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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了。”她转头向我恳求道。女孩声音高亢,口齿清晰又有磁性,很像新闻主播,跟乔纳森和玛格丽特这种小镇蓝领阶层出身的柔腔软调完全不同:“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莎琳德。”乔纳森开口了。他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便清清喉咙接着说:“警方他们找到凯蒂了,她死了,被人谋杀的。”
杰茜卡低低呜咽了一声。罗莎琳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眨眨眼,身体有些摇晃,用手撑在门框上。凯茜走过去,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沙发边。
罗莎琳德仰头靠在沙发垫上,对凯茜虚弱一笑,表示谢意,凯茜也回她一个微笑。“可以麻烦哪位帮我倒杯水吗?”她轻声说。
“我去。”我说。我走进厨房,扭开水龙头,同时匆匆四下打量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地板垫刷得干干净净,乡村风格的桌椅上了漆,除了高橱柜里摆了一整排的维生素,后面还藏了一大罐安定,上面的标签写着“玛格丽特·德夫林”。
罗莎琳德喝了水,做了几次深呼吸,用纤细的手轻抚胸前。“你带杰茜卡回楼上去。”德夫林说。
“拜托,让我留在这里,”罗莎琳德下巴一扬说,“凯蒂是我妹妹,不管她出了什么事,我都可以……我都能面对。我已经没事了,很抱歉,刚刚那么……我不会有事,真的。”
“德夫林先生,我们也建议罗莎琳德和杰茜卡留下来,”我说,“她们可能知道什么线索,或许对我们办案有帮助。”
“我跟凯蒂很亲。”罗莎琳德抬头看着我说。她的眼睛和她母亲的一样,又大又蓝,眼角有些下垂。这时,她的视线飘向我背后。“哦,杰茜卡,”她说着张开双臂,“杰茜卡,亲爱的,来这边。”杰茜卡缓缓走过我身旁,动物般晶莹的双眸瞥了我一眼,接着便坐到沙发上紧紧偎着罗莎琳德。
“很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扰各位,”我说,“不过,我们有几个问题想尽快厘清,好找出杀人凶手。你们觉得现在可以回答问题吗,还是我们过几小时再来?”
乔纳森·德夫林从厨房拉了把椅子过来,“砰”地朝地上一放,坐了下来,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现在就问,你们问吧。”
我和凯茜慢慢地对他们展开询问。他们最后一次看到凯蒂是在周一晚上,她到斯蒂洛根上芭蕾舞课,离都柏林市中心大约几英里远,课从五点上到七点。罗莎琳德七点四十五分在巴士站接她,跟她一起走路回家。(“她说她上得很开心。”罗莎琳德说。她低着头,双手蒙住脸,头发披散下来。“她真的很会跳舞……你要知道,她刚申请到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再过几周就要去了……”玛格丽特低声抽泣着,乔纳森紧紧抓着椅子扶手,双手抽搐。)罗莎琳德接完凯蒂就和杰茜卡到薇拉阿姨家去了,跟表弟妹一起过夜。薇拉阿姨的家在住宅区的另一头。
凯蒂休息片刻,吃完烤豆子配吐司和柳橙汁之后就去帮邻居遛狗。她暑假遛狗打工,希望存钱进芭蕾舞学院读书。八点五十分左右,凯蒂回到家,洗澡,跟爸妈一起看电视,十点上床,和平常夏天的作息一样。她在床上读了几分钟书,玛格丽特就过来叫她熄灯睡觉。之后,乔纳森和玛格丽特继续看电视,快半夜才就寝。乔纳森回房之前,照例巡视屋子,确定门窗紧闭,大门门链挂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乔纳森起床出门到银行工作,他是资深出纳。他出门时没看到凯蒂,而且发现门链没有挂上,但由于凯蒂有早起的习惯,因此他当下断定女儿去阿姨家,找姐妹和表弟妹共进早餐了。(“她有几次这么做,”罗莎琳德说,“因为她很爱吃培根煎蛋,可是妈妈……呃,妈妈早上太累了,没法做早餐。”玛格丽特听了,马上刺耳地哀号了一声。)家里的女孩都有大门钥匙,乔纳森补充了一句。九点二十分,玛格丽特起床去叫凯蒂,可是没看到她。玛格丽特等了一会儿,跟乔纳森一样,她也以为凯蒂去阿姨家了。后来,她打电话给薇拉,问凯蒂是不是在她家,接着她联络了凯蒂所有的朋友,最后打电话给警察。
