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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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完美的,谁还会在乎过程中的瑕疵? 当然,除了那些警察,他们自己会在乎。
阴差阳错
一张摊开的报纸后,露出一个寸发根根直立、青青头皮的男子,偶尔,看报纸的男子大手如蒲扇般抚过脑袋,习惯性地撇撇嘴,本来一副凶相的脸,因为这个表情显得滑稽,会让观者好奇,什么样的事才会让这个样子的牙疼?!
是邵万戈,他用了半上午时间在观摩开化路刑警队拿下的这个系列诈骗案,当了十几年老公安了,他愣是看不懂其中的细节是如何发展的。敲门声起的时候,政委李杰、支队专管案件研判的罪案研究主任张新国一起进来了,他放下了报纸,请着二位坐下,开口直入主题道:“二位,可有心得?”
“张主任先说吧,我非专业。”政委李杰笑道。
于是这位张主任排出疑点来了:第一,怎么在从业数百人的二手车市查找到这个走漏消息的嫌疑人?理论上就支队下工夫也得一周两周,还不能保证正确,所以他怀疑,肯定有线人帮忙;第二,扮受害者没啥稀奇, 是常有的事,可稀奇在他的抓捕地点,在一座层叠式建筑结构、有上万人的情况下准确定位到目标,这一点似乎目前大部分警用设备都做不到;第三点,从抓捕到突破仅用一天,这个堪称神速。还有他最想不通的一点, 居然追回了超过一半的被骗赃款。
邵万戈几次笑了笑,等疑点排完了,张主任脸上忧虑未尽,他笑着提醒道:“我们在找这种侦破思路和方式复制的可能,你不能全部给我疑点吧?”
“这事有点邪性,而且不可能复制啊。我根本没看明白,他们在梧州抓到嫌疑人李红斌的同时,用什么办法把另一位同案,也就是李红斌的女友从老家诳来了……不但让案件迅速突破,而且还退了大部分赃。”张主任道。他愕然看李杰时,李杰正在偷笑,惊声问时,李杰笑道:“这个我真无法评判,这个人有多邪您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是,赶着牲口群找回灭口案主凶的不就是他?”张主任道。
“老队长又将了我一军啊,你们得帮我想想辙,现在警力不足、经费不足、侦破难度大等之类的借口,我是没脸说出来了。”邵万戈道,一幅好难堪,好牙疼的表情。
这是领导惯用敲边鼓的方式,无疑这一次敲得是相当成功的,再有什么担子给你压下来,有怨言就有实例对比了:啊,瞧瞧开化路刑警队,人家有什么?不照样下了系列案子?
是啊,事实摆在那儿了,你个支队还啃不下案子来,就说不过去了,张主任比较古板,对此爱莫能助了,他道着:“这是一种纯粹的个人行为,不可能复制到所有诈骗案件的侦破思路上……我还真想不通,好歹也是个骗子,怎么可能被几个刑警从头到尾骗了。”
李杰终于忍不住了,嗤声笑了。对于支队长的难堪,他抱之以同情的态度劝着:“邵支,您急于推进破案率的心情我理解,可这种方式真是不能复制的,您就把他请来给各队上上课,也是闹几场笑话。”
也是,曾经就请过,不过那人的水平不稳定,有时候出口就是真知灼见,有时候却是奇谈怪论,而且有把队员带坏之虞,这不几天就把熊剑飞带坏了,都敢给他甩脸了,整个案情的细节,居然不告诉支队长。
“我手下要有这么个专治疑难杂症的人就好喽,新任厅长明天就到任了,按常规判断,上任第一把火啊,绝对是社会治安,一提社会治安,刑事案件首当其冲啊,这虽然是老生常谈,可在领导关注的这段时间里啊, 要拿不出点干货,怕是咱们都交代不了啊。”邵万戈道,话里浓浓的忧虑,从队长到支队长不仅仅是职务的升迁,同样也是眼光的扩展,你不得不放眼全局,从更高的角度去看整个治安的形势。
沉默片刻,电话铃声响起,真是怕什么什么就来,市局办公室的电话,一接连邵万戈也陡然色变,紧张地安排着:“快,口头通知各单位打扫卫生,各刑警队暂勿滞留嫌疑人。”
匆匆起身,李杰和张主任追着问怎么回事,邵万戈直拍脑门道着: “办公室口头通知,新任厅长可能已经到五原了,正在各警务单位明察暗访。”
坏了,这要暗访,还不得挑一堆毛病,三个人各管一片,飞速地驶往各中心大队……钟鼓楼是五原市区唯一在市中心的古迹,从鼓楼区分局的门房,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尖尖的塔尖,大部分时候,门卫的表情和塔尖一样,亘古不变的那种平静,平静到漠然。
证件递进来了,门卫半晌才去拿,看看对方,两个人,西装,一老一少,他警惕地审视着,还好,不像坏人,看看证件,红十字基金会的理事,他纳闷了,直问着:“到公安局干吗?他的呢?”
