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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来邀

两周后,羊头崖乡万亩红叶林扶贫项目启动仪式正式召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羊头崖乡的父老乡亲们⋯⋯首先,感谢各位领导、各上级部门的亲切关怀和大力支持,使我乡的贫困帮扶工作又迈上一个新台阶,本次由县委县政府牵头,县公安局、县畜牧局、县林业局参与⋯⋯”

新任羊头崖乡长高军明正声嘶力竭地对着高音喇叭吼着开场白,因为一个刑警带着几个乡警齐心协力抓贼的事,使羊头崖乡成为全县千村万户扶贫工作中的重点。县公安局把此事看作缓和警民关系的切入点,而县委县政府也把此事当作缓和干群关系的切入点,于是就有了这一场相当轰轰烈烈的开幕式。

台上红旗招展,台下群众乱窜,台边小屁孩奔得不亦乐乎,即便是维持秩序的乡派出所民警也管不了。新乡长看这架势,很是不悦,好在看着县里各位领导脸上并无愠色,他才勉强把乡政府今年“一个目标,两个突然,三个基本”的标题讲了出来。

这些官面文章没人注意,不少村民正翘首企盼着,不时地往乡外的方向看,窃窃私语着。

一个说:“不是说给发牛吗,咋不见牛呢?”

另一个说:“不是糊弄咱们吧?”

又有一个说了:“敢糊弄?往主席台扔鞋底去!”

有很多人赞成了:“就是,扔,一会儿我带头扔啊,别扔咱村长,砸县里来的!”

于是一群抽烟打屁的糙汉子,一窝咋呼纳鞋底的老娘们儿,悄悄地商量着计略。县牲畜局的讲完话,王镔看不过眼了,对着话筒吼了句:“静静!谁再不讲秩序,扣谁家扶贫啊。”

哎哟,这话说的,接下来要讲话的县局长都觉得有点过了。不过意外的是,下面的闹哄声一下子低了,不少村民坐得规正,县局顾局长看了眼在羊头崖工作了一辈子的指导员,那眼神里,佩服还是有几分的。

县公安局高调加入这次扶贫究竟是怎么整的,幕后的事恐怕无人知晓,不过在县局长的讲话里,大说特说了一番羊头崖乡警民关系的协调以及发展,突出的代表就是警民携手,擒获了盗窃耕牛的犯罪分子,就这一件事,都足够领导大书特书的,于是,讲话又扯了半个小时。

接下来,县财政局,一位长得像头牛的代表发言了⋯⋯

再接下来,县林业局,一位长得胖胖的发言了⋯⋯

再接下来,县委办的一位,满脸坑洼像村里盐碱地的,又发言了⋯⋯

话说三四月份的乡下还是相当冷的,让大伙在乡政府等上半个上午,真没点实惠,估计大多数得骂娘了。就在人群又开始慢慢骚动的时候,几声卡车的轰鸣声隐约地响起,乡政府大门前的听众齐刷刷侧头看去。当看到高帮的卡车,听到卡车里哞哞的牛叫声时,不少人兴奋得扔下讲话的领导,拔腿就朝牲口去了。

“鸣炮!”乡长喊着干事。

“奏乐。”王镔催着乡乐团。

一刹那,鞭炮与鼓乐齐鸣,奏的是喜气洋洋,那欢快的乐曲和乡民脸上的笑容相得益彰。牛来了,群情激动啊。

话筒递回到乡长手里时,他喊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乡亲们,授牛仪式正式开始,第一批鲁西黄牛,优先配给丢牛户、贫困户⋯⋯”

“咣”的一声隔板放下了,车上搭下一个长长的缓坡。李逸风一身警服锃亮,爬到车帮上,顺着踏板往下牵牛,边走边嚷着“让一让”。下车后李拴羊把准备好的红花给挂在牛头上,一挺腰一梗脖子吼着:“李大寨,四头⋯⋯大寨哥呢?你要公的,还是母的?”

