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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吗?”她呢喃着。
“是真的,杰茜卡。”罗莎琳德柔声说。她将杰茜卡的小手松开,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是真的,杰茜卡,是真的。”杰茜卡在她的怀中,两眼睁得大大的,目光涣散。
德夫林家没有网络,因此凶手不可能是什么远在地球另一端的聊天室变态,不然案子就难办了。他们家也没有防盗系统,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因为凯蒂不是被人从床上架走的。我们知道她穿戴整齐——没错,她很重视搭配衣服,玛格丽特说,可能是从芭蕾舞老师那里学的,她非常崇拜她——而且是外出服。她先刻意熄灯,等父母都睡了,再趁深夜或凌晨下床穿好衣服出门。家里的钥匙在她口袋里,这表示她打算回家。
不过,我们还是搜查了她的房间,一方面是想找找线索,看能不能查出她原本想去哪里,另一方面是因为很有可能是乔纳森或玛格丽特狠心杀害了女儿,再布置成她自己离开家的样子。她跟杰茜卡睡在同一个房间,窗户很小,灯泡还很暗,我本来就觉得他们家有点阴森,现在更是这么感觉。杰茜卡那面墙上挂满了明亮的田园画:印象派的乡间野餐、拉克姆的仙子画和托尔金不那么阴森的幻想世界,感觉有点诡异。(“画都是我送她的,”罗莎琳德站在门口说,“对吧,小乖?”杰茜卡朝自己的鞋子点点头。)凯蒂那面墙就正常多了,全都跟舞蹈有关:芭蕾舞巨星巴雷什尼科夫和芳廷的照片(应该是从电视杂志上剪下来的)、舞后帕夫洛娃报纸专访上的照片、皇家芭蕾舞学院的入学许可,还有一张画得不错的少女舞者铅笔素描,素描纸背后装衬的纸板一角写着:“给凯蒂,二〇〇三年三月二十一日,生日快乐!爱你的父亲。”
凯蒂周一夜里穿的白色睡衣还在床上皱成一团,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将睡衣装袋,连同床边收纳柜里的几张纸和未开机的手机一并收走,当作证物。凯蒂没有日记。“她之前写过,但才写两三个月就不耐烦,把日记‘弄丢’了。”罗莎琳德特别强调“弄丢”两个字,表示是她妹妹自己说的,同时给我一个哀伤又心照不宣的微笑,“她之后就没再写过了。”不过,我们还是拿了字帖、家庭联络簿和其他任何写了字可能有线索的东西。德夫林家的三个女孩各有一张木纹书桌,凯蒂桌上的一只小圆锡罐里凌乱地塞着发圈,我看到两只矢车菊丝质发卡,心中不禁一痛。
“呼——”我们走出住宅区回到马路上后,凯茜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拢了拢头发,把鬈发拨乱。
“不久之前,我见过这个名字,”我说,“乔纳森·德夫林。回局里记得查电脑档案,看他有没有前科或案底。”
“唉,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凯茜说,“那一家他妈的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听她这么说,我很高兴,应该说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也觉得德夫林家有问题。首先,夫妇俩从头到尾都没碰过对方,连正眼都没瞧过;其次,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应该闹哄哄的,左邻右舍不是来慰问就是来打探消息,结果我们只看到了游魂似的薇拉阿姨;最后,他们家每个人都像从不同星球来的。不过,我精神太紧张了,所以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知道凯茜也觉得他们一家有点古怪,这让我放心不少。我说我精神紧张,不是说我崩溃了、疯了还是怎样,我知道只要我现在回家,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从头到尾把事情想清楚就好了。当我第一眼看到杰茜卡时,我确实差点心脏病发作,虽然后来发现她是凯蒂的双胞胎妹妹,但心情却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容易平复。这件案子中有太多曲折、可疑的巧合,很难不让人觉得有人搞鬼,这让我很不舒服。巧合就像一只只漂到我脚边的漂流瓶,瓶子上工工整整地刻着我的名字,瓶中信上却嘲弄般地写满无字天书。
我当年进寄宿学校后就骗室友说我有个双胞胎哥哥。我父亲是一名出色的业余摄影师,出事那年夏天的某个周六,他看我们骑着彼得的单车玩新特技(在及膝高的花园墙上冲刺、起飞),便要我们反复表演了半个下午,他自己则蹲在草地上不停更换镜头,直到拍完整卷黑白底片,拍到他想要的影像为止。照片里,我和彼得在半空中,我骑着车,彼得坐在把手中间,双臂大张,两个人都紧闭双眼,嘴巴大张(发出男孩特有的高声尖叫),头发映着阳光闪闪发亮。我还记得很清楚,后来我们摔到地上,滑过草皮,我母亲还骂了我父亲,说他怎么可以鼓励我们这么做。我父亲刻意选取了角度,没有拍到地面,因此照片里的我们看起来好像在飞,挣脱了重力的束缚,高高飞在空中。