“有点业务,从警人员的人身保险类的业务……这位是我们基金会主席,和你们张如鹏分局长是朋友。”那人道,一指后面那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背着手很有派的老头。
“噢,我们局长在楼上,二层,中间那间,您二位慢走。”门卫一听找分局长,又是朋友,客气了,指示着方向,来访者笑吟吟地告辞,拿回了证件,进了公安局大院。
“鼓楼分局是建制最早的分局之一,因为毗邻古迹的原因,建局三十年,基本没有动过……这儿的保存还是很完好的。”年轻的那位轻声介绍着,“分局长张如鹏,五十一岁。政委……是个女的,市局督察处处长兼任,叫肖梦琪。”
老头嗯了声,不为所动,他目光所及是院子里的警车,保养得实在不怎么样,刮迹、擦迹,还有撞凹的地方就那么撞着。他看看表,上午十时一刻整,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区域走过,看到了诸多不和谐的景象。
标值班室的地方,民警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你以为工作投入是不?其实是扫雷沉迷。联网游戏是不可能装的,这种小游戏就成了民警的最爱。工会那地方,从窗户上就看到两女一男三位民警聊着什么,其中一人还忙着摘豆荚,肯定是瞅空在分局不远的菜市场买的,拾掇好准备午饭。到了分局长、政委办公室……咦哟,根本就没人。
年轻的不敢说话了,年老的脸黑了,匆匆的脚步很快走过,明显和其他警务单位一样,闲的闲死了,忙的忙死了,而忙的你未必能看到,闲着的可天天在眼前晃悠。
东面上楼,西边下楼,准备离开时,才发现这是个二进的院子,年老的那位背着手,踱步进了这个院子,一层滞留室,没人,沿阶而上,二层似乎是一个会议室,看标示“协查办公室”,年老的回头奇怪地征询着。
“积案协查办公室,全市大部分失去侦破价值和时效的旧案,原始案卷都统一集中在这儿。”年轻的那位道。
“这是推诿责任的一种方式吧?”年老的淡淡地问。
“也不尽然,刑警不可能拿下所有的案子,总有疏漏……对了,据我了解,他们正在组织对积压、旧案,特别是频发的诈骗案进行清理,刚刚还上了法制报……”年轻的掏着公文包,从一摞报纸里拣出了一份,负面消息不少,正面消息很好找。
年老的粗粗一览,眉间有笑意了,拿在手里道着:“这才是当警察该干的事。”
随手推门,然后表情僵硬,话便咽回去了。
这个偌大的办公室居然还真有人,两人伏在桌上呼呼大睡,一个头仰着,脸上盖着案卷,居然在打着呼噜,这个时间睡得这么香,让人实在怀疑此时是上午还是午夜。
老头有点愠怒,年轻的有点尴尬,偏偏那三位睡得好香,他不知道该不该吼醒,正僵着,有人拿着案卷从案架后伸出脑袋来了,直问着:“你们谁呀?怎么随便就进来了?”