围观群众哄笑起来,有人起哄着:“全要母的。”

余罪从倒视镜里看到了那位最早的失牛户,那位被王镔指导员皮带抽得浑身是血的汉子,此时却像个上花轿的大姑娘,羞答答、不好意思地站在贫困户的排头位置。王镔把牛牵到他手里时,他脸上激动着,又要磕头,不料王镔劈头就扇了一巴掌,一脚给踹走了。那汉子仍然乐滋滋的,搂着牛头,哎哟,比婆娘还亲昵!

这是县里几个单位拨付的经费,除了一个扶贫项目,还筹措款项购置了三十头优质种牛,让派出所专程运输回来。看到欢天喜地的村民,余罪笑了,虽然还是那么贱贱的,不过多了几分欣慰,这个喜庆圆满的结果虽然迟来了很多天,不过毕竟还是来了嘛。

他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看着青山,看着丛林,看着兴奋的、群情高涨的群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足以让他也兴奋的事,悄悄地下了车,在人群里拽着正起哄的李逸风,往派出所后墙根奔去了⋯⋯

在欢天喜地的派发仪式进入到高潮的时候,一辆SUV警车也在风驰电掣地往羊头崖乡赶着。驾车的是孙羿,载着董韶军和马秋林。事情落幕已经有段时间了,几人坐在车上,一路上说的还是这个轰动全省的盗窃耕牛案件,最终落实的案值有两千多万元。当然,没落实的可能还有,但几个大的、成规模的大团伙被端掉之后,余孽已经很难再成气候。

话题谈到的很多,每每接触案子,总能发现很多让正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比如李宏观的畜药配制水平,几乎堪称专家级,那份配方的成分连送检的农科院也很好奇,通过多方渠道要寻找配制它的人。比如贺名贵,这个惯于走捷径的商人不但从传销上淘到第一桶金,而且是后来盗窃耕牛系列案的主要策划人,旁观者无法想象的是,这个层叠式传递的多层次盗窃销赃案,其颇具规模的盗窃团伙的主谋和策划都没有直接参与过盗窃,可却能从中获取高额利润,仅贺名贵一家,几年间迅速崛起,几乎成为周边几地饮食业的翘楚。

马秋林的话很少,今天要不是邵万戈派了两位熟人生拉硬扯,他估计是不会来的。听得前面两人的议论,说到这些偷牛的王八蛋时,他笑着接了句:“当警察就是这样,每一个案子都像一面镜子,折射着人性的丑恶。每一次侦破,都是一次折磨,你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揣度那些阴暗险恶。”

“这话说得有哲理。”董韶军回头赞了个。

“在阴暗和险恶上,余贱有相当优势,我真该跟着你们去海南抓人啊,好事都让你们摊上了。”孙羿后悔道,虽然也因为参与案子有了个功劳,可哪比坐着飞机押解嫌疑人回来风光。

“人家请吃请住,比你们哪次出外勤不舒服?”董韶军也道。

“是啊,这贱人又不干赔本生意,不但挣了个功劳回去,还捎带着坑了咱们队长好几头牛。好人都让他当了。”孙羿道。

“不得不承认,贱人的智商还是有优势的,我们在发愁偷牛案侦破的时候,他已经高瞻远瞩,想到从什么地方找牛回来了。马老,这牛真是我们队长出的?”董韶军讶异地问着,邵万戈亲口说的,队里人都不太信。

“你们队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马秋林笑着解释道,这确实是一个赌约,案子僵在翼城的时候,余罪提议要么乡警抽身,留给二队收尾,要么乡警继续追查,找到这个幕后,不过失牛得二队解决。邵万戈自然不信,一口答应。

结果掉坑里了,不仅让二队队员陪着,回头还得赔上牛。

当然,这个牛不是自己出钱,邵万戈以省厅直属重案队长的身份和县局交涉,县局长又和地方相关部门协商,县里也正为当地的干群关系发愁呢,于是乘了顺风车,合力促成了此事,不但牛有着落了,还多了个扶贫的项目。

