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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像这样继续下去太愚蠢了。”
“哦,对,当然还有愚人节。”
“最好能把这些都忘了——我希望你都忘了。”
“我的记忆力是最不受控制的。它总是记住那些不该记住的,忘记那些该记住的。不过它还没有完全罢工。”
出租车停下来,司机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们。温西把她扶下车,在她解开碰簧锁钥匙的时候严肃地在一旁等着。然后从她手里拿过钥匙,帮她开门,说了声晚安就离开了。
一步步走上石头台阶,她想明白了,就这种情势而言,她的旅行根本毫无用处。她又回到了过去那张犹豫不决、忧心忡忡的大网里。看上去,他似乎作出了某种改变;但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他就比过去好对付了。
他谨守诺言,极少打扰她。他外出了好几趟,辛苦探案,其中的一些通过报纸专栏透露出来,而另一些则被小心处理、湮没无闻了。他还出国了六个月,给出的解释仅仅是“公事”。有一年夏天,他卷进了一桩奇怪的事件,为此还在一间广告经纪公司里工作了一段时间<a id="jzyy_1_55" href="#jz_1_55"><sup>(8)</sup></a>。他觉得坐办公室的生活挺有趣;但那件事最终走向了一个怪异且让人难过的结局。有天晚上他来赴一个早就定好了的晚餐约会,但明显不太舒服,既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开口聊天。最后他终于承认自己头疼得要裂开了,还在发烧,太难受了不得不被送回家去。别人嘱咐她说,一定要把他安全地送回公寓、交到邦特的手里,然后才能离开。邦特的话让人放心多了:这麻烦没什么,不过是——恼人的案件结束时常有的反应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了。一两天以后,病人给她打了电话道歉,又定了一个新的约会,在那场约会上,他展现出的就是兴高采烈的精神了。
哈莉雅特踏入他家的门槛只此一次,他也从未冒犯过梅克伦堡广场的清静。有那么两三次,礼貌驱使她邀请他进来坐坐,但他总是找借口拒绝了,她也了解他决心要把那个地方留给她,至少在这里不用理会那些尴尬的人际关系。很清楚他没幻想着要用以退为进的方法抬高自己的身价:更多的是想补偿点什么。他对结婚的提议现在改为平均每三个月一次,这样反而避免了两边找借口发脾气的举动。四月一日那天,一句问话从巴黎翩然而至,只有一句拉丁文,开头是垂头丧气的,“可否……?”——众所周知对这个助词“通常的回答都是不”。哈莉雅特翻查着语法书,寻找“礼貌的回绝”,更简短地回答了,“谨祝安好。”
回望牛津之行,哈莉雅特发现那对她产生了令人不安的影响。关于温西的话题她本已经习以为常了,就像在军火工厂里,人们也会对炸药习以为常一样。但在那里她发现,每每听到他的名字,她体内的炸药还是会被引爆——原来她是如此强烈地厌恶听到,对于他的赞美或抱怨一次又一次地从别人的嘴里发出——一种担忧由此被唤醒,那就是炸药可能依然是炸药,尽管经过漫长的文明进程之后,它看上去已经很无害了。
她起居室的壁炉台上有一张便条,上面是彼得小而难认的字迹。便条上说,总督察帕克在英格兰北部调查一桩谋杀案遇到了困难,把他叫过去了,所以他只能遗憾地取消他们这个星期的约会。不知她能否帮他用掉那两张戏票?反正他也没有时间去看了。
看着最后一句话小心谨慎的措辞,哈莉雅特抿紧了嘴唇。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年,他曾经冒险给她寄去过一件圣诞礼物,而她却出于一种自尊受辱的心态,把礼物退了回去,还尖刻地指责了他,自从那次可怕的遭遇之后,他都小心避免送给她任何可能被当成物质礼品的东西。假如某一刻,他忽然消失了,在她的个人物品中,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提醒她想起他来。她拿起戏票,犹豫不决。她可以把它们送人,也可以自己去,再带上一个朋友。最后,她决定还是不要坐在那里,看着班柯的幽灵<a id="jzyy_1_56" href="#jz_1_56"><sup>(9)</sup></a>和邻座争抢座位的所有权了吧。她把戏票装进信封,寄给了那对带她去阿斯科特的夫妇,然后把便条撕成两半,扔进了废纸篓里。摆脱了班柯,她呼吸得更加自由,可以开始处理这一天里下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了。
