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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雕花的椅子上,觉得口渴。过了一会儿,管家沿着大厅蹑手蹑脚回来,不悦地对我抬抬下巴,示意我过去。
我们走过一英里的长廊。走廊尽头的空间豁然开朗,四面无门,是一间偌大的阳光房。管家走到房间另一边,打开一扇大门,让我进去。里面是一间椭圆形格局的房间,铺着黑银相间的椭圆形地毯。地毯中间立着一张黑色大理石餐桌。僵硬的高背雕花椅靠墙摆着。一个偌大的椭圆形凸镜把我照成脑袋进水的小矮人。房间内还有三个人。
在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司机乔治笔挺地站立着,他一身整齐的暗色制服,手上拿着鸭舌帽。韩翠丝小姐坐在一张最不舒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酒杯,里面还剩半杯酒。在那块椭圆形地毯的银色边缘,老吉特先生摆出一副要出门慢跑,却被事务缠身,因而怒火中烧的样子。他的脸涨得通红,鼻子上的血管也向外突出。他双手插在丝绒家居外套的口袋里,穿着一件打褶衬衫,胸前有一颗黑珍珠,戴着黑色蝙蝠翼状领结,一只名牌牛津皮鞋没绑鞋带。
他对我背后的管家又吼又叫:“滚出去!把那些门都关好!谁来都说我不在家,知道了吗?我谁都不见!”
管家关上门。他应该走了。我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乔治抛给我半个冷笑,韩翠丝小姐在杯子上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你回来得正好!”她端庄地说。
“你冒险把我一个人留在你的公寓,”我告诉她,“我可能会偷走一些香水。”
“哼,你要什么?”老吉特对我吼道,“你可是了不得的大侦探。我派你做保密工作,你却大剌剌地走进韩翠丝小姐家,把整件事解释给她听。”
“起作用了!不是吗?”
他瞪着我,他们都瞪着我。“你怎么知道?”他又咆哮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好女孩。她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再担心。杰罗先生在哪里呢?”
老吉特停住了,狠狠瞪我一眼。“我仍认为你是个无能之辈,”他说,“我儿子失踪了。”
“我不替你工作,我替安娜·哈西工作。有任何抱怨,你应该告诉她才对。我自己倒杯酒,还是要你穿紫衣的奴才替我倒?还有你说你儿子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要我收拾他吗?”乔治安静地问。
吉特挥手指指黑色大理石桌子上的盛酒器、苏打水和杯子,又开始绕着地毯走,“别犯蠢。”他怒斥乔治。
乔治脸红了,面颊红扑扑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替自己调了一杯酒,坐下来品尝;接着又问了一次,“吉特先生,你说你儿子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我付给你的可是好价钱。”他又开始冲我吼起来。
“什么时候?”
他停在盛酒器前,又看着我。韩翠丝小姐轻轻笑了起来。乔治阴沉着脸。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儿子失踪了,”他反唇相讥,“我认为这句话足够清楚,特别是对你来说。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韩翠丝小姐不知道,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可能去哪里。”
“可是我比他们聪明,”我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整整一分钟都没有人动。吉特眼珠凸出,瞪着我。乔治瞪着我,女孩瞪着我。她满脸疑惑。另外两个人只管瞪着我。
我看看她,“愿意的话,请你说说你们出门后,去了哪里?”
她深蓝的眼睛清澈如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一起出去——坐出租车走的。杰罗交通违章太多次,驾照被吊销一个月。我们往海滩去——你可能猜到了,我改变了心意。我承认自己不过是个骗子,但我不是真的要杰罗的钱,只是为了报复。报复吉特先生毁了我父亲,当然手段完全合法。但是弄了半天,我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也不像个骗子,所以我告诉杰罗去找别的女孩。他很恼火,我们吵了一架。我在比弗利山下了车。他继续往前,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我回到米兰诺,从车库取车来了这里。告诉吉特先生忘了整件事,别再费心去找私家侦探跟踪我。”
“你说你和他坐出租车走,”我说,“如果他不能自己开车,为什么不叫乔治载他呢?”
我盯着她,但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吉特冷冷地回答我:“乔治要载我从办公室回家。那个时候,杰罗已经出去了。这有什么重要的?”
