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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丝拽着蓝珀尔夫人的胳臂,不住地摇着,就像一个孩子在使小性子。
“到时间了。”蓝珀尔夫人也像在教导孩子一样说道:“我们坐那边吧,稍微准备一下。”
罗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那棵赤松下的了。
已经不能用“心悸”两个字来形容了。
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跌跌撞撞地蹭到赤松树下,踉踉跄跄地坐下。
蓝珀尔夫人坐定,从手提包里掏出手帕。
“把眼泪擦一擦……擦仔细点儿。马上就要回到他们身边去了吧?”
说着,她用左手轻轻托起罗丝的下巴,仔细地给女儿擦着脸。
罗丝任由母亲擦拭自己脸上的泪珠。
蓝珀尔夫人擦完罗丝的脸,又擦了擦自己的脸,拿出化妆盒,重新补了妆。
“好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也补一下吧,最好再抹点口红。”
“嗯。”
罗丝点了点头,接过化妆盒。
罗丝以前也借用过朋友的化妆盒,但总感觉和自己的化妆盒在气味上有些细微的差别,而母亲的化妆盒的气味却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口红也是。
蓝珀尔夫人把化妆盒和口红放回手提包里,然后拿出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
“把你的名字和住址写到这里。”
“嗯。”
罗丝按照母亲所说的,把自己的名字和蓝桉楼的地址写了上去。
“这样,警察一发现我的尸体,应该就会去找你,因为没有其他人的资料了。”
“妈妈,到底为什么?”
罗丝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哽咽着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也无益……差点忘了更重要的事……”
蓝珀尔夫人说着再次拿出化妆盒和口红,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又擦了擦笔记本的封面。
罗丝虽然处在异常悲恸中,但她立刻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她是想擦掉女儿留下的指纹,使女儿免遭警方的怀疑。
“遗书我也准备好了。”
蓝珀尔夫人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在罗丝的面前摊开:“你看看吧,不过别碰它。”
永别了。
这就是信的开头。罗丝接着往下读——
我想了很多。一直以来,我都活在烦恼和痛苦中,或许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不想提自己在烦恼什么。
我难以适应国外的生活,以至于脑子混乱,神经过敏。我丈夫年事已高,又得了老年痴呆症,而且我们没有孩子。我已经没有任何盼头了,一想到将来,我就感到绝望。
只是,我希望能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死去。
如果我就此回美国去,或许会连死的力气都失去,只能任由身体一天天地枯萎衰竭,最后就像尘埃一样被风吹散。一想到这些,我宁愿亲手结束这生命。
永别了。
我不知道这封遗书应该写给谁。
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
我想过用英语给在美国的丈夫留几句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已经不会认字了。
在日本,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在东京P宾馆里寄存了两千美元,作为丧葬费。我不需要葬礼,也不需要坟墓。
请把我放在无主坟地上吧。
真是麻烦众位了。
等罗丝看完,蓝珀尔夫人问:“感觉怎么样?”
“嗯……”
罗丝读着遗书,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母亲没有在遗书中提到真相。也就说,那些血腥而恐怖的真相即将被尘封——罗丝因此而感到安心。
“这样写还行吧?”蓝珀尔夫人微笑着说。
“可是,感觉不像遗书。”罗丝回答说。
“是吗?”
“妈妈也是,一点儿都不像马上要走的人。”
“呵呵,或许吧。毕竟,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嗯,这个信封好像不适合拿来装遗书呢。”蓝珀尔夫人用手指转动着装遗书的信封说道。
那是一只粉色的信封。
“这是用来装情书的。”罗丝说。
话音刚落,她就为自己的话感到震惊——这个节骨眼,自己居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封遗书,”蓝珀尔夫人说,“没有半句假话,只不过有些事情没有写罢了。”
“那不就等于没有留遗书吗?”
话一出口,罗丝再次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吃惊。
好像无形之中有一根线,一直牵引着她,使她不自觉地说出这些话来。
“这种气氛,是妈妈营造的。”罗丝心想。
母亲一会儿让保险推销员假扮加藤光子,一会儿又像鬼魂一样跑去找伊泽,只是为了在女儿心中留下完美的形象。如今真相大白了,她是否又想给女儿留下另外一种印象呢?
这个念头在罗丝脑海中闪过。
蓝珀尔夫人不停地玩弄着信封,说道:“说的也是。不过至少能证明我是自杀的。真正的遗书,不是已经刻在你心里了吗?这样不好吗?”
“刚才妈妈说的事情,就是遗书?”罗丝问。
“是啊。那些话将永远都留在你心底,不会消失。”
“嗯,我不会忘记的。”
罗丝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的疑虑却更深了。
既然自己和加藤光子、伊泽见面,都是母亲一手安排的,那么现在和母亲的相遇,会不会也是母亲安排的?
“不会的!”罗丝坚决否定了。
罗丝知道母亲还活着,如果不是金泽的阿姨来找她,她也没必要来扫墓。那么,她就不会在这里遇到母亲。可是,蓝珀尔夫人向女儿讲述一切以代替遗书,似乎是早就做好准备的。
“妈妈,你一定没想到,我居然知道你还活着吧?”罗丝问道。
“是啊,我确实吃了一惊……不过,在广岛遇到你的时候,见你的样子有些奇怪,我就有所怀疑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妈妈会一个人默默地离去吗?就算没有在女儿心中写下遗书?”
“不,说句实话,我是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虽然你可能会受到打击,但也会变得更加坚强……而且,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妈妈。”
蓝珀尔夫人把装遗书的信封塞进手提包里,又在包里翻了一下。
“所以,妈妈其实是准备在临死前见我一面的,是吗?你并不打算只是远远地看着我,而是……而是准备和我见面,然后告诉我这些事情,是吗?”
罗丝努力克制着狂乱的呼吸,问道。
“中垣是个好人。”蓝珀尔夫人突然改变了话题,“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至少表里如一,做事毫不含糊。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女人带来幸福。你爸爸总是叫人猜不透,我到现在还这么觉得……或许,你爸爸也知道妈妈没有死……”
“妈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要避开这个问题?”罗丝使劲儿抓着母亲的手臂问道。
蓝珀尔夫人把信封塞进手提包,右手依旧放在包里。
罗丝一晃,她的手臂也跟着动了起来。
“你问的问题,”蓝珀尔夫人缓缓说道,“我已经回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