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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里的郁金香(就是我们的草药学家称之为水仙花的东西),是一种美丽的花朵,在阳光下舒展着自己;但当太阳落下,或风雨来临,它便隐藏、憔悴,不复欢乐……爱人们亦是如此。
——罗伯特·伯顿
头脑在身体上的运行才最有效,产生于人的热情和不可思议的烦恼,比如忧郁、绝望、残酷的疾病,有时还有死亡本身……那些生活在恐惧中的人永远找不到自由、决心、安全感,永远不会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持续不断的疼痛……它通常会导致疯癫。
——同上<a id="jzyy_1_105" href="#jz_1_105"><sup>(1)</sup></a>
由于新图书馆楼的建成,学院进行了住宿楼的重新分配,再加上爱德华兹小姐的到来,夏季学期一开学,学院管理层的人手大大增加了。巴顿小姐、伯罗斯小姐和德·范恩小姐搬进了图书馆一楼的三个新套间;希尔佩里克小姐被转移到新方庭,其他人的住宿也多多少少进行了调整;这样都铎楼和伯利楼里就完全没有老师居住了。马丁小姐、哈莉雅特、爱德华兹小姐和利德盖特小姐组成了一个巡逻小组,以保证新方庭、伊丽莎白女王楼和图书馆大楼在夜间都有人不定期地查访,而学院所有的可疑动向也随时能有人留意到。
得益于这样的安排,匿名信作者停下了她的暴力示威。的确还是有几封匿名信陆续寄来,里面包含了对不同人的下流影射和扬言要报复的威胁。哈莉雅特尽可能多地仔细检查了她听说的或者能够拿到的信件——她注意到,到目前为止,高级活动室的每一个成员都曾被匿名信骚扰,除了古德温太太和希尔佩里克小姐;此外,三年级学生开始收到关于她们前途的恶毒诅咒,而弗拉克斯曼小姐收到的,则是一幅画得很难看的图画,上面是一只哈培鸟正在撕裂砧板上一位男士身上的肉。哈莉雅特曾试图以此排除派克小姐和伯罗斯小姐的嫌疑,因为她们铅笔画都画得相当娴熟,因此不可能炮制出如此拙劣的图画,哪怕是故意的都不可能;然而她发现,虽然她们俩的手都很巧,却不是左右手都巧,如果她们用左手,画出来的效果应该就和匿名信作者画出来的差不多糟糕,甚至更糟糕。派克小姐在看到哈培鸟的图片时,确实指出这张图在好几个方面和那个经典的怪物形象都不符合;但同样的,由专家去假装无知是很容易的;也或许她急于引起别人的注意,才把图画中的错误指出来,那这样一来,这个举动既可以作为对她有利的证据,也同样可以反过来理解。
另一件琐碎但很奇怪的小插曲,发生在这学期的第三个星期一,一个勤奋的一年级学生激动地投诉说,她在小说图书室的桌子上留了一本打开的普通现代小说,下午她去了趟河边,之后想把它拿回来时,却发现这本书中间有好几页——就是她正在读的那几页——被撕了下来,扔得满屋子都是。那个一年级学生拿的是一个郡政会的奖学金,就像只教堂里的老鼠一样穷,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那真不是她的错;她需要赔那本书吗?问题汇报到学监那里后,她说不用赔;这肯定不是那个学生的错。她把这桩恶行记了下来:“C·P·斯诺的《搜索》<a id="jzyy_1_106" href="#jz_1_106"><sup>(2)</sup></a>,第327至340页被撕掉,5月13日”,然后把这条信息告诉了哈莉雅特,后者也把它写进了她为这次事件所作的日记,里面类似的条目还有:“3月7日——德·范恩小姐收到辱骂信件”,“3月11日,希利亚德小姐和莱顿小姐收到类似信件”,“4月29日——弗拉克斯曼小姐收到哈培鸟图画”,现在她的列表已经很长了。
于是夏季学期开始了,在美妙的斑驳的阳光下,四月随着风旋转着脚步离开,灿烂的五月随之到来。郁金香在学者花园里跳着舞;山毛榉绿叶的边缘被镀上金光,又扑向朴素的大树;谢尔河上小船们行驶在长出新芽的河岸之间,而连接伊希斯的宽阔河道已经被训练的八人划艇队占满了。黑色的长袍和夏天的连衣裙飘过城市的街道,穿过学院的大门,和绿色光滑的草坪与银褐色古老的石墙一起,无心地构成了一幅隽永的图画;机动车和自行车危险地并排行驶着,通过狭窄的转弯路口,留声机发出的爵士乐曲调在莫德林桥下的水路到远处新建的旁道之间大声播放着。日光浴者和凌乱的茶会在什鲁斯伯里旧方庭四周又不雅地出现了,护墙板和窗台上晾着新擦亮的网球鞋,就像突然开放的奇怪、苍白的花朵一样,日光浴的服装在学院里四处飘扬,俨然成为时尚的标志,为了学院着想,学监只好被迫针对它们颁发特别规定。热情的老师们开始像母鸡孵小鸡一样温柔地孵化那些带着奖学金的成熟鸡蛋,并且等着三年之后,在考试楼<a id="jzyy_1_107" href="#jz_1_107"><sup>(3)</sup></a>里看看能抚育出什么样的小鸡来;学位候选人们忽然意识到她们只剩不到八周的时间<a id="jzyy_1_108" href="#jz_1_108"><sup>(4)</sup></a>来弥补错过的讲座和浪费掉的学习时间了,她们飞一般地在博德利图书馆和教室之间,拉德克利夫屋图书馆和辅导课之间跑来跑去;至于匿名信那一点恶意的水滴,相比于从考生嘴里源源不断流出的对考官一贯的咒骂,这些就被淹没和遗忘了。在热火朝天的学习气氛中,疯狂的日常事务也丝毫没有减少。有一天高级活动室在以赌马的形式预测学位考试的结果排名,哈莉雅特分到了她的“两匹赛马”,其中一位纽兰小姐,据说很受欢迎。哈莉雅特问她是谁,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说过她。