我和凯茜狼狈地挤在扶手椅边上,玛格丽特还是静静地哭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乔纳森走出客厅,拿了一盒面纸回来。一个女人踮脚下了楼,眼球突出,小个子,瘦得跟鸟似的,我猜她就是薇拉阿姨。她在走廊上犹疑不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进厨房。罗莎琳德轻轻按摩着杰茜卡柔弱的手指。
凯蒂的家人表示她是个好孩子,人很聪明但课业表现并不出色,对芭蕾非常热爱。他们承认她是有点脾气,但最近都没和家人、朋友吵过架或起过争执。他们把凯蒂好朋友的名字告诉了我们,让我们追查。她从来没离家出走过,连负气出门也没有。她这阵子都很开心,因为要去芭蕾舞学院读书了,她非常兴奋。乔纳森说凯蒂才十二岁,还没到对男孩感兴趣的时候,我正想说怎么可能,就发现罗莎琳德突然扫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下,我马上心领神会,提醒自己之后要找机会支开她父母,单独跟她谈一谈。
“德夫林先生,”我说,“您和凯蒂的关系如何?”
他瞪着我大声说道:“你他妈的是想说我什么?”杰茜卡突然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把我吓了一跳。罗莎琳德紧抿着双唇,皱着眉对妹妹摇了摇头,接着拍了拍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杰茜卡低下头,重新将头发含在嘴里。
“我们不是怀疑您什么,”凯茜语气坚决地说,“我们只是必须先确定所有可能的疑点,再逐一排除。因为万一漏了什么,等我们逮到那家伙——我们一定会逮到他——辩护律师很可能见缝插针,让案子无法成立。我知道回答问题很不好受,德夫林先生,但我向您保证,要是没问这些问题,结果让凶手逍遥法外,绝对更不好受。”
乔纳森用鼻子吸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些。“我跟女儿的‘关系’好得很,”他说,“她会找我说话,我们很亲,我……我对她也许就跟对小宠物一样。”杰茜卡抖了一下,罗莎琳德又抬头瞄了一眼。“当然我们会吵架,就像其他父女一样,但她是乖女儿,也是好女孩,我爱她。”说到这里,他声音第一次变得沙哑,气愤地猛然抬起头。
“那您呢,德夫林太太?”凯茜问。
玛格丽特手搁在大腿上,手里撕着面巾纸,像小孩一样乖乖抬起头来。“那还用说,我的小孩都很听话,”她声音低沉,语带迟疑地说,“凯蒂她……她是小可爱,总是非常乖巧,现在她走了,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她嘴角抽搐着。
我们没有问罗莎琳德和杰茜卡。父母在场,小孩不可能说自己兄弟姐妹的实话,而且小孩一旦说谎,尤其像杰茜卡这么小、这么困惑的孩子,谎言就会在他们心里扎根,反而会让真相石沉大海。我们之后会征得德夫林夫妇首肯,跟杰茜卡单独谈话,还有罗莎琳德(如果她未满十八岁)。不过照眼前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没那么容易。
“你们知道有谁可能有意伤害凯蒂吗?”我问。
客厅里一阵沉默。突然,乔纳森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天哪,”他说,脑袋像受到刺激的公牛般前后摆动,“那几个电话。”
“什么电话?”我说。
“混账,他死定了。你们说我女儿是在基址被人发现的?”