“噢,我们……随便看看。”老头醒悟了,随口道。
“这是个随便看看的地方吗?”蔺晨新拿着案卷,指着两人,已经有当警察的气质了,吼着两人。
那年轻的赶紧拦上来解释着:“警官同志,我们是……省厅宣传部的……这个这个……”
年老的一扬手里的报纸,找到最佳的切入点了。蔺晨新恍然大悟道: “来采访我们……已经采访过了。”
“咱们内部还需要详细报道一下嘛……对了,昨天采访,不能累成这样吧?”年轻的问,指指那几位睡觉的。
“找目标啊,忙啊,昨晚累了一晚上,今早四五点才休息。”蔺晨新道,哥几个泡吧直到午夜以后,今早一来,岂能不睡。
“他们是……”年轻的问。
“不就是报上那几位……这个报道有点过分啊,兄弟们辛辛苦苦把人抓回来,连名都留不下,一概统称,公安民警……最可气的是,这么大功劳,到现在别说奖励,一毛钱补助都没有,我们还得自己垫钱……”蔺晨新发着牢骚,他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语不但把两位来人说得脸上起黑线, 而且把睡着那几位惊醒了。
“这谁呀?”汪慎修眯着眼。
“怎么随便进来了?”骆家龙不悦了。
“吵什么吵?睡会儿都不安生。”鼠标脸上的案卷滑下来了,他勃然大怒道。
哇,有个性,老头张口结舌,蔺晨新粗粗解释了句,三个睡醒的,脑子还不清楚。
骆家龙道:“我胳膊麻了。”
汪慎修揉着脸道:“自打离开警校,好久没有伏桌睡觉了,真香。”
鼠标却是翻着豆豆眼,指着来人问:“哎,老头,瞎掰吧,你绝对不可能是宣传部的。”
“那我是哪儿的呢?”老头笑着问,眉色一挑,觉得长得奇形怪状的这小警颇有点意思。
“穿这么好的西服……汉奸,他戴的什么表,贵不?”鼠标狐疑地审视。
“瑞士机械表,有些年头了,古董表,市值最少十五万。”汪慎修判断道。
老头一惊,下意识地缩胳膊,然后蔺晨新惊愕喊着:“哇,土豪!这么老的土豪?”
年轻的气着了,要说话,被老人拦住了,他笑着问:“还有呢?”
“皮鞋保养得这么好,鞋帮都发亮了……骆驼,什么牌子?”鼠标又看到了疑点。
“看不出来,样式很老款,这种个性款式得定做吧……哎我说,大叔,你们这是?”骆家龙有点醒了。
“我找你们分局长张如鹏,他不在,随便走走,这儿安静,就来这儿了。”老头笑道,看着鼠标那怀疑的样子,他好奇地问,“还继续猜吗? 我打赌你猜不到。”
“猜到了。”鼠标一拍桌子,指着愕然的两人道着,“开发商。” 开发商?!骆家龙几人也听傻了,凭什么迹象能猜到这个结果?
“打领带、穿西装、敢在警察面前晃,不是科局长,就是开发商。” 鼠标一拍巴掌,睿智地判断出来了,摆着手道,“去去去,找局长办私事去吧,我们忙到觉都睡不上了,还来捣乱。”
两位来人一愕,一噎,无语相对了。这无语的样子,还真像被猜到底了。
“标哥,他还拿着报道咱们的报纸呢。”蔺晨新觉得不对了,似乎这两位谦虚的气质,不太像土豪。
“快算了吧,想套近乎呢,问问分局长的情况呢……不信你查他们证件?”鼠标道。
几人都看着不速之客,两人果真尴尬不已,拿不出证明身份的东西来,然后标哥一挥手:“撵走,警务单位也是你们能乱窜的?这要在总队,得把你们抓起来。”
一吼,案卷一铺,仰头又睡,骆家龙和汪慎修还没起身,蔺晨新已经挥着手:“去去去,不管你们是多大的土豪,在我们这里找不到你的优越感啊。”
于是,两人头回被几位懵然的小警轰走了。这和遭遇到的漠然、无视不同,让两人感触颇深,像是受了打击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鼓楼分局。
半个小时后,才见到分局长张如鹏和政委匆匆赶回,肖梦琪是组织送那个诈骗嫌疑人女友返乡的,怀孕期间,不追究其从犯刑事责任,由当地公安来人接回去了。她是半路接到市局通知的,匆匆赶回来时,正和张局长碰头了,两人第一时间揪住门卫了,肖梦琪持着手机上的图片问门卫: “这个人来过吗?”
门卫愕然点点头,然后肖梦琪和张局同时心抽紧了,市局办公室口头通知各单位了,新任厅长曾经是纪检干部,喜欢明察暗访这一套,办公室的口吻是,谁出事谁负责。
而这里,恐怕毛病不少,谁能想到,人家会从你哪一方面挑毛病,偏偏这公安部门,除了保密区域都不接监控,回头只能从不多的监控上看到那位领导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
下一刻,分局长揪着值班室的在训了,是不是玩游戏了?