“坑了个皆大欢喜,有何不好?”马秋林总结道,笑吟吟的眼神,满是慈祥。此时峰回路转,他恰好看到了乡中心村披红挂彩、欢天喜地的场景,笑着补充道,“这是我参与的最有意义的一件案子,就为挣回几头牛,跑了大半个中国,路费都比牛钱贵。”

众人皆笑,车驶近派出所门口时,宴席已开,王镔指导员带着众乡警,欢天喜地迎上这些稀客来了,见面二话不说,先给拉到喜庆的现场摆杯敬酒了。

“干啥、干啥?一会儿还吃呢。”

李逸风被余罪揪着,直往派出所后墙根跑,他不悦地嚷着。到了后墙根,被余罪往墙上一摁,那架势吓了李逸风一跳,惊呼着:“所长,大白天的,你不是好这一口吧?”

哟,余罪这才发现不对了,自己两手托墙,近距离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狗少,谁瞅着也像非礼的架势,他一笑道:“别紧张,你的节操早掉没了,贞操更不值钱,我说其他事。”

“还有什么事?我这段时间可是呕心沥血为人民服务啊,咱们可是省厅表彰的英模人物,我爸说了,没白养活我。”李逸风乐滋滋道。庆功会上那张大照片,被他放大到五十多寸挂到家里的客厅了,据他说,老爷子瞅着可哭了不止一回了,哭完就欣慰地喊一句:“李家有望了!”

余罪实在看不习惯这家伙上进的样子,能膈应死你。他转着话题说:“别打岔,我刚刚有个想法,咱们赚点钱怎么样?”

“你缺钱呀?别找我啊,别又坑我买牛。”李逸风道,紧张了,生怕所长讹他。

“不是,我是说,咱们赚点,有兴趣吗?”余罪道。

“兴趣当然有了,可是⋯⋯这穷地方,歌厅桑拿没有,厂矿企业也没有,收保护费也没地方收呀⋯⋯”李逸风道。他之所以被扔到这穷地方,估计就是他家老爷子有打算,在这穷地方想出事也难。

“做生意呀!你这么聪明,用脑袋赚钱。”余罪提醒道。

“我、我⋯⋯我聪明吗?”李逸风紧张了,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聪明了,要不你爸说李家有望了。”余罪道。

“那倒是⋯⋯哎,我聪明也没发现,有什么赚钱门道?对了,所长,要不咱们到省城投资开个桑拿啥的,有人罩着,那来钱可快了,我有门路。”李逸风果真聪明,找了个最快的赚钱门路。余罪苦脸了,赶紧让他打住,干脆直说道:“别想那些歪门邪道,我是说,现在这个机会,咱们就在羊头崖做点生意,干不干?”

“这地方做生意?那你还不如直接扶贫呢。”李逸风吓住了。

“错了,别人看到的机会,那就不是机会了。别人看不到的机会,那才叫机会,比如我刚才想,马上春耕了,化肥的需求量相当大,往年都是农技站配,他们没本钱,加上运输和费用,成本在这里居高不下。外面的往村里大量贩运,积压的话肯定不划算,量小成本高也不划算⋯⋯假如在这个时候,咱们组织几辆重卡车,拉上百十吨,你说呢?”余罪道,属于奸商的“思维子弹”出来了。

“哎,对呀,这倒是这个好事情。”李逸风想了想道,“也不对呀,这地方穷得有些家户根本买不起化肥,不是借钱就是赊账,那咱们不等于扶贫了。”

“哎,真聪明,关键就在这儿,这儿的粮食多呀,没钱好办,拿玉米换呀,核桃也成呀,在这儿不值钱,一出羊头崖乡,一斤玉米都一块多钱了⋯⋯”

“等等,一块多⋯⋯一块多也叫钱?”