我回头看他。“有。接下来很重要。杰罗先生在米兰诺。公寓保安霍金斯告诉我,他回去等韩翠丝小姐,霍金斯让他进她的公寓等。只要施以小惠——给他十块钱,霍金斯会帮这类忙。他可能还在那里,也可能不在。”
我一直看着他们,要同时看住三个人很不容易,但他们都没动,只是看着我。
“哎——很高兴听你这么说,”老吉特说,“我以为他跑到哪里去买醉了。”
“不,他没到哪里去买醉,”我说,“还有一件事,你打电话到处找他,有没有给米兰诺打?”
乔治点点头。“有,我打了。他们说他不在那里。看起来这个公寓保安买通了接线女孩。”
“他不需要那么做。她尽可把电话接上去,只是杰罗当然不会接电话。”我又冷酷地看着老吉特,兴趣浓厚。承受这些对他来说不容易,但他必须受着。
他竭力控制着,先舔了舔嘴唇,“为什么是‘当然’,我能问吗?”他冷冷地说。
我把杯子放在大理石桌上,靠墙站着,双手闲着。我仍然要看着他们——三个人。
“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件事,”我说,“大家都很清楚情况。我知道乔治清楚,虽然作为一个用人,他不应该清楚。我知道韩翠丝小姐清楚。当然你也清楚,吉特先生。所以来看看我们到底掌握了些什么。很多线索没有被凑到一块,但我很聪明,能把它们凑起来。首先是一堆艾斯特先生那边来的银行支票复印件。杰罗否认了这些钱,吉特先生您不肯付钱,但找了笔迹鉴定专家阿柏捷鉴定那些签名,看看是不是真的。它们看起来像是杰罗的,事实上也是。这个阿柏捷可能还干了别的事,对此我一无所知。而且现在没办法问他了。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吃了三颗子弹——我听说是把点二二干的。没有,吉特先生,我没打电话给警察。”
这个银发的高个儿看起来一脸惊骇,瘦削的身子摇晃得像风中草。“死了?”他低喃,“被谋杀的?”
我看看乔治,对方一块肌肉也没动。我又看看女孩,她静静地坐着,嘴巴闭得紧紧的。
我说:“他的死要是和吉特先生的事有关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被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枪射死——这个案子里刚好有人携带点二二的枪。”
他们继续听着,没有说话。
“我一点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被杀。他对韩翠丝小姐或艾斯特都没什么威胁。他胖得都走不动路。我猜他就是聪明过了头。他接了一个识别签名的简单案子,可是他就此发现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等他发现更多不该知道的事后——他猜到不该猜的事——大概还想干点勒索的勾当。今天下午有人用一把点二二把他解决了。好,这我能受得了。反正我跟他不熟。
“所以我就去见韩翠丝小姐。经过与这个贪婪的公寓保安好一番周旋之后,终于见到了她。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杰罗先生悄悄地从躲藏处出来,狠狠打在我下巴上,我摔倒了,头撞到了椅子脚上。等我醒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人,所以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我碰上了拿着点二二的家伙和他的笨蛋跟班弗瑞斯基·拉文,那家伙嘴巴很臭,拿着一把很大的枪。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今天晚上在你家门前被一枪崩死了,吉特先生——因为想拦截你的车子。警察知道这起命案后来盘问我——因为另一个家伙,拿点二二的那个,小笨蛋的哥哥,以为我杀了那个笨蛋,想要给我好看,可是没成功。这是第二起杀人案。
“现在说到第三起,也是最重要的一起。我回到米兰诺,因为杰罗先生不能再到处乱跑,他好像有些敌人。今天晚上弗瑞斯基开枪时,他本应该在车子里——当然那只是个事先设好的局。”
老吉特两道白眉纠在一起,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乔治看起来可不迷惑,他两眼空洞,一张木讷的脸像雪茄店的木刻印第安人。女孩现在看起来有些面色苍白,有点紧张。我继续说下去。
“到了米兰诺,我发现霍金斯让艾斯特和他的保镖进入韩翠丝小姐的公寓等她回来。马蒂有话对她说——关于阿柏捷被杀的事,她最好放开小杰罗一阵子——至少等警方的风声平静下来。马蒂是个心思周密的家伙,比你想的还周密。例如他知道阿柏捷的事,知道吉特先生早上去过安娜·哈西的办公室,不知他怎么知道的——也许是安娜告诉他的,我认为她完全可以说——我正在办这件案子。所以他派人跟踪我到阿柏捷的办公室。后来他又从他的警察朋友那里得知阿柏捷被谋杀,他知道我没告诉警察,所以当下就和我套上了交情。跟我说完这些后,他就离开了,我再度单独被留在韩翠丝小姐的公寓里。不过这一次,我毫无理由地到处刺探了一番,发现小杰罗先生在卧室里——大衣橱里。”
我很快走到女郎身旁,把手伸进我的口袋,掏出美丽的点二五自动小枪,放在她的膝盖上。
“以前见过这个吗?”