再下一刻,又训着工会里那几位上班就当上麻将场的训,是不是瞎唠了。
又下一刻,肖梦琪发现领导居然去了后院,她心想恐怕要坏事了,急匆匆奔去。一推门,汪慎修和骆家龙在闲聊,蔺晨新反倒最敬业,还在看着那眼匪夷所思的案卷,关键是鼠标还在睡着,她惊惶问着情况,骆家龙几人齐齐点头:来过。
然后她踹了鼠标一脚,训斥着道:“睡觉不在家睡……这人来的时候,他也在睡?”
“不,他们都在睡觉。怎么了,警姐?”兽医凑上来汇报了,一汇报,气得肖梦琪快昏厥了。她压抑着怒意,拽着蔺晨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看了眼就走了?”
“不,被标哥撵走了。”蔺晨新道。
哎哟,把肖梦琪气得咬牙切齿,骆家龙嗅出不寻常来了,紧张地问着:“这谁呀?”
“不会是……”汪慎修惊得后背一颤,想到一种可能。
鼠标惊住了,瞠目结舌看着,不知道自己又捅什么娄子了。
肖梦琪直接道:“即将到任的厅长李绩优和他的秘书续学同,你们拽了啊,撵走一位警监。”
吧唧,椅子一摔,椅子上的标哥直挺挺后仰栽倒,然后听到了标哥痛不欲生的呐喊:哎哟妈哟,哥这拼命又白费了,甭想提拔了,这下死定了。
“怎么了这又是?”肖梦琪看看几人表情怪异,她问道。
“标哥猜那老头是开发商,还说了,打领带、穿西装、敢在警察面前晃,不是科局长,就是开发商……然后就把他轰走了。”蔺晨新严肃地道,有点同情痛不欲生的标哥了。
肖梦琪表情痛楚,欲哭无泪,指指几位,欲语却迟,就那么憋着表情走了。
“哥几个,我不是警察,没我的事啊……形势这么严峻,我看你们也自身难保了,我得撤了啊。”被几个警察瞄着,蔺晨新嗅出味道不对来了,匆匆就跑,出了门又伸回个脑袋来喊着,“喂,哥几个,晚上还泡妞去不?反正你们都这样了,破罐破摔跟我混得了,咱们一块组织泡妞培训去,肯定比工资高。”
吧唧,骆家龙一本案卷直砸过去了,蔺晨新一缩脑袋,拍上门逃之夭夭了……
无风起波
透过警车的窗户,卞双林期待地看着,那是一双慈爱的、复杂的、还有畏缩的眼光,即便他在狱中修炼十年,也说不清此时他的心境。
那位警察在和他的女儿说话,他看到了他敬礼,看到了他把一个精致的礼盒子递给女儿,这一次女儿没有扔,只是傻傻地看着面前的警察,又远远地看了警车一眼,然后扭头像恐惧般的奔跑着走了……那一刹那,卞双林摁着胸口,不知道心里是一种痛楚,还是酸楚,只是觉得心里那个部位像绞着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余罪奔着出了职高的校园,上车的时候,看了眼还痴痴透过玻璃窗户往外远眺的卞双林,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他安静地等着,等了好久卞双林才落寞地收回目光,黯黯说了句:“走吧。”
启动,驶离,余罪有点讪然,这是要送老卞回监狱了,两周的假释到期,务必准时送他回去,不过这一次余罪似乎成了卸磨杀驴的主角,一直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卞师傅,要不看看……你前妻去?”余罪半晌问,驶到了路口,有点舍不得上路。
“算了,徒增伤感而已。”卞双林笑道。
“那,咱们就回去了?”余罪问。
“你难道还想留着我?”卞双林笑道。
“我还真想留,不过恐怕没有这个权力了。”余罪不好意思地道,驶向了高速入口。
卞双林欠了欠身子笑着回道:“没关系,其实即便我不来,你也没有权力把我送到一个有牢头、狱霸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余罪瞥了一眼,笑了,在这号老骗子眼皮底下玩花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他笑着问:“是的,没有,你是当时看出来的,还是事后想通的呢?”