她在修改另外三本书,准备再版。重读自己的作品通常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完成这项工作以后,她已经精疲力竭,还在生自己的气。那些书都没问题,以它们所呈现的来看,作为智力挑战,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但还是少了点什么,现在读起来好像在精神上有所保留,硬是要把她自己的见解和性格排除在外。她想起两个角色之间关于婚姻生活的一段讨论,看似聪明实则浮浅,让自己很反感。她本来可以写得更好的,如果她不是那么害怕暴露自己的话。阻碍她的正是这种身处其中、距离太近的感觉,紧贴现实又被现实欺凌。假如她能做到从自我抽离,她就能获得自信和更好的控制力。幸运的学者拥有的伟大特质——连同他的局限在内——就是这些:不偏不倚、直达目标,不会让私人的情绪冲昏头脑或分心。“私人的,真的?”哈莉雅特一边对自己喃喃自语,一边把自己的修改稿不耐烦地塞进褐色的纸袋里。
“你并不孤独,在你仍孤独时,
哦上帝,为你我愿与世隔绝!”<a id="jzyy_1_57" href="#jz_1_57"><sup>(10)</sup></a>
她格外高兴把那两张戏票处理掉了。
因此,当温西终于从北方回来时,她是以一种好战的态度去见他的。他邀请她共进晚餐,这次是在自负者俱乐部——很特别的地方。那是个星期天的晚上,整间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她提到了牛津之行,并借着这个机会列举了一系列有前途的学者,她们在学业上成就出众,可之后却被婚姻生活给毁了。他温和地表示同意,说这样的事的确发生过,甚至可以说发生得太多了,还举例说,一个很有才华的画家,被他那个拥有世俗野心的妻子所逼迫,现在已经成了给学院批量画像的浮华的机器了。
“有的时候,当然了,”他冷静地继续说道,“家庭中的另一半仅仅是嫉妒或自私而已。但其他的时候,纯粹是由于愚蠢,他们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本意,只是从一年年末混到下一个年末而已,这真是让人吃惊。”
“我想他们自己也不能控制这些,不管他们的本意是什么。惹祸的是另一半的性格造成的压力。”
“是的。最好的意图也不能保证好的结果。从来都是这样。可能你会说你不愿意干涉另一个人的想法,但你确实干涉了——仅仅因为你的存在。障碍在于操作上的困难,也就是说,不存在是不可能的。我们就是这样,你看,对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嗯,我猜有些人觉得和他人建立联系是他们一生的使命。如果是这样,那对这些人来说没问题。可是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呢?”
“很烦人对吧?”他说,脸上一抹饶有兴味的表情惹恼了她。“你觉得他们应该切断和他人的所有联系吗?那可不容易。你总要和卖肉的、卖面包的、房东太太或别的什么人打交道的。还是说专注于理性的人就应该一动不动地坐着,让其他专注于情感的人来照顾他们?”
“他们倒是经常这样做的。”
“是的。”他第五次把侍者叫来,帮哈莉雅特捡起她的餐巾。“为什么天才常常是差劲的丈夫?那么对于那些不幸生来就既有理性又有感情的人,你又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我一直在掉东西,这丝绸太滑了。好吧,问题就出在这里,不是吗?我开始相信他们需要做出选择了?”
“不是妥协吗?”
“我不认为妥协有用。”
“我总算听到一个英格兰血统的人对妥协两个字表示不敬了。”
“哦,我不全是英格兰人,我某部分塞了那么一点点苏格兰和爱尔兰成分。”
“那正证明了你是英格兰人。没有其他种族的人会为自己的混合血统而骄傲的。我自己就是个令人不快的英格兰人,因为我有十六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还有其他一些常见的血统。所以我的血液里是有妥协的。不过,你是把我归类为有感情的还是有理性的?”
“没有人,”哈莉雅特说,“能否认你的头脑。”
“谁否认了?所以你要否认我的感情了,可是我不许你否认它。”
“你的争论就像伊丽莎白时代的哲人一样——一语双关。”
“那是你说的。如果打算做恺撒的牺牲品的话,就必须否认点什么。”
“恺撒的什么?”
“没有感情的野兽。你的餐巾又掉了吗?”
“不是——这次是我的包。它就在你的左脚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