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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道:“董大人呢?可否请出来一见?”董仲舒便命人去叫董大来,那仆僮道:“董翁昨日傍晚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小的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主君呢。”

东方朔“啊”了一声,忙起身告辞道:“多有叨扰,改日再来向先生赔罪。”

董仲舒本不愿意多口,但董大从小跟他,有四十多年的主仆情分,究竟还是有些牵挂,问道:“是董大出事了么?”东方朔肃色道:“还不能确定,不过怕是凶多吉少了,董先生要有心理准备。”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若真是董大取走金剑,那得到剑的人岂能不杀他灭口。

匆忙告辞董仲舒出来,刘解忧甚是不解,道:“今日细君姊姊命人请我到未央宫,郑重其事地将金剑之事告诉我,当时只有我跟她两个人,机密无比,怎么还会有旁人知道呢?”

东方朔道:“这件事跟刘细君无关。董大昨晚失踪,说明他昨日就得手金剑了。应该是有高人猜到了金剑在刘细君手中,她既不可能带入皇宫,又无旁人可以依靠,那么只可能藏在董仲舒家仲,所以那人买通了董大,等他找到了金剑,又立即杀他灭口。”

刘解忧道:“可金剑藏在董先生这里多年,那高人若有这等聪明才智,为何偏偏到现在才想到?”东方朔道:“那是因为你前几日让霍光他们去廷尉府翻检过江都翁主刘徵臣的遗物,一无所获,那人由此得到了提示。”

赶来茂陵邑门,询问守门兵卒,昨日傍晚可有见过董府老仆董大出去。兵卒道:“出茂陵一般都是要进城办事的,哪里有傍晚离开陵邑的道理?就算不被沿途亭长拦下,到长安时城门也已经关闭了,一样进不了城,站在门外喝风啊。”

刘解忧道:“你说这么一大堆话,意思是没有见到董大出去啦?”兵卒笑道:“不光董大,一个人也没有。”

刘解忧和东方朔面面相看,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那费尽心思得到金剑的高人,一定是茂陵的住户,可会是谁呢?知道金剑背后秘密的人大多已经死去,如阳安,又如董偃。会不会是刘徵臣的丈夫王长林?他是盖侯的儿子,王太后的侄子,妻子又是江都翁主,打听到金剑秘密也不足为奇。又会不会是隆虑侯陈蟜?他是隆虑公主的丈夫,夷安公主的公公,也是知道金剑之事的。抑或是李陵的侍从管敢?他是金剑的原主,一直念念不忘要寻回父亲遗物。总之一句话,居住茂陵的人非富即贵,皇亲国戚多,嫌疑人也多,光想想就头大。

刘解忧道:“这个高人千方百计得到金剑,应该是垂涎剑中的宝藏秘图。可是他不知道雄剑落在了匈奴人之手,他手里只有雌剑,等于废铁一块,兴不起大风大浪。咱们还要去管他么?”

东方朔知道她心思全在李陵即将西行之事上,笑道:“你说不管就不管吧。”刘解忧尚惦记未缝制完成的衣裳,匆忙告辞回家去了。

东方朔回来家中,还未坐下,董仲舒便登了门。东方朔知道他是为董大下落而来,当即简略说了经过,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董大应该已经被杀了,埋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董仲舒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有一点要告诉先生,董大绝不会为了金钱背叛老夫。若果真的是他取走了细君留下的金剑,那么一定有人告诉他,那剑留在家里会害老夫。东方先生,可否请你帮老夫一个忙?老夫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如果能在死前看到杀死董大的凶手伏法,老夫死而无憾。”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但这番话由他这样名闻天下的大儒说出来,自有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东方朔道:“可是……”董仲舒道:“老夫知道先生的难处,但想来天下间除了东方先生之外,再无人能够替董大报仇。老夫也不敢空口索求,这是老夫的一卷新书,他日若到紧急之时,东方先生可用它来向皇帝交换。当今天子爱书如命,想来他会答应先生的任何条件。”

东方朔接过书简,沉吟许久,才道:“好,我答应董先生。不过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以董先生地位、名望之尊,居然肯为一个下人如此付出,我很惊叹。”