她的声音里有种奇怪的紧张,但深蓝的眼睛直视着我。
“没错,是我的。”
“你放在哪里?”
“床边小桌子的抽屉里。”
“确定?”
她陷入沉思。两个男人仍然没动。
乔治开始抽动他的唇角。她忽然头向旁边一偏。
“不对。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拿出来给别人看过——因为我不太懂枪——就放在客厅的炉架上,我想没错,我拿给杰罗看过。”
“所以如果有人要整他,他可以拿到这把枪自卫,对吗?”
她不解地点头。“你是什么意思——说他在衣橱里?”她小声地急促地问。
“你知道的。这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们都知道我为什么拿枪给你看。”我从她身边走开,面对乔治和他的老板,“他死了。子弹射穿心脏——可能用的就是这把枪。枪是故意留在那儿的。”
老人往前走了一步,停下来,身子撑在桌上。我不确定他的脸色是变白了,还是原来就很苍白。他木然地瞪着女孩,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间挤出话来:“你这该死的凶手!”
“不会是自杀吗?”我冷笑着说。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想法吸引了他。
“不,”我说,“不可能是自杀。”
他一点都不喜欢我的话。他的脸好像渗出了血,鼻子上的血管变得粗大。女孩摸着膝上的枪,然后松松地握住枪柄。我看见她的拇指轻轻扣向保险。她不太懂枪,不过起码知道这一招。
“不可能是自杀,”我又很慢地说了一遍,“如果只是这一件事,还有可能。但是加上其他的事情,就不成了。阿柏捷、卡维罗道的打劫——就在这房子外面,跑进我公寓的笨蛋,点二二口径枪的把戏……”
我又把手伸进口袋,拿出蜡鼻子的乌斯曼,随意地摆在左手掌心里,“奇怪的是,我想的不是这把点二二,虽然这个枪手刚好也有一把点二二。没错,我也拿下了这个枪手。他被绑在我的公寓里。他回来要崩掉我,可是我说服他别杀我,我很会说话。”
“只是你说得太多了。”女孩冷冷地说,把枪举起了一点点。
“很明显是谁杀了他,韩翠丝小姐,”我说,“问题很简单,只要有动机和机会。艾斯特没有,不是他叫人杀的。那会毁掉他五万元进账的机会。弗瑞斯基的同伙没杀他,不管他是替谁卖命,我想他都不是替艾斯特干活的。他不可能进入米兰诺做这件事,当然更进不了韩翠丝小姐的公寓。不管是谁干的,对他一定有什么好处,而且有机会进入凶案现场。好,谁会有好处可得呢?两年后信托基金会给杰罗五百万。在此之前他一毛钱也拿不出来。所以如果他死了,他的自然继承人就可以得到。谁是他的自然继承人?你们一定很惊讶。你知道在加州和其他一些州——但不是所有的州都这样,一个人可以自行变成一个自然继承人吗?只要收养有钱但没子嗣的人就行!”
乔治行动了。他的动作再次宛如水上涟漪般优雅滑顺。史密斯&威森在他手上幽幽发光,但他没开枪。女孩打响了手里的小自动枪。鲜血从乔治硬朗的棕色手上迸溅出来。史密斯&威森掉在地上。他咒骂着。她不太懂枪——真的不太懂。
“当然了!”她阴沉地说,“如果杰罗在公寓里,乔治进去当然没有问题。他可以经由车库,穿着制服,搭着电梯上去敲门。等杰罗打开门,乔治就拿着枪逼他进去。可是他怎么知道杰罗在那里呢?”
我说:“他一定跟踪了你们的出租车。他从我那儿离开后,不知道去了哪些地方。既然他开车,警察会查出来的。乔治,这里面你可以分多少?”
乔治用左手紧紧抓住右手手腕,他的脸扭曲狂怒,一言不发。
“乔治用史密斯&威森逼他进去,”女孩疲惫地说,“然后看到我留在炉架上的枪,于是他就用了那把。用那把会更好些。他把杰罗逼到卧室,远离走廊,逼进衣橱,在那里,悄无声息地杀掉他,然后把枪丢在地上。”
“乔治也杀了阿柏捷。他用一把点二二杀了他,因为他知道弗瑞斯基的哥哥有一把点二二,因为他雇用了弗瑞斯基和他的哥哥去吓唬杰罗——所以阿柏捷被谋杀的话,看起来会像是艾斯特干的。因此我今天晚上才会坐吉特的车来这里——这样那两个被利用的笨蛋才可以演戏,还有如果我太难缠的话,也许可以杀了我。只有乔治喜欢杀人。他漂亮地枪杀了弗瑞斯基,子弹直接穿过了他的脸。打得太准了。开始我以为他故意打偏的。怎么样,乔治?”