我在照片后面粘了一张厚纸板,立在床头柜上(学校准许我们放两张家人的照片),跟其他男孩说我和哥哥放假时的冒险事迹,说得巨细无遗,只不过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想象的,而且我敢说里面有很多矛盾。我说我哥哥在另一所学校读书,在爱尔兰,因为我爸妈读的报道说双胞胎兄弟最好分开成长,这样比较健康。他在学校学骑马。
要到第二年开学我才明白,“双胞胎哥哥”的故事迟早会让我遇上痛苦且困窘的麻烦(有些同学在运动会上看到我爸妈后,就开心地跑去问彼得怎么没有来)。于是我把照片拿回家,像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塞在床垫开口里,再也不提自己的哥哥,希望同学能忘了这回事。后来有个叫赫尔的同学(就是那种没事会给毛茸茸的小动物截肢的小孩)发现我不自在,便不停地追问,最后我跟他说我哥哥那年夏天从马背上摔下来,脑震荡死了。结果我那一年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瑞安哥哥死了”这件事会传到老师耳中,最后再传到我爸妈那边。当然,现在回想起来,我想爸妈当时一定知道,而老师在得知纳克拿里事件之后也都能谅解,决定体贴我的感受,让谎言自动消失。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很糗。我想我运气算不错了,那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要是再晚个两年,我可能会被送去接受辅导,必须对着小布偶掏心挖肺。
不过,我还是很遗憾双胞胎哥哥没了。在此之前,想到还有二十几个人认为彼得活着,还在骑马,我心里会觉得好过许多。要是杰米也在照片里,我很可能会说我们是三胞胎,只是从这样的谎言中脱身就更没那么容易了。
我和凯茜回到基址,记者已经来了。我照本宣科,给他们做了例行简报。(这部分由我来做,因为和凯茜比起来,我更像成熟的大人。)尸体是年轻女孩,身份必须等通知家属之后才会公布,死因还要进一步调查,民众有任何线索请与警方联络,其他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有可能是邪教干的吗?”穿着难看的滑雪裤的大块头女人问。我们之前见过她,她在爱用双关语写标题的小报当记者。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邪教所为。”我没好气地说。绝对不可能。对我们警探来说,杀人邪教就跟喜马拉雅山雪人一样,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也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存在。但只要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大脚印,媒体马上就会闹哄哄地挤成一团,蜂拥而至,所以我们至少得表现出认真考虑过的样子。
“但女孩死在德鲁伊教活人献祭用的石坛上,不是吗?”女人还不放弃。
“无可奉告。”我下意识回答。这时我才发现祭坛和石坛边缘处的一道深沟让我想到了什么,就是验尸台和放血用的沟槽。我一直在想它是不是和当年的什么东西有关,却完全没想到几个月前才看过的验尸台。真是的。
后来,记者终于放弃了,开始散去。凯茜从一开始就坐在出土器物收藏室的台阶上,躲在记者背后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她一发现大块头女人盯上刚从餐饮室走出来想去活动厕所的马克,就立刻起身上前让马克看到她。我看到他隔着女记者和凯茜对望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凯茜摇摇头,看起来很开心,撇下马克和女记者转头走了回来。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掏出收藏室的钥匙,问道。
“马克在给她上课,讲解基址的事。”凯茜拍拍牛仔裤屁股上的灰尘,笑着说,“她只要提到尸体,他就会说‘等一下’,然后开始大声批评政府打算破坏巨石阵以外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不然就跟她说维京人在这里定居的事。我倒是很想留下来看好戏。我看她应该会铩羽而归吧。”
其他考古队员没什么要补充的,除了雕塑神童之外。他名字叫肖恩,他觉得我们应该考虑有可能是吸血鬼干的,不过等我们拿女孩的大头照给他看过后,他突然正经起来。只可惜他跟其他人一样,虽然见过凯蒂或杰茜卡在基址附近出现过几次,有时跟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有时跟一个听起来像是罗莎琳德的大女孩在一起,但都没看到有陌生人监视她之类的。其他队员都没发现什么异常迹象,除了马克说:“只有政客趁自己还没把基址搞掉之前跑来这里拍照留念。需要我形容他们的长相吗?”也没有人看过运动服怪客,这让我更加怀疑他要么是从住宅区出来散步的普通人,要么就只是达明自己的想象。每回办案都会遇到这种人,他感觉你想听什么就说什么,结果浪费你一大堆时间。
