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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把他弄出那间房子,”我慢吞吞地说,“我很担心罗莎琳德。”其实,这份担忧已经在我心里累积许久了,但我到现在才说出来。自从她匆匆忙忙拨了第一通电话,我就开始担心却不自知,直到这两天我突然惶惶不安到了极点,才不得不正视心中的忧虑。
“罗莎琳德?为什么?”
“你说凶手除非受到威胁,否则不会再下手杀人,这跟我们目前所知的线索完全符合。根据卡塔尔的说法,乔纳森很担心我们会跟别人提强奸的事,所以盯上我们三个。凯蒂决心不再生病,可能是因为她威胁要说出实情,所以他就把她杀了。要是他知道罗莎琳德曾经跟我讲过话……”
“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担心她,”凯茜喝完酒后接着说道,“我们对凯蒂的推测可能完全是错的,之前讲的都只是假设而已。再者说,我认为不需要那么在意卡塔尔·米尔斯的话,他根本就是个心理变态,说谎话比说实话还轻松。”
我眉毛一扬,说:“你只见了那家伙五分钟,就已经摸透他了?我觉得他就是个蠢蛋。”
凯茜耸耸肩说:“我没说自己很有把握,但他们那种人其实很容易看穿,只要你抓到诀窍。”
“三一学院还教这个?”
凯茜伸手拿起我的杯子,起身去倒酒。“也不算,”她站在冰箱边说,“我曾经认识一个心理变态。”
她背对着我,就算她语调有异,我也没察觉到。“我在探索频道看过,他们说有百分之五的人是心理变态,”我说,“但其中大部分人不会违法乱纪,因此未被诊断出来。我们要不要来打赌,政府单位是不是有一半的人……”
“罗布,”凯茜说,“拜托你闭嘴,我是在认真跟你说事情。”
这回我听出了她语调有异。她把酒递给我,拿着杯子走到窗边,背靠着窗台。“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辍学吗?”她语气平静地说,“大二的时候,我跟班上的一个男生做了朋友,他是系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很帅,很有魅力,聪明又有趣,但我没有迷恋他,没那么夸张。当时,他把全副心神都投注在了我身上,我想自己应该是有些受宠若惊吧。他会买礼物给我,便宜的东西,有些甚至用过了,但我们都是穷学生,再说最重要的是心意,对吧?大家都觉得他真是有心,我们关系真好啊。”
她拿起酒杯,吃力地咽了一口酒。“但我很快就发现他非常会撒谎,大部分都没什么理由,后来我知道了,嗯,其实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他童年过得很惨,在学校老是受欺负,所以我想他才会用谎言保护自己。真是的,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竟然觉得可以帮助他。我想,要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朋友,无论如何都站在他那边,或许他就会有安全感,就不再需要说谎了。我那时才十八九岁。”
我不敢动,连放下酒杯都不敢。我生怕自己一动,她就会离开窗边,开始扯些别的,把话题转开。她嘴边线条僵硬,很不自然,显得她老了许多。我知道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一个也没有。
“我甚至没发现自己跟之前的朋友慢慢疏远了,因为我只要跟朋友出去,他就会跟我冷战。其实,他三天两头就跟我冷战,不管有没有理由,而我就会花上好几天的工夫,绞尽脑汁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跟他道歉,想办法补偿他。我每回跟他见面,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得到拥抱和赞美,还是冷言冷语,完全无规律可循。有时他会骗人,虽然都是些小事,比如考试前跟我借笔记,好几天没还,后来他说他搞丢了,结果却被我发现在他的袋子里。结果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大发雷霆,总之就是这类的事情……我常常气得想亲手杀了他,但他马上会表现得很贴心,让我忍不住继续和他在一起,”她扭着嘴角浅浅一笑,“因为我不想伤害他。”
凯茜试了三次才把烟点上,她上回跟我说她被人捅刀子时都没这么紧张。“总之,”她说,“我们就这样过了将近两年。大四那年一月的时候,有一天他跟我求欢,在我的公寓里,被我拒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已经被他搞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谢天谢地,我起码还留有一丝本能。我说我只想做朋友,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们聊了一会儿后他就走了。第二天我进教室,全班都在瞪我,没有半个人跟我说话。我花了两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堵到了一个女孩,叫萨拉-简,我们大一的时候很要好,她说同学们都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差劲的事了。”
她又急又狠地吸了一口烟,看着我但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双眼瞪大,让我想到了杰茜卡·德夫林吸了毒似的恍惚眼神。“那天晚上我拒绝他之后,他直接跑到系里其他女同学的住处,泪流满面,跟她们说我和他已经私下约会了好一阵了,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但我恐吓他如果分手,就要跟大家说他要强奸我。他说我威胁要报警、找记者,把他给毁了。”她左右寻找烟灰缸,找到之后一弹烟灰,却弹到外面去了。
我那时完全没有想到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而且选在那个时间点说。各位或许也会觉得很奇怪,但那个月发生的事哪一件不是又怪又糟?从凯茜说“我们接了”的那一刻起,事情的变化就再也无法逆转,熟悉的事物一一瓦解,彻底翻转袒露在我们面前,世界就如同一把闪耀旋转的刀刃,既美丽又危险,因此凯茜会打开心里的秘密之门,也就顺理成章了,就像是巨大变动里的必然性,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我是过了很久后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要是再多注意一点,就会明白她其实清清楚楚地想向我传达一件事。
“天哪,”我愣了一会儿后才说,“就因为你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只如此。”凯茜说。她穿着轻软的樱桃色套头毛衣,我可以看见她胸口处的快速起伏,我知道她的心也在怦怦直跳。“因为他没事做,因为我的拒绝给了他充分的理由让他从我身上找乐子,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你想想也知道,这么做真的很好玩。”
“你告诉萨拉-简事情的真相了吗?”
