也叫来看呢。”
聊了将近一小时的往事之后,中垣起身告辞。
“等你的文章上了杂志,务必送我一本。汉字我还是能看懂七成的。”波马瓦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