“蠢货,收上十万斤以上你试试,粮食加工厂自己就来拉了。咱们等着数钱就成了,坐那儿就挣了。”

“哎,你说的⋯⋯好像能干,不过这儿有过贩化肥的,还出过一回事,贩他妈假化肥,后来村里人只要是外面贩的化肥他们就不敢要了,怕是假的。咱们成么?”

“你傻呀!我,余所长,现在的声誉在羊头崖那可是如日中天!他们就算不相信农技站,也应该相信我!”

“对呀,不信咱们,信谁呀?”

狗少动上脑筋了,这个绝对没问题,现在羊头崖乡警的名誉可是如日中天,要想做这件事,肯定是分分钟的小事。

两人交头接耳,大计方定,乐滋滋地往乡政府大院跑去了。今天的宴请主厨都在这儿,政府会议室摆了几桌,派出所里也有几桌,余罪和李逸风却是直接钻到后厨里。主厨的就是拴羊他爹。所里领导来自然是优先招待。

李逸风从锅里捞了一盆羊肉,净捡着好肉挑;余罪端了盆红烧肉加一份青菜,两人坐在乡政府后头,咬开瓶酒开始商量细节了。哥俩说得兴起,谋着发财大计,电话一概不理。

两人一下子失踪要放平时也正常,可偏偏把远来邀人的孙羿、马秋林一行给急坏了。今天又很乱,进门就被指导员带着一干乡警围着,连吃带喝,半天才说明来意,敢情是省里召开刑侦会议,有这个案子的专题研讨,要研讨自然就少不了始发地羊头崖乡了,更少不了抓到李宏观的余罪了。于是二队专程派人来接,要求今天必须赶回,可偏偏关键地方掉链子——人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指导员就把李呆派出去了,李呆直接找上陪同县领导的厉佳媛,哟,人家也没见着。这段时间狗少净为人民服务,不去缠厉村长了,还真不好找。

他想了想,把中心村狗少经常去看打麻将的地方、去看哪家媳妇水灵的地方寻了一遍,愣是没找着人。

饭吃了一半,才发现电话也联系不上,指导员又派出了几位乡警,挨家挨户找,还以为所长被哪家村民硬扯着去家里吃饭了。寻了一遍,饭都吃完了,还是没寻着人。

这下子指导员也急了,带着市里来人,匆匆出所寻人来了,还是张关平无意中问了在乡政府做饭的媳妇一句,得,在后头吃着呢。

众人心急火燎地往乡政府后头的林子奔过来,一看,傻眼了。

只见两人吃得满地狼藉、喝得晕三倒四,你揽着我,我揽着你,互相往嘴里倒酒。两人醉眼蒙眬一看诸人,李逸风得意道:“所长说了,今天高兴,认了我这个弟弟啦⋯⋯是吧,哥?”

“去去⋯⋯”余罪揉揉眼睛,站起来提提裤子,不好意思道,“哟,王叔,马老,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这才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俱是哈哈大笑。孙羿和董韶军拽着这货,乡警拉着李逸风,都往回走,路上说了个七七八八。余罪一听头大了,直接拒绝着:“算了算了,案子都过去了,还研讨个屁⋯⋯我最怕坐会议室开会,早干什么去啦?那研讨能研讨出什么来呀?”

这家伙大放厥词,王镔脸上不好看了,赶紧把他搀上车去,省得让县局长瞅见。还是马秋林说话有威力,他揽着余罪道:“余儿啊,为什么让二队请⋯⋯这是个面子问题啊,人邵队可给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你总得给人家一个面子吧⋯⋯去吧,又不是什么坏事。”

这事儿还真是个面子问题,就算千般万般不悦,余罪也不忍驳马老的面子,跟着上车了,那边王镔催着赶紧走。可不料变故又生,李逸风瞅着所长哥走了,再一听是去市里参加什么会,心急火燎挣脱众人,直钻进车里搂着余罪,不下车了,他也要去。