沉默。
我终于看着老吉特了。我原来以为他自己也会拔枪,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嘴巴张得斗大,心惊胆破,靠着大理石黑桌,全身颤抖。
“我的天!”他喃喃道,“我的天!”
“你没有天——只有钱。”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我立即转身,其实多此一举。一个冷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好像大英帝国的阿莫斯和安迪<a id="zw9" href="#zhu9"><sup>[9]</sup></a>的英国腔说:“把手举起来,老兄。”
那个管家,那个非常英式的管家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把枪,嘴巴紧紧闭着。女孩手腕一转,随便朝他开了一枪,打在了肩膀或是哪里。他像待宰的猪一样尖叫起来。
“走开,你打扰我们了。”她冷冷地说。
他跑了,我们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要跌倒了。”她说。
我的右手拿着鲁格,跟平常一样,有些跟不上节奏,但我还是举起了它。老吉特抓着桌子,脸色发灰,像水泥地一样,膝盖发软。乔治站在那儿,流血的手腕缠着一条手帕,嘲讽地看着老人。
“干掉他,”我说,“地狱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老人倒下了,头扭曲着,嘴巴松开,侧着身子撞在地毯上,滚了一下,膝盖往上弯曲,嘴角淌出一些口水,皮肤慢慢变紫了。
“去打电话给警察,天使,”我说,“我看着他们。”
“好,”她说着站了起来,“不过马洛先生,你的私家侦探生意实在需要很多帮助。”
8
我已经在那里单独待了整整一个小时。房子中间放着一张斑痕累累的办公桌,另一张桌子靠着墙,一块垫子上有个黄铜痰盂,墙上挂着个警察用的扬声器,上面有三只被打烂的苍蝇。室内充斥着冷雪茄和旧衣服的味道。两张硬木扶手椅上铺着绒垫,两张硬木直椅没有垫子。电灯罩的灰尘从八十年前就没清理过。
门被一把推开,芬莱森和西伯德走进来。西伯德依然穿着整洁,脾气暴躁,但芬莱森看起来老了很多,也疲惫了很多,更加少言寡语了。他手上拿了一叠纸,坐在我对面的桌前,冷酷无情地看了我一眼。
“你这种家伙老是惹麻烦。”芬莱森没好气地说。西伯德靠墙而坐,把帽子斜推到眼睛上面,打了个呵欠,看着他手上新的不锈钢表。
“找麻烦是我的职业,”我说,“否则我怎么赚钱呢?”
“隐瞒了这么多事,我们应该把你丢到大牢里。这桩事情你赚了多少?”
“我替安娜·哈西做事,她替老吉特做事,这次我亏大了。”
西伯德对我露出他那梅花杰克式的笑容。芬莱森点了一支雪茄,舔舔旁边的撕痕,试图黏回去,但他抽起来的时候,烟还是会漏出来。他把那堆纸推给我。
“签三份。”
我签了三份。
他拿回去,打了个呵欠,挠了挠一头白发。“老家伙中风了,”他说,“没戏可唱了。等他醒过来,恐怕不知道几点了。乔治·哈特曼,这个司机,只管嘲笑我们吧。可惜他中了弹,本来我还想和他较量一番。”
“他是个狠角色。”我说。
“是啊!好,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朝他们点点头,走向门口。“晚安了,各位。”
他们两人都没有回答。
我沿着走廊,坐电梯到市政厅的楼下大厅。出来走到泉街旁,走下长长的空荡的阶梯,风吹得冷飕飕的。我在阶梯下点了根烟。我的车仍在吉特家。我抬起腿,正要走向停在半条街外的出租车时,一辆停着的车子里传出一个刺耳的声音。
“过来一下!”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严厉,僵硬,是马蒂·艾斯特的声音。来自于一辆大轿车,前排坐了两个人。我走过去。后窗摇下,艾斯特戴着手套的手斜搭在上面。
“进来吧!”他推开门。我上了车,累得什么都不想说。
“走吧!老皮。”
车子穿过幽暗、静谧、整洁的街道往西行驶。夜晚的空气不太清新,但很凉爽。我们翻过一座山丘,车子开始加速。
“他们得到了什么信息?”艾斯特幽幽地问。
“没告诉我。他们还没问到那个司机呢!”