董仲舒淡淡一笑,道:“即使一支笔,一把刀,用上四十年也会有许多感情的。”语气颇为沧桑。

江都公主刘细君出嫁乌孙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艳阳高照,春光明媚。长安全城都轰动起来,男女老少奔走相告,一窝蜂似地聚集在未央宫北司马门到直城门的大街两旁,等着看热闹。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只在即位初年以亲生公主出嫁匈奴军臣单于,之后再也没有公主出塞和亲。江都公主不仅是本任皇帝在位时第二位和亲公主,更是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位与西域和亲的中原公主,她的名字必然被载入史册。

刘细君头梳大手髻<a id="ch2-back" href="#ch2"><sup>[2]</sup></a>,髻上横插着黄金步摇,髻旁装饰着墨色玳瑁擿,身上则穿着只有公主大婚才能使用的重缘袍,由十二色锦绣制成,价值千金。

公主出嫁,礼仪极其繁琐。刘细君离开住处临观池后,先到未央宫前殿向皇帝、皇后辞行,然后要由太常引领,去宗庙拜祭。她便如一个傀儡一样,任凭宫女搀扶着下拜,再下拜。她的思绪开始在飘浮,许多往事、许多人物在她脑海中晃动,就像大海的潮汐,涌来退去,带着苦涩的咸咸的味道。就连眼前真实的人物,也有种如同梦中的虚幻,四周仿若成了朦胧的背景,引导仪式的谒者的发令声遥远得像来自天际一样。她自己的灵魂也好像脱离了肉体的躯壳,升到了云端,冷然注视着芸芸众生营营往来,迷失在红尘里。

直到出了北司马门,登车的一刹那,刘细君才从恍惚中重新回到了尘世,因为她看到了侍立在车旁的李陵。脚下一软,几乎摔下车时,又是他及时扶住了她。他的手是那么温暖,又是那么有力,她只觉得心中一荡,脸羞得通红,又仿佛回到了她最初为他心跳的时候,那是她非常喜欢的感觉。他依旧那么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眼神依旧那么深邃。她努力将眼睛睁大,睁得更大,好将他看得更清楚些。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结心相思,毋见忘呀。

马蹄嘚嘚,扬起好大的烟尘,车声辘辘,震得满街隆隆作响。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终于走出了城头上霍光和刘解忧等人的视线。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霍光只感觉一股痛楚咬噬着他的心,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麻痹了他的大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软弱过,不得不扶住城墙。他想起一句古诗来:“彼君子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知道他与细君之间,恐怕永无再见之日了。

他还记得她曾经凄凉地望着自己,长长睫毛下的一双清如泉水的眸子透露出深深的哀愁,犹如风雨吹打尚未凋谢的一树梨花。她虽然没有开口,但他却懂她的意思,她希望他能利用被皇帝宠信的机会,为她求情,改变她的命运。他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但他只是胆怯,在君临天下的皇帝面前,胆怯;在功高盖世的兄长面前,胆怯;在楚楚可怜的刘细君面前,也胆怯。他很清楚旁人青睐他,不过因为他是骠骑将军的弟弟,他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是将自己当做平阳乡下的傻小子,绝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虽然他现在有着锥心的悔恨,然而即使时光倒流,他也还是只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慕的女子从眼前消失。年华将晚。望碧云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关山阻隔,云水迢迢,连梦中也难相会。

刘细君远嫁后,刘解忧跟霍光的关系反而近了。但霍光总觉得他跟刘解忧之间有层面纱隔着,她大概是看出来他对刘细君有情,而今细君远嫁,他难免怏怏伤怀,所以她想给他一种安慰。这从她种种安排便看得出来,一会儿要去射箭,一会儿要去游山。从前她对他并不是特别在意,如今这般善解人意,竟然还是沾了刘细君的光。

桑迁却渐渐对霍光不满起来,那自然是因为刘解忧的缘故。他警告道:“你可不要动解忧的心思,她是李陵的人。”

霍光愣了许久后,终于默然点了点头。李陵虽然比他小几岁,可在那样的人面前,绝大多数男子都是要自惭形秽的,英俊帅气,能诗善文,箭术无敌,霍光又怎么能比呢?他倚仗兄长霍去病得到的所谓权势、富贵,在刘解忧那样超凡脱俗的女子眼中,不过是一堆狗屎而已。

然而当刘解忧来叫霍光出去时,他总还是欣然从命,因为他的朋友除了匈奴人金日磾外,就只有刘解忧这边的几个人了。况且,他心下暗自揣度:李陵护送细君去了西域,解忧也是需要陪伴和安慰的吧。