“哦,当然,”凯茜冷静地说,“还跟我讲话的那些人,我都跟他们说了,但没有半个人相信我,全都认为他说的才是对的。所有系里的同学,加上我们共同认识的人——这差不多就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了,这些人照理说应该都是我的朋友,却都站在他那边。”
“哦,凯茜。”我说。我很想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直到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直到她从不知道有多遥远的内心世界返回为止。然而,她站在那里,耸着肩膀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如果我走过去是会让她开心,还是个错误的举动。要怪就怪寄宿学校,怪我根深蒂固的性格缺陷,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就算我真的走过去抱住了她,可能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这反而让我更希望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起码在那一刻。
“我又撑了两周。”凯茜说。她借我的烟头点了另一根烟,又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事。“他身边一直有一群人围着他,保护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动不动就会有人跑过来跟我说,就是有我这种人,强奸犯才能逍遥法外。还有一个女孩说我应该被人强奸看看,才会知道我自己做了多么差劲的事。”
她轻轻哼笑了一声。“很讽刺,对吧?一百多名心理系学生,竟然辨别不出一个典型的心理变态。你知道最怪的是什么吗?我竟然希望自己真的做了他指控我的那些事,因为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我就真的罪有应得了。问题是我什么都没有做,结果却完全一样,即便根本没有什么因果关联,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我倾身向前,动作很慢,就跟靠近受到惊吓的动物一样。接着,我轻轻握住她的手,起码我还做得到这点。她很快笑了一下,捏捏我的手指,就把我的手放开了。“总之,他后来自己跑来找我,在学校餐厅,所有女孩子都劝他不要,但他很勇敢地挥别她们,走过来跟我说话,而且故意放大嗓门让其他人听得见。他说:‘求求你,别再半夜打电话来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整个人都吓呆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没有打电话啊。’他笑着摇摇头,一副‘是,是’的表情,接着弯腰凑到我身边,用快活的语气悄声说:‘我想我现在要是闯进你的住处强奸你,罪名也不会成立,你说呢?’说完他又对我微笑,之后就转身回去找他的朋友了。”
“天哪,”我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那你是不是应该在家里装个警报系统?我不是想吓你,但是——”
凯茜摇摇头说:“然后呢?躲在家里足不出户?我可不想变成偏执狂。我有一副好门锁,枪也摆在床边。”这点我当然注意到了,但还是有很多警探必须时时把枪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才会安心。“反正,我确定他绝对不会这么做。很不幸,我很清楚他的方式。对他来说,实际动手之后就完了,结束了,还不如让我一直担心比较好玩。”
她吸了最后一口烟,弯腰把它摁熄。她的背脊非常僵硬,动作看上去很痛苦。“不过,那时候这件事真的把我吓坏了,只好主动辍学跑到法国去,我有表弟表妹住在里昂。我在那儿待了一年,在咖啡馆当侍者,过得很好,我那辆韦士柏就是在那儿买的。后来我回到了爱尔兰,申请了警察学校。”
“因为他?”
她耸耸肩说:“可能吧,我想,所以这整件事起码还有一点好处。再者,我现在对心理变态非常敏感。就跟过敏一样,只要发生过一次,以后就会特别敏感。”她一口气把酒喝完,“去年我遇到了萨拉-简,在市区的一家酒吧里,我跟她打招呼,她跟我说他过得还不错,‘你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说完她扭头就走了。”
“原来你噩梦的内容就是这个?”过了片刻,我柔声说。我见过她做噩梦,把她唤醒时,她会手脚乱挥,喘着说些听不懂的话。前前后后一共两次,都是在强奸案的侦查期间,但她从来不跟我说她梦到了什么。
“没错,我梦到我们要抓的人就是他,却没有证据。他发现是我在办这个案子,就……嗯,就做了那件事。”
我那时以为她梦到那家伙做了之前威胁凯茜的事,但我现在知道其实不是。我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危险。我犯过很多错,但到底哪个最严重,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个。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凯茜。我很想做点什么,很想讨回公道,但能想到的就只有调查这家伙的背景,然后找个罪名逮捕他。在我心里有一种感觉,或许出于冷酷,或许出于与己无关的好奇,我觉得凯茜虽然不想说,却又想知道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这回,她总算直视了我的眼睛,但我却被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吓了一跳。“雷吉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