“在这座城里,你是没办法给一桩两百万的谋杀案定罪的。”叫老皮的司机头也不回地笑着说,“也许我现在也没办法拿到我的五万块了……她喜欢你。”
“嗯哼。所以呢?”
“别碰她。”
“我能落到什么?”
“如果你不听话,看看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啊,当然了,”我说,“去死吧!劳驾。我累了。”我闭上眼睛,靠在车子的角落里,就这样睡着了。有时候一阵紧张后,我就可以那样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摇醒了。车子已经在我公寓门口停下。
“到家了,”艾斯特说,“记得,别碰她。”
“为什么送我回家?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她叫我照顾你,所以你才没事。她喜欢你,但我喜欢她,懂了吗?你不要自找麻烦。”
“找麻烦是——”我正要说,又打住了。那天晚上我已经说腻了那句话,“谢谢你的车,此外都是废话。”我转身,走进公寓上楼。
门锁还是松的,但这次没有人等我。他们早就带走蜡鼻子了。我没关门,把窗户都推开。电话铃响的时候,我还在嗅着警察的雪茄烟蒂的味道。电话里是她的声音,冷静,有些无情,不被任何事情所感动,几乎有些顽皮。嗯,她可能经过太多风浪,才变成这个样子。
“嗨,大褐眼,安全返家了?”
“你的朋友马蒂载我回家的。他让我别碰你,如果非要说点什么,那我真心感谢你。但请你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害怕了?马洛先生。”
“不是。等我打电话给你,”我说,“晚安,天使。”
“晚安,大褐眼。”
电话咔嚓挂断了。我放下电话,关上门,把床拉下来,脱掉衣服,在寒冷中躺了一会儿。
然后起身,喝了一杯酒,冲过澡才去睡觉。
他们终于撬开了乔治的嘴,但他没有完全交代。他说他们为了这女孩大吵了一架,小吉特抓起炉架上的枪,乔治上去和他抢,结果枪走火了。当然这些听起来都有可能——尤其是登在报纸上的时候。他们一直没办法把阿柏捷的凶杀案算到他头上或任何人头上。他们没找到杀人的枪,但确定不是蜡鼻子的枪。蜡鼻子消失了,我没听说他去了哪里。他们没碰吉特那老头,因为他中风后,始终没有恢复神志,只是躺在床上,被人照顾,讲述他在经济大萧条的时候,如何一毛钱也没丢掉。
马蒂·艾斯特找了我四次,要我别碰韩翠丝。我有些替这可怜的家伙难过,他受了很大的刺激。我和她出去过两次,在她家又坐了两次,喝她的威士忌。这很美好,但我没钱,没衣服,没时间,也没绅士风度。随后她不住米兰诺了,听说搬去了纽约。
我很高兴她离开了——虽然她连再见都懒得对我说。
注释
<a id="zhu1" href="#zw1">[1]</a>Fred Allen,美国著名播音员、幽默表演家、电影演员。
<a id="zhu2" href="#zw2">[2]</a>纽约扬基队(New York Yankees),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中隶属于美国联盟东区的棒球队伍之一。
<a id="zhu3" href="#zw3">[3]</a>韩翠丝(Huntress),意为女猎人。
<a id="zhu4" href="#zw4">[4]</a>《烟草路》(Tobacco Road),欧斯金·考德威尔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是一部用幽默笔调表现当时美国南方生活的贫穷、愚昧、落后的杰作。
<a id="zhu5" href="#zw5">[5]</a>原文为draws a lot of water,意指一个人很有权势,非常富有。
<a id="zhu6" href="#zw6">[6]</a>Yakima位于美国华盛顿州,其所在的亚基马谷地以生产苹果驰名。
<a id="zhu7" href="#zw7">[7]</a>本书第四个故事《红风》中的杀手。
<a id="zhu8" href="#zw8">[8]</a>毕夫(Beef)在英语中是牛肉的意思,马洛故此调侃。
<a id="zhu9" href="#zw9">[9]</a>《阿莫斯和安迪》(Amos and Andy)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美国很流行的情景喜剧,聘用了两位能讲非洲裔美国黑人土语的白人演员。他们学着黑人歌手的土腔,唱得怪里怪气,具有种族侮辱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