这一日,刘解忧和桑迁来访,正与霍光在院子中聊天,宫中来了内侍,却是皇后卫子夫身边的人,称皇后身体不适,想请霍夫人进宫诊治。霍光道:“我阿嫂早已不住在北阙甲第,而搬回茂陵司马先生旧居了。”

刘解忧忙道:“我和桑迁正要回去茂陵,就顺便替使君传话吧,不劳你多跑一趟。”内侍道:“如此,臣就先回椒房宫向皇后复命了。”千恩万谢地去了。

霍光今日不必在宫中当值,穷极无聊,便也借口探望阿嫂,跟着刘解忧一道回来茂陵。

将到陵邑门口时,忽从道旁闪出一名青衣男子,拦在马前,问道:“谁是桑弘羊之子桑迁?”桑迁道:“我就是,你有事么?”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从身后取出一具袖珍弩机,箭早已经扣在弦上,勾动扳机。弩箭射出,射中的却不是桑迁,而是身旁的霍光,当即将他射下马来。那男子“哎哟”一声,慌忙抛下弩机,跳上马就跑。

刘解忧见弩箭射在霍光肩窝,未中要害,还想策马先去追赶凶手。桑迁忙叫道:“这弩箭有毒。快,快带他去见你师傅。”忙抱了霍光上马,牵着赶来东方朔住处。

昔日东方朔在家门口被人用涂毒弩箭射中,仆人闻声出来,想起主人经常采摘院子中的懒老婆花抹在伤处,遂也如法炮制,居然由此救回了东方朔性命。他大难不死,还自行治愈了瘫痪,成为茂陵的传奇。

不料东方朔却不在家,刘解忧这才想起师傅答应了董仲舒要找到杀死董大的凶手,每日都要出门,在陵邑中转悠,寻找线索。她见霍光脸色青黑,已露垂死之相,一时无法可想,只得将霍光平放在地上,按照东方朔说过的法子,用匕首割开他胸口伤处,取出弩箭,从院子中摘了一些懒老婆花蕾,塞入口中嚼碎,连唾沫吐在手中,抹在箭伤上。

桑迁一旁望见,不免惊疑交加,道:“这懒老婆花就能治伤解毒么?要不要我去请琴心姊姊过来?”刘解忧道:“我师傅当年就是这么活过来的,不过还是去叫琴心姊姊吧。”忙招手叫过一名仆人,让他去司马相如旧宅请司马琴心过来。

仆人飞奔出去,一刻工夫后又驰回报道:“霍夫人一早出去到咸阳原散心了,人还未回来。要不要小人到城中请大夫?”

正巧东方朔散步回来,一见箭头上的黑血就道:“不用再叫人啦,这箭上的毒跟当初射中我的箭毒是同一种,懒老婆花就能治。”命仆人将霍光抬回房中,放在床上,道:“你们两个先轮流守着他,每半个时辰,就照原来的法子给他换一次药,等到他伤口毒性完全拔除,流出红血为止。”

刘解忧大致说了经过。东方朔沉吟半晌,问道:“霍光遇刺之事可有旁人知道?”刘解忧道:“适才进来陵邑时,我告诉了兵卒,让他们立即去追捕刺客。”又想起来皇后卫子夫生病之事,忙叫过一名婢女,让她去司马府邸告诉仆人,一旦司马琴心回来,就请她立即进宫为皇后看病。

东方朔道:“刺客是什么人?你们可有看清面孔?”桑迁道:“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唉,他本来要杀的人是我,手偏才误射了霍光。”

东方朔道:“噢?”言下之意,分明是认为刺客的目标更可能是霍光而不是桑迁。刘解忧道:“刺客要杀的的确是桑迁,他见射错了人,还大叫了一声呢。不过应该也不是针对桑迁本人,而是仇恨他父亲。”