“⋯⋯不能丢下我啊,我也是人民的功臣,我也是为人民做过贡献,为事业拼过命、流过血的⋯⋯不能让功臣只受苦受累,不准享受吧?”李逸风坐在车上,斥着众人。

“你这德性⋯⋯我靠。”孙羿气得无语了。

“喂喂,逸风,你⋯⋯你什么时候为事业流过血了,没这么严重吧?”董韶军笑着问道。

李逸风一愣,看看车里车外众人,又看看余罪,一指自己道:“流过鼻血算不算?上回被嫌疑人打了一拳,流了好多鼻血⋯⋯所长能证明。”

车里人笑着躺下了,马秋林和蔼道:“既然流过血,就一起去吧⋯⋯指导员,那我们走了。”

王镔今天也是开心至极,关上了车门,赶忙送走了这俩货,省得闹心。

徒增笑料

“这次与会的主要是各地市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支队长和部分刑警队长,每年全省刑侦工作会议,基本也相当于全省刑侦领域的交流会议⋯⋯”

邵万戈道,看看李逸风目不斜眼地吃着。那边余罪也吃着,边吃边不太舒服地看了眼董韶军,董韶军脸红了,低下了头。

——被蒙来的余罪和李逸风骨子里其实是一样的,场下闹得昏天暗地,上场就倒吸凉气,指望他上进是相当难的。

“研讨会在下午三点,到时候省厅和市局不少领导也要参加,本来今天中午就结束了,为了这个案子,又多加了一个研讨会,到时候,在座的领导很多啊⋯⋯你们不会怯场吧?”邵万戈又问。

“不会,我和军区司令都在一桌上吃过饭,怯什么场啊。”李逸风啃着鸡骨头,满嘴流油地道。邵万戈又问着余罪:“你呢?”

“我曾经当着全校三千学员⋯⋯”余罪踌躇满志一甩筷子,正要说下去,那边李逸风已经拍马屁问道:“作过报告?”

“不,念过检查。”余罪道,贱贱一笑,又开始扒拉饭了。

完了,董韶军直抚前额。邵队长的脸色变了,异样地看着余罪,最终下了决心,一点头道:“哦,那就好,那案情讲解你们谁来?与会不够三千人,顶多几百。”

“噗”的一声,余罪一侧头,吐出来了。李逸风一噎,眼直了。两人瞪着董韶军,还以为和上次庆功会一样,就是站出来做个样子,戴个红花什么的,可要是对着全省数百刑侦上的人物讲话,那岂不是⋯⋯要了亲命了。

余罪刚要说话,李逸风赶紧打预防针:“别别别,所长,我是你忠实的听众,我这张嘴就蹭点吃喝,其他那是绝对不行的啊。”

“别这样看着我啊,研讨会就是有研究有讨论。”董韶军赶紧澄清。余罪气得无计可施,再看到邵万戈时,他这口气才缓出来,稍有难色道:“邵队长,不行啊,我没讲过话。”

“念过检查也算呀。”李逸风补充着。余罪一筷子把他敲到一边,求着道:“真不行啊,邵队,要不把马老请出来?”

“马老可没念过检查,我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未必如你。”邵万戈笑了,心想这家伙也有怯场的时候。余罪看样子是真怯了,两手乱抖,胆虚道:“那您上呀⋯⋯我当绿叶,您当红花,我衬托您呀。”

“是啊,就得你这样的绿叶解说呀,这可是王局长亲自点名的啊⋯⋯你说,首例嫌疑人就在你们羊头崖落网,一号嫌疑人又被你们从海南抓回来了,别人就想替你说,他也说不清呀。”邵万戈道,不过话里多有挤对余罪的意思,看余罪还在犹豫,干脆来了句狠的,“得,别说我不够意思,你要真怯场、真心虚,真是瞎猫逮死耗子,不难为你了,我给支队和局里说,余所长胆小,不敢站到前台讲话,吓得跑回羊头崖乡了。”

“谁怯场了?小看谁呀?你们二队刑警都跟着我们乡警混了一路。”余罪叫板上了。

“那就好,快吃,吃完准备去吧。”邵万戈不废话,起身就走,不给余罪反呛的机会了。

余罪可没想到几乎没有通融的余地,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想起来,揪住董韶军,上敲脑袋下踢屁股,边施虐边骂着:“你小子够奸的啊,一点都不告诉我,他妈的⋯⋯老子这样上场,不是出笑话吗?”