“德夫林先生!”凯茜说,“请您坐下,告诉我们电话是怎么回事。”
乔纳森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新坐下,但我在他眼中看到一种飘忽的神情,我敢打赌他此刻心里一定在盘算怎样才能逮到打来电话的家伙。“你们都知道高速公路要穿过考古基址,对吧?”他说,“住宅区里大多数人都反对,只有少数几户好奇房价会攀升多少,因为公路会经过住宅区。但对我们大多数住户来说……基址是古迹,独一无二,属于我们住宅区,政府无权未经居民同意就擅自破坏。我们镇上成立了‘反公路’自救会,由我担任主席,一手策划活动。我们到政府机关请愿,写信给政治人物,能做的、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结果没什么回应?”我说。提起自己的丰功伟业,乔纳森整个人立刻平静了下来,反倒是我吓了一跳。我一直觉得他是饱受欺负的可怜虫,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冲锋陷阵的斗士,看来他显然比看上去要有料得多。
“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官僚作风,不肯接受改变,但那几个电话却让我开始怀疑……第一个是夜里打来的,那家伙上来就说‘你这混账,乱闹一通,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之类的话,我以为是有人打错电话,就直接挂断继续睡觉了。直到他又打了第二个电话,我才想到这两件事或许有关。”
“第一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我说,凯茜提笔记录。
乔纳森看了玛格丽特一眼,她摇摇头,用手轻拍眼睛。“四月吧——可能是四月底。第二个是六月三日打来的,深夜一点三十分,因为我记下来了。凯蒂——我卧室里没有电话,电话在走廊里,而凯蒂通常睡得很浅——她先接了电话。她说‘喂’之后,那家伙就问:‘你是德夫林的女儿吗?’她回答:‘我是凯蒂。’那人说:‘凯蒂,叫你老爸别再插手管那条该死的高速公路了,我知道你们住在哪里。’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把电话接了过去,那人又说了‘德夫林,你女儿真可爱’之类的话,我要他以后别再打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吗?”我问,“比方说口音、年纪之类的?听起来耳熟吗?”
乔纳森又咽了咽口水。他现在非常专心,像抓住救生绳一样紧紧抓着这一小条线索不放。“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很年轻,声音有点尖,乡下口音,但我说不出来是哪里,不是科克郡或北爱尔兰,没那么奇怪。他听起来……我觉得他应该喝醉了。”
“就只有这两个电话吗?”
“还有一个,几周前打来的。七月十三日,深夜两点钟,电话是我接的,又是同一个家伙。他说:‘你还听——’”说到这里,他瞥了杰茜卡一眼。罗莎琳德伸手抱住她,轻轻摇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她。“‘你还听不懂啊,德夫林?我已经警告过你别再碰那条高速公路了。你会后悔的,我知道你家在哪儿。’”
“你打电话报警了吗?”我问。
“没有。”他口气很粗鲁。我在等他告诉我为什么,但他没有说。
“你不担心吗?”
“坦白说,”他抬起头来,表情中混杂着痛苦和不屈服,感觉很可怕,“我其实很开心,我觉得这表示抗争有点进展了。不管那家伙是谁,要不是抗争真的威胁到他,他是不可能打电话过来的。可是现在……”他突然俯身到我面前,盯着我的双眼,紧握双拳,让我差点忍不住后退,“如果你们查出是谁打的电话,一定要让我知道,一定要告诉我,我要你保证。”
“德夫林先生,”我说,“我答应您,不管打电话的人跟凯蒂的死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尽全力把他找出来,但我不能——”
“凯蒂很害怕。”杰茜卡哑着嗓子低声说。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感觉就像听见扶手椅开口说话一样。我本来还以为这小女孩有自闭症或被绑架消失了呢。
“是吗?”凯茜轻声说,“她说过什么吗?”
杰茜卡看着凯茜,好像她问了一个无法理解的问题。接着,她的眼神又飘走了,再次落回恍惚的自我世界。
凯茜凑到杰茜卡身边。“杰茜卡,”她说,语气非常非常温柔,“凯蒂害怕谁吗?”
杰茜卡微微晃了晃头,嘴里嘟囔着,伸出瘦弱的小手捏住了凯茜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