桑迁生父桑弘羊是洛阳<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人,出身当地最大的富商家庭。汉代用筹码计算数字,筹码用竹子制成,长六寸,上面刻有不同的数字符号,便于计算。桑弘羊自幼有心算才能,计算不用筹码,有“神童”之名。刘彻学习书算时,听说洛阳桑弘羊事迹,无比神往。桑弘羊由此显达,十三岁时入侍宫中,一直在内廷中担任侍中之职,因能“言利事,析秋毫”,成为皇帝的心腹财政谋臣。元狩年间以后,因朝廷连年对匈奴用兵,府库空竭,军费不足,中央财政窘迫,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皇帝急需要能捞钱生财的能人,桑弘羊遂应时由幕后浮出水面,历任大农丞、大农令、搜粟都尉等重要职务,统管中央财政。在他的参与和主持下,朝廷先后实行了盐铁官营、均输平准<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算缗告缗、统一铸币等经济政策。经过疯狂地聚敛资财,暂时缓解了经济危机,充实了府库,太仓、甘泉仓库满溢,边地亦有富余的粮食,史称“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桑弘羊因功赐爵左庶长。

桑弘羊对国家财政贡献虽大,但他所采取的措施旨在与民争利,限制富商大贾牟利,虽增加了朝廷财政收入,但也弄得怨声载道。尤其是他建议皇帝令民买爵赎罪、令吏入粟补官及赎罪,即通过公开买卖爵位和官职来增加财政收入,更是引来诸多非议。汉代制度,百姓取得爵位,就享有减罪、赎罪和免役的特权,卖爵措施对于富贵者特别有利,使他们即使犯罪也可以用钱赎罪,律令由此成为空文。

更令民怨沸腾的是,桑弘羊最近又开始实施榷酒,即将酒业跟盐铁一样收归官营,实行专卖。汉代饮酒成风,酒的消耗量很大,酿酒业是当时致富获利最多的行业,利润极高,因而民间酿酒业极为发达。榷酒政策实施后,官府自设酿酒作坊,也统一供给私人酿酒者谷物和酒曲等原料,让这些人根据朝廷制定的法式进行酿酒,酒酿造完成后,必须按规定的低价格卖给国家,私人不得出售,国家再以高价出售。这样,酒的销售全部由国家垄断,酿酒者因为无法获利,酒质大大下降,许多名酒因此而失传,小成本的私人酿酒者甚至破产。

不仅商人们衔恨桑弘羊,就是朝臣也多有对其不满者。现任御史大夫卜式因主动捐巨款给朝廷抗击匈奴而得到皇帝刘彻赏识,是富商出身,也是大汉立国以来第一个担任三公高位的商人。他深知盐铁官营等各项垄断措施给民间造成巨大骚动和不便,不断上书谏止皇帝。不久前关中大旱,刘彻令人举行仪式求雨,卜式道:“只要烹杀桑弘羊,老天爷一定会下雨。”在朝堂上公然上奏,显是对桑弘羊恨之入骨。可惜桑弘羊的后台是皇帝,卜式放出“烹杀”之言的第二日,便被皇帝以“不习文章”的理由贬秩为太子太傅。

东方朔听说刺客本来的目标是桑迁后,露出了怪里怪气的表情。桑迁却蓦然醒转了过来,道:“也许刺客真正的目标是家父,我得立即赶去提醒他一声。”匆忙辞别去了。

刘解忧道:“师傅为何是这副表情?”东方朔道:“这箭和箭上的毒都跟当初用来射杀我的弩箭一模一样。”刘解忧道:“当年行刺师傅的不是雷被么?按理说,董偃派他杀死了平阳侯曹襄,早该暗中将他灭口了呀。”

东方朔道:“董偃当时是当面对你和李陵坦白一切,你怎么看他这个人?”刘解忧道:“平静如水,有君子之风。”

东方朔道:“一个处心积虑数十年的人,临死也未能达成心愿,怎么可能心静如水呢?”刘解忧道:“师傅是说他早已经安排好了后招,譬如雷被?但适才那刺客年纪很轻,雷被该有四十多岁了,决计不会是他。”东方朔道:“嗯,但这人一定跟雷被有什么关系。弩机有钱不难买到,但毒药并不常见。我打听了很久,才从一名药材商那里知道这是由一种淮南独有的喜树树汁炼成,应该是昔日雷被得自淮南王宫中。”

刘解忧道:“雷被无法直接抛头露面,必定又投了新的靠山。这新靠山应该就是派他来杀桑迁的主使,会不会是新被免职的御史大夫卜式?他几次公然放话,说桑弘羊不死,天下难安。”东方朔道:“卜式为人率真质朴,不会用暗杀这种手段,更不会针对桑弘羊之子,其政敌亦是如此。主使必是与桑弘羊有私人恩怨的人。”