家住都柏林的队员包括达明、肖恩和其他五六个人,周一和周二晚上都在家,剩下的人都住在临时租来的房子里,离基址二三英里。至于亨特(一讲到考古,他脑袋马上就清楚过来),他那两天晚上都跟妻子待在卢肯。他证实了大块头女记者的说法,凯蒂尸体所在的石头平台是青铜器时代的祭坛。“当然,我们不确定祭品是人还是动物,虽然,呃,根据‘形状’来看显然是人,因为体型比例,你知道的。石坛是很罕见的工艺品,说明这座山丘在青铜器时代是非常重要的宗教圣地,对吧?真是可耻……那条高速公路。”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证据,能表明女孩被杀是活人献祭吗?”我问他。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们可能要花好几个月工夫才能让媒体不狂追猛报,将凶案和新世纪狂热连在一起。
亨特给了我一个受伤的表情。“没有证据不证明没有。”他沮丧地说。
他是最后一个接受问话的人。我和凯茜在收东西时,年轻的男鉴证员敲了敲活动房屋的门,探进头来。“呃,”他说,“嘿,索菲要我跟你们二位说我们准备收工了,不过有样东西你们或许想要看看。”
他们三个已经把标记收好,将祭坛恢复原貌,整座基址突然像被荒废了一样。记者们早就离开了,考古队员也都各自回家了,只剩亨特正要坐上他那辆泥泞的红色福特小房车。走出活动房屋之间的通道时,我看见树林间闪过一道白光。
熟悉又一成不变的问话过程让我的心情大大地稳定下来(照凯茜的说法,初步问话是办案过程中的“什么都没”的阶段:所有人都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干),但走进林中的瞬间,我还是感觉脊背一凉。不是恐惧,那种感觉更像是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后你突然惊醒,睁开眼睛,或是有只发出超高频尖叫的蝙蝠从你身旁飞过。地上的草又软又厚,我双脚陷在累积多年的落叶上,茂密的枝叶将日光过滤成绿色,忽明忽暗。
我们走进森林大约一百码<a id="commentRef_4165" href="#comment_4197"><sup>[1]</sup></a>的位置,索菲和海伦在一块清理过的小空地上等着我们。“我保留现场只是想让你们看一下,”索菲说,“我要趁光线没了之前把这堆混账东西统统装袋,我可不想架照明设备干活。”
有人在这里露过营。眼前有一块约莫睡袋大小的区域,尖树枝都被清理掉了,落叶也被压平,而几码开外的地方有篝火残留的痕迹,它周围一大圈都光秃秃的。凯茜吹了声口哨。
“这里是杀人现场吗?”我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其实不抱希望,因为如果是的话,索菲一定会打断我们的问话。
“不可能是,”她说,“我们把这里仔细搜遍了,没有挣扎的痕迹,连半滴血也没有。篝火附近有一大片渍痕,但检验结果是阴性。不过从味道上判断,我敢说是红酒。”
“这家伙还真享受啊。”我挑着眉毛说。我本来以为这家伙只是个乡巴佬流浪汉,但根据优胜劣汰的市场法则,爱尔兰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酒鬼”存在,潦倒酗酒的人通常只能喝发酵苹果汁或劣质伏特加。我也想过可能是情侣或夫妻,想找点刺激或单纯无处可去,但落叶压平的部分只有一人宽。“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会检查余烬以确定凶手是否在这里焚烧过沾血的衣服之类的,不过就我看来只有木头。我们找到了鞋印、五个烟头,还有这个。”索菲说着递给我一个用签字笔写了标签的封口袋,我举起袋子,对着斑驳的阳光,凯茜踮脚凑过来一起看,里面是一根长长的金色鬈发。“在篝火旁边找到的。”索菲用手指了指那边的一个证物标记牌后说。
“知道露营的时间吗?”凯茜问。
“灰烬没有被雨淋过,我会去查一下这一带最近的降雨记录,但我住的地方周一清晨下过雨,而且离这里只有两英里多,所以看起来那家伙不是昨晚就是前晚在这里出现过。”
“我可以看看烟头吗?”我问。
“请便。”索菲说。我从手提箱里拿出口罩和镊子,在篝火附近的一个标记牌前蹲了下来。是卷烟,卷得很细,而且抽到底了,那家伙显然对烟很在乎、很小心。
“马克抽卷烟,”我起身说道,“而且是金色长发。”
我和凯茜对视了一眼。已经六点多了,奥凯利随时可能打电话过来要我们做简报,但现在要找马克谈话没那么容易,就算我们东绕西绕,顺利找到考古队员租赁的住处,也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
“算了,明天再找他谈吧,”凯茜说道,“回程我想顺路去找凯蒂的芭蕾舞老师,而且我快饿死了。”
“她就跟小狗一样。”我跟索菲说。海伦好像被吓到了。
“没错,但我可是名犬。”凯茜开心地说。
我和凯茜穿过基址,朝车走去。我的皮鞋已经惨不忍睹,跟马克预言的一模一样,所有缝隙都卡满了红棕色的烂泥。我这可是双好鞋呢。我只好安慰自己,跟自己说凶手的鞋子一定也很糟,一眼就认得出来,错不了。我回头看了眼森林,又发现了那道白色闪光。是索菲、海伦和年轻的男鉴证员,他们三人在林间穿梭,无声无息,有如不散的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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