“我不当事后诸葛亮,不过事前我确实也看出来了,其实,你觉得像我这种人,会害怕有牢头、狱霸的地方吗?或者,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无法求证的事实,在第二看守所,我就是牢头。”卞双林笑着道。
余罪也笑了,这片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连管教都买他的账,当牢头还真没有什么稀罕,他回答道:“那你答应的来意,是想到五原看看喽。”
“对呀,好多年了,不管承认不承认,我确实落伍了。”卞双林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不知道来自于已经陌生的亲人,还是他自己的境遇。
“跟上这个时代很快的……对你来说不难吧。”余罪道,瞥了眼这老家伙现在西装革履的样子,一直没有追究他失踪几个小时的去处,不过肯定没干好事。卞双林却是意会到了余罪的意思,他无所谓地说:“人老不是年龄大,而是心在衰老,假如有一天,金钱、女人、地位、境遇都无法成为激励你的理由,那就说明,人是真的老了。”
“安生养老,未必不是好事。”余罪道。
“对,养老……可老无所养啊。”卞双林自嘲地笑笑。
这个真没法说了,警察可解决不了服刑期满人员的劳动就业问题, 补助也是街道办的事。余罪严重怀疑像卞双林这号人物出狱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重操旧业,否则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生活肯定是个大问题。
“我试试看,要是能把你们这一家撮合,那就太完美了。”余罪道,许了个好大的愿。
“谢谢,我不太相信完美的事,你应该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唯一没变的就是和原来一样那么糟糕,不会有完美的事的。”卞双林轻叹了一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随着车速渐快,他像累了一样,静静地休息着,保持着良好的坐姿,一路无话。
如果是个满口提条件、一直要待遇的,不管是线人还是嫌疑人,余罪一定会厚着脸皮,一毛钱好处都不给打发走,不过这个人确实让他感到特殊,除了私自离开了一次,其间都在开化路刑警队安坐着,就像坐监狱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待了两周时间,其间换了四位陪同的民警都烦了,可丝毫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的情绪。对了,还有请教,他像一位睿智的先行者,为余罪打开了骗子世界的大门,如果真要归纳一下这个案子的收获,恐怕高屋建瓴的应该是身边这位。
尽管他还是服刑的罪犯。
可事情恰恰反过来,修养很好的卞双林“谢谢、对不起”等等客气的话不绝于耳,可真正应该说句谢谢的,余罪想想,似乎自己一直就没说过,直到下高速驶上国道的时候,余罪瞅着卞双林睁眼,才在即将到达晋中监狱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啊卞师傅,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我什么也没有做,案情是你自己想清楚的。”卞双林丝毫不居功。“那现在就做点,我还真想向您请教请教,没人具体统计过诈骗的花样有多少种,你们行内人士,有此统计吗?”余罪问。
“这话就老外了,一千个人一千种思维方式,一千个骗子也就一千种骗的技巧,骗子的格言不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对于他们,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走任何一条路,走不通,别人就认为异想天开,走通了,别人就觉得匪夷所思,仅此而已。”卞双林道。
“对,关键在于他们的思维方式,而不在于他们的作案形式。”余罪道,又问着,“总的来说,匪夷所思的次数,似乎比异想天开的机会要多,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那不是骗子的问题。”卞双林道,“骗子能利用的,无非是别人的弱点,比如人们的奴性、女人的虚荣心,比如普通人爱贪便宜的心理, 只要有这种劣根性的存在,骗子的市场就不会消失,就现在的道德水准而言,你觉得这种劣根性是放大了,还是缩小了?”
余罪笑了,自然是放大无疑,包括他自己从小受的教育恐怕就有劣根性的成分在。
“就以此事而言,所谓的短信营销方式,几乎类似于诈骗。”卞双林道,转到了本案上。
“是吗?”余罪讶异了。
“是的,我看到了,莫名其妙给你发条短信,提示着月话费消费, 回复任意内容查询,一回复,就被扣费了……也许一个用户就一两元钱每月,但用户基数大了,这种利润就可观了,很可能是几十万,上百万,甚至更多,我看报纸了,很多内容提供商,就是靠这种欺诈手段成功的。” 卞双林弱弱评价了一番,然后定义道,“自古以来都是大盗不盗、巨骗不骗啊。”
“什么意思?”余罪的智商,难以理解了。