刘解忧道:“天下一多半的商人都跟桑弘羊有私人恩怨,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嫌疑人可多了去了。”东方朔道:“这件案子不用你我费心,桑弘羊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人要对他独子下手,他自会努力追查真相。”

刘解忧道:“那么师傅可有查到跟董大有关的线索?”东方朔摇了摇头,叹道:“凡是可能知道金剑之事的住户我都暗中查过,没有任何发现。”他所称呼可能知道金剑之事的住户,无非是江都翁主刘徵臣的丈夫王长林、夷安公主的公公陈蟜、金剑原主管敢等人。

刘解忧道:“从金剑在右北平郡露面开始,得知它跟高帝斩白蛇剑是雌雄双剑的人不少。住在茂陵的人不是显贵就是富豪,其实每个人都有途径打听到金剑之事。”东方朔道:“虽然如此,但知道金剑内藏宝图的人只有董偃一人,他虽然后来又告诉了阳安,告诉了你和李陵,但消息并未传开,知道者不过寥寥几人。就算是刘徵臣、刘细君姑侄,也仅仅只是知道金剑跟高帝斩白蛇剑是一对,事关重大,对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一无所知。但这次利用董大得到金剑的人,应该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刘解忧道:“我们这边只有我、师傅、李陵、桑迁和霍光几个人知道这秘密呀,泄露秘密出去的肯定是董偃自己。呀,雷被不是跟董偃有关系么,之前还受雇杀了平阳侯曹襄,会不会是他夺走了金剑?”

东方朔沉思不答。刘解忧却自己得到了提示,又道:“师傅刚才不是说今日行刺的刺客一定跟雷被有关系么?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呀,该不会……不会是桑迁无意中对旁人提过金剑秘密,那人雇用刺客就是要来杀他灭口,行刺之事根本跟他父亲桑弘羊无关?”东方朔道:“有道理。等桑迁来时,再好好问问他。”

一直到傍晚时,桑迁才重新赶来东方朔住处探望霍光伤势,这次却与往日闲云野鹤般散淡不同,有十数名侍从跟随。

刘解忧忙将他拉进屋里,道:“桑迁哥哥可有将金剑秘图之事告诉旁人?”桑迁道:“当然没有。你这副表情,是在怀疑我守不住秘密么?”刘解忧道:“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今日这起行刺跟金剑秘图之事有关。”

桑迁道:“你是说,刺客行凶不一定是针对家父?”刘解忧点点头,道:“不过这只是我和师傅的推测,令尊仇家不少,还是要多加小心才好。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是师傅,更不可能是霍光,李陵哥哥根本不在长安……”

桑迁很是不以为然,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是霍光?仅仅因为他平日沉默寡言么?我告诉你,霍光可是我们几个中城府最深的一个。”刘解忧道:“霍光城府最深?是最不深吧?”蓦然想到了什么,道:“呀,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也许真的是霍光。桑迁哥哥,你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形,那刺客先是站在道中拦住我们,随即喊你的名字,你应声后,他从身后拿出了弩机,一箭射中了霍光。”

桑迁道:“你是说,刺客要刺杀的本来就是霍光,他早认得我们几个人的样貌,事先喊那一声不过是有意转移视线?”刘解忧道:“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你父亲仇家众多,有人行刺你们父子不足为奇。抱歉这么说,可这是大实话。但霍光为人清淡寡言,交往的人不多,一旦暴露出他是行刺的目标,也许就会很容易追查到幕后,这是刺客背后的主使不希望看到的。”

桑迁开始尚觉得匪夷所思,但仔细回想当时情形,才逐渐会意刘解忧的推测很可能就是事实:那刺客的神色其实并不如何慌张,取出弩机射中霍光后即抛弩逃走,即使是真的射错了人,他有弩箭在手,完全可以再次扣箭,从容将桑迁射杀。但他却没有那么做,只能有一个解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霍光就是他的目标。

正好东方朔为霍光换完药出来,闻言道:“既是如此,刺客还可能会再来。我们得好好留神。”桑迁道:“那么我今晚就留在这里。先生放心,院子里都是我家的侍从,刺客就算有胆再来,也绝不可能得手。”

忽有人在门外叫道:“东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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