“不是不告诉你,我是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一天,万一昨晚告诉你,怕你失眠。”董韶军把余罪拉下水了,却是毫无愧意。揉着被踹痛的地方,看着心慌意乱的余罪,笑着道,“余儿,这还真是殊荣,每年省厅督办的大案才有可能被当作专题研讨,就平时邵队都未必有机会站在那个舞台上⋯⋯从那个舞台上下来的,可都成警王了,最早的是王贵湘,后来马秋林,之后许平秋,再之后还有一位痕迹追踪专家,现在已经到公安部任职了,你看你这德性,要是人家解冰,早意气风发地对着镜子练习了。”

这下刺激得不错,余罪一刹那想起的,不是多大的荣耀,而是曾经在学校默默无闻看着别人牛逼、看着别人泡妞的自己,一想起这个他的好胜心就上来了。董韶军示意着李逸风也火上浇点油,李逸风一抹嘴,竖着大拇指道:“对,所长,我觉得您有潜质,说不定就是下一届警王。”

“够资格吗?”余罪被撩得心里蠢蠢欲动。

“没资格有贱格啊,您不常一贱倾人妞、二贱倾人城吗?”李逸风笑了。董韶军没料到这家伙说话这么欠揍,气得抬脚就踢。

谁承想,还就这话起作用,余罪重重一拍桌子,豪气顿生道:“对,怕个鸟,不就开个会扯个淡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道了句,余罪继续吃着,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慌。余罪吃了两嘴胃口却是不甚好了,直吼着李逸风:“去,弄瓶酒,先喝两口壮壮胆,我怎么觉得今天心里老是空落落的。”

李逸风可不管那么多,奔着就去了,董韶军哭笑不得地看着,心想余罪这贱性真上来,指不定会搞出什么洋相,他现在倒真希望这家伙胆小点儿给吓回去呢⋯⋯

“鼠标?怎么了⋯⋯不是吧?乡派出所的,参加全省刑侦工作会议?瞎掰吧⋯⋯”

安嘉璐在下午上班的路上接到了电话,惊讶和好奇凝结在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冲动回荡在她的心里,她没多想,直接往市刑侦支队来了。

“什么?羊头崖乡派出所所长⋯⋯那不⋯⋯”

刘星星队长在上班后无意中听到分局长和他聊起这件奇事,听到之后,不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驱使着他,他风驰电掣地往那个地方去了。

“二冬,有事吗?⋯⋯什么?今年这期刑侦研讨会,讲台上是余罪?”

林小凤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拿不稳。反扒是个偏门,顶多和刑事侦查沾点边,不过假如昔日的战友已经站到了全省刑事侦查最高讲坛上,那就不是沾边的事了。她有一种类似于兴奋的冲动,几乎是奔着出了单位,拨着电话,找着昔日的同事,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关心着他的人。

“欧姐⋯⋯我啊,逸风啊,哇,我说嘛,我这么帅,绝对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就在市里,在省厅楼后这个小会场,全省刑侦会议⋯⋯我们不是刑警?可我们是特邀嘉宾呐⋯⋯你来不来,晚上我请客⋯⋯那说好了,真的,小看我们派出所,好几桩惊天大案都是我们拿下来的⋯⋯”

电话里,这个消息在飞一般的疯传,省厅后院的多功能会议厅,进进出出着警服鲜明的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逸风正在电话里邀着上次见了一面、念念难忘的欧燕子。说完了,他捅捅正捧着一堆会务资料临阵磨枪的余罪问道:“所长,我请到燕子了,晚上一块儿吃饭⋯⋯你给撮合撮合,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啊。”