“比如教育,它和哄骗的理论是一致的,一哄而上、一哄而起,利用上一代望子成龙的心理,让他们把钱全投入到那些根本没有什么用的教育上,我参照过很多学科,也拿到了两个学位,最大的收获是,大部分知识和垃圾食品一样,是没有价值的;再比如信用体系,是最不讲信用的机构在制定规则,唯一的规则就是:他们说了算……所以这就叫巨骗不骗。”
卞双林开玩笑似的说道。
没有意外,像痴人呓语一样,把余罪听蒙了,对于这个似是而非的理论,作为警察还是有接受难度的,他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你这样讲,我们都生活在骗局里了。”
“这句总结得好,没错,我们是生活在骗局里,有时候还不得已, 自己在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其实我们中间有几个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卞双林淡淡道。
余罪笑了笑,赞了个:“您老这是身在囹圄,心怀天下啊。”
“你有嘲笑我的权力,可未必有拒绝一切骗局的能力。”卞双林微笑着瞥了余罪一眼。
“好吧,我尊重您的发言权利,不过我并不苟同你的所有观点,坦白地讲我的道德水准并不高,但我并不否认有高尚的存在,也许你对警察这个职业不齿,而我,却亲眼见过我的兄弟为之流血牺牲,这绝对不是骗局。”余罪道,心里泛着微微的感动,或许正是那些感召着他,永不放弃。
“相信人性本善的观点是再恶的人也有善良之处;相信人性本恶, 观点是圣人也有龌龊的地方,善与恶无非是环境使然,与人性无关,我所讲的骗局,也是针对于某个环境,而不是之于人性……我没有不齿你的职业,呵呵……您生气了吗,余警官?”卞双林像在故意探探余罪的底线一样,玩笑似的说道。
“你觉得我会生气吗?没错,警察的职业就是这样,对付嫌疑人,可能是打、讹、诈、骗、吓几管齐下,正像你说的,没办法,环境使然,你经历过我就不解释了。”余罪道。
车驶近了监区,远远看到了狱警已经在等候了,卞双林意外的结语却是:“谢谢。”
“别客气。”余罪道。
“这句绝对不是客气,我可能找到了我们彼此理解的地方,你和其他的警察好像不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卞双林道。
“我说了你未必信,这种深牢大狱的地方,我蹲过几个月。”余罪笑笑道。
卞双林一脸愕然,暂时没有消化这句话,不过他思忖似乎不是假的, 否则从统一格式的警察队伍里出来的人,恐怕不会和一个劣迹斑斑的骗子有共同语言。
车停了,余罪提醒着:“到了,我亲自送你?”
“不用,我在考虑是不是我们再做一笔交易。”卞双林道,征询地看着余罪。
余罪笑了笑,直问着:“你想得到什么?我以为你无欲无求了。”
“你说的那是死人,不是嫌疑人……我想得到的东西都写在这部手机里了,反正我带不进去,送给你了。”卞双林笑着,递给了余罪一部手机。
余罪翻着存储里,列出了一长列报纸合订本、商界金融杂志等,指明要五年左右的,几乎就是他入狱后数年的杂志。看了几眼,余罪道:“你想学金融?这些东西找全可能难度很大,而且很浪费时间。”
“我说了,是交易,不是白要。”卞双林提醒。余罪好奇地看着他, 真不知道这货清洁溜溜的,还有什么能交易的。
“这是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交易,赃款怎么样,就是那些购车诈骗受害人的损失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把损失全部找回来,甚至更多一点,代价就是,你把这些资料邮寄给我,成交吗?”卞双林笑着道。
果真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余罪几乎想也不想道:“没问题,我正头疼这事呢,收缴回赃款十六万,而被骗的损失现在已经查到有三十多万,受害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我们都不知道这钱该给谁……嫌疑人女友又有身孕,追缴恐怕要搁浅了,她连刑事责任都没法负。”
“后面的都是废话,成交就行。”卞双林嗒声开门下车,下了车才回头,看看余罪征询的眼光,笑着指指余罪手里的手机道,“办法就写在里面,很详细,保证能成功……我不骗你,你也别骗我啊。”
余罪紧张地翻查着手机,在内存卡找到了一段详细记载着的操作文字,粗粗看完,眼睛一亮,兴奋地跳下车时,监区的大门已经缓缓关上了,只看到了重回囹圄的卞双林在微笑着,远远地向他招手再见。
“人才呐……”余罪惊讶的眼神,不舍的表情,使劲地向他招手。
“为什么人才偏偏都是这种下场?”缓缓合上的监狱大门,人才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余罪心里如是想着,他又翻看了一遍卞双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就的这一段操作说明,细细咂摸着,兴奋过后,却没有感觉了,他咂摸出点味道来了,路上这骗子绝对不是在胡言乱语,所谓巨骗不骗不是发牢骚,而是教他用更高的眼光来看,不管是骗局,还是……全局!
比如这个方式,与骗无关,而是一个最合法的途径:起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