“你他妈就没点长性,不想虎妞了?”余罪问。

“这又不冲突。”李逸风坦然道。

哦,还真不冲突,余罪翻了他一眼,气得拿着资料本就扇了他一下,骂了句:“不要跟我说感情问题,正看案情呢,这看到哪儿了⋯⋯又忘了。”

“你记不住赖我呀。那有什么好记的,不都是根据咱们干的事捋出来的文字吗?”李逸风抚着脑袋道。

“对呀,咱们干的,干吗还跟着他写的思路走,扯淡⋯⋯不看了。”余罪气呼呼一扔会务资料,背着手走了两圈。不过毕竟是个土专家,又不确定地弯腰捡起来,再看呢,可就更看不进去了。

李逸风哧哧笑着,和二队来的几位凑一块了,这时候人逐渐到齐了,却是临阵磨枪的时间也没有了。董韶军和邵万戈叫着余罪进了会场,坐在了第二排。开场的声音响起时,董韶军发现了,余罪翻着的资料还在第一页⋯⋯

那一页是目录。

“⋯⋯同志们,今天是个补充会议,我抛砖引玉随便讲几句话,不用记了⋯⋯”

王少峰清清嗓子,坐在主席台的中央,这样的专业会议,除了开场需要崔厅出面一下,之后的大部分议程均由本专业负责的领导主持。这一次跨及多市的盗窃耕牛系列案件侦破,老实说连王副厅也觉得其中有几分意外的成分,他眼光扫了扫坐在右前方角落的二队人员,笑着开始抛砖引玉了:

“今年年初工作会议上,大家可能已经讨论到今年咱们省发生的这件很轰动的案件了,对,‘两抢一盗’‘铁拳行动’,这个案件虽然案值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我省侦破的跨区最大、涉案人员最多以及动用警力最庞大的一次侵财类盗窃案件,相信在座的各位很多人参与过了,战果嘛,我在这里就不讲了,肯定是斐然的,要提的是侦破,这件案子的侦破,我觉得戏剧性非常强⋯⋯”

王局长勾勒着框架——案件最初发生在五原市最偏的乡镇羊头崖乡,被当地派出所和群众联手擒获了三个盗窃嫌疑人,二队迅速跟进线索,和乡派出所沿着蛛丝马迹追到了省南部的翼城,在数十家牛头宴酒店以及屠宰场里,侦察员又戏剧性地、准确地揪出参与销赃的商户⋯⋯之后又根据这里得到的线索,远赴省北大同一带,在镇川抓获了贩制非法药物的重要嫌疑人⋯⋯把这个作案遍及全省的团伙脉络摸了个清楚。当然,最关键的一环当属跑了几个省、抓到一号嫌疑人李宏观的事了。

王副厅笑着叙述完了,下面私语声四起。这个案子着实蹊跷,即便是看到了最终的案卷,对于很多不可思议冒出来的线索,仍然让很多浸淫此道的老侦察员觉得匪夷所思。

对,确实有戏剧性,到今天为止,邵万戈都没搞清余罪和马秋林两人是怎么鼓捣的,硬是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同样坐在主席台上的许平秋看着四下私语的刑警,瞥眼时,恰恰看到了王少峰副厅脸上那浓浓的笑意。以他刑侦加上官场的思维,他似乎在那笑容中发现了一些诡异的成分。他在揣度着王局此行的真实用意。理论上,既然已经把他扔到乡下锻炼了,一般来说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想扶植他的意思。那这样的话,王局极力促成此次研讨会,又强调把羊头乡派出所这位请来出席,应该不是殊荣喽?

肯定不是,许平秋扫了眼,又看着与会名单,各地市分管刑事侦查的副局长,刑侦支队长、政委,部分直属刑警队长,这些人⋯⋯对了,许平秋在看到下面诸人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把一个不属刑侦范围的派出所乡警拉到这种场合,本身就如同拎了只猫扔到狗群里,结果肯定有一场猫狗大战,一群狗对一只猫,然后始作俑者就可以坐观笑料了。这帮子常年泡在刑事侦查上的老油条,天生就有一种排外以及不服输的气质,让个乡警拔了头筹,谁能服气?

“坏了,这个草包要出个洋相,那就成全警的笑料了。”许平秋看到了余罪,还是傻乎乎四下张望的表情。

“好了,同志们,接下来就请出为本次行动立下汗马功劳的团队。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啊,我们领导班子将坐在下排,听听咱们刑侦二队和羊头崖乡派出所为大家解说一下本案的全过程,大家有疑问的话,可以当场提出。”

王少峰局长说着,和许平秋、苗奇副局长、办公室主任几位起身了,内勤把台上的座位移了下,换上了二队提供的案情资料。接下来,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那个团队闪亮登场了。

余罪头有点蒙,几乎是机械地跟着邵万戈的步子,等到了讲台上,放眼一瞧,齐刷刷的坐姿,不知道多少双审视的目光朝他射来,他一下子回忆起了曾经在全校学员面前作的那次公开检查。

原因是聚集同学夜不归宿,喝多了还打了一架,公开作检查的四个人,张猛、熊剑飞、鼠标,加上他,那一次面对全校同学的哄笑,也是这么紧张。

妈呀,铁打的神经也要紧张呀。余罪一紧张腿一哆嗦,撞椅子上了,他吃痛弯腰揉了揉,不过马上觉得不对劲,又赶紧站直了。可这手足无措的表情已经表露无遗了,全场爆发了几声不和谐的笑声,而等余罪坐下时,台下更是哄笑一片。

——连邵万戈也笑了,余罪直接坐在了居中位置,他倒没地方坐了。偏偏这时候余罪面红耳赤,头脑发昏,一点话筒直接大气地来了句:“⋯⋯那咱们开始吧。”

下面哄笑又起,邵万戈这老脸挂不住了,他可没料到余罪连起码的次序也不懂,不过这场合他可没法重来了,只得坐到了余罪旁边。余罪直问着:“邵队长,从哪儿开始?”

哄笑又起,邵万戈一抚前额,拿着话筒,看来主座次没法再分了,直入主题。

“各位领导,各位兄弟单位同仁⋯⋯这个案子最初的发生地在羊头崖乡,最早被捕的三位嫌疑人也在羊头崖乡,这样吧,案情综述大家手里都有,大家有什么疑问,直接提问,我们以提问的方式往下进行,时间是四十五分钟⋯⋯”邵万戈按部就班道。话音刚落,下面举手站起来一位同行,敬礼,挺胸提着问题:

“邵队,我是大同刑侦支队的,类似的案件我们当地也发生过几起,大多数情况下都因为案发地偏僻、报案延误、出警延误而没有提取到任何证据,可在本案中,你们根据粪便分析取得突破,这个有依据吗?”

这一问恰在意料之中,邵万戈一笑,余罪拿着话筒往董韶军面前一顿:“你说。”

下面又笑了,董韶军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随后他介绍了把人体排泄物研究嫁接到牛粪上的事情,根据路上粪便、未消化胃内容以及和养牛户的对比,最终确定嫌疑人盗窃路线的事,排出了大量的提取证物照片,身后屏幕也在不停播放着。这个解说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各地市的同行不得不对二队的痕迹检验水平刮目相看了。

从案发到确定侦破方向,到擒获三位嫌疑人,刚刚进了一步就卡住了,又有一位同行站起来,提着问题道:“邵队长,我是临汾刑侦支队的,我仔细看过这个案卷,对于在羊头崖乡设伏抓到三位嫌疑人,并找出追查方向一事,我有这样一个疑问。你们是如何得知准确的案发时间、案发地点,进而在他们实施作案后人赃俱获的?”

这是本案的一个谜,连许平秋也竖着耳朵听上了,都认为这是个巧合,可“巧合”这个词似乎实在不合适,如果一次也罢了,偏偏翼城、镇川、海南几地都有出彩表现。出现一个巧合可以理解,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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