“你应该不认识她,”学监说,“她是个很害羞的孩子。但肖小姐觉得她拿一等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她这学期的状态似乎不大好,”总务长说,“我希望她不会把身体搞垮什么的。那天我还跟她说,她不应该总不来大厅吃饭。”
“她们应该要来吃饭的,”学监说,“她们的确可以说刚从河边回来,不想换长袍,宁愿穿着睡衣在房间里吃个鸡蛋就算了;但一个煮鸡蛋加一罐沙丁鱼的营养肯定没法帮她们撑过学位考试的。”
“而且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还得校工去打扫,”总务长抱怨道,“要是房间里塞得都是脏兮兮的碗盆,几乎不可能在十一点以前打扫完毕。”
“纽兰的问题倒不是成天跑到河上去玩,”学监说,“这个孩子很用功。”
“那更糟糕,”总务长说,“我不信任那些在最后一学期发奋的学生。范小姐,要是你这匹小马最后被淘汰,我一点也不会吃惊。我觉得她太紧张了。”
“那很让人担心,”哈莉雅特说,“或许我应该趁着现在赔率还不错,先把一半的赌票卖掉。我同意埃德加·华莱士<a id="jzyy_1_109" href="#jz_1_109"><sup>(5)</sup></a>说的,‘给我一匹把他的燕麦全部吃掉的笨马。’有人想买纽兰吗?”
“纽兰怎么了?”肖小姐加入她们,问道。她们正在学者花园里喝咖啡。“对了,学监,你能不能出个告示,让她们不要坐在新方庭的草地上?我已经赶走两批人了。我们总不能让她们把这个地方搞得就像马格特海滩一样吧。”
“当然不行。她们自己很清楚这是不允许的。为什么这些读本科的女孩子都这么邋遢?”
“她们总是很想表现得像男人一样,”希利亚德小姐讽刺地说,“但我发现这种相似并不包括对学院的场地表示尊重。”
“即便是你也承认男人也是有一些美德的啊,”肖小姐说。
“他们更传统,更有纪律,就这些了,”希利亚德小姐说。
“我不知道,”爱德华兹小姐说,“我觉得女人天生就没有什么条理,她们的脑筋就跟野餐盘一样,比较凌乱。”
“这么好的天气,能在户外坐坐也挺好的,”希尔佩里克小姐建议道,语气几乎有些抱歉(因为她的学生时代刚过去不久),“而且她们也不觉得这看起来有多糟糕。”
“天气热的时候,”哈莉雅特说,一边把她的椅子重新拉回树荫下,“男人比较有常识,知道要待在室内,那里更凉快。”
“男人,”希利亚德小姐说,“对室内的闷浊空气有种偏爱。”
“是的,”肖小姐说,“但你们刚才在说纽兰小姐什么?范小姐,你不会要把这么好的机会给卖掉吧?因为,相信我,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她拿的是拉蒂莫奖学金,而且她功课做得好极了。”
“有人说她最近精神萎靡不振,有可能参加不了考试了。”
“这么说真不厚道,”肖小姐愤慨地说,“没人有权利说这种话。”
“我想她似乎有些困扰,有些紧张不安,”总务长说,“她太过用功和一丝不苟了。她的学业还没有什么问题吧?”
“她的功课没有任何问题,”肖小姐说,“她看上去确实有些苍白,但我猜那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或许她是在担心家里的事情吧,”古德温太太说。她在五月九日回到了学院,她儿子的病情幸运地好转了,虽然还没有痊愈。她的样子很焦虑,令人同情。
“如果家里有事的话,她应该会告诉我的,”肖小姐说,“我一直很鼓励学生们和我谈心。当然,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儿,但我已经尽全力让她变得开朗些了,我非常确定如果她心里有事,我是会知道的。”
“嗯,”哈莉雅特说,“决定怎么处置我的摇摆票之前,我得先好好观察一下我的这匹马。你们谁得把她指给我看看。”
“她现在正在图书馆里呢,我猜,”学监说,“晚餐之前我还看见她在那儿拼命用功——跟往常一样不去大厅吃饭,我差点就跟她说上话了。来散散步吧,范小姐。如果她在那儿,我们就把她赶出来,也是为了她的心理健康着想。不管怎么说,我自己也想去找本资料。”
哈莉雅特笑着站起来,和学监一起走了。
“有时候我觉得,”马丁小姐说,“要是肖小姐没有成天去挖掘她的学生们的内心世界的话,说不定她还能从她们那里得到些真正的信任。她很需要别人喜欢她,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对别人好,但别去烦他们,这是我的信条。那些羞怯的人,一旦被打扰,就会缩进他们自己的壳里去,而那些自大的人大谈特谈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而已。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
她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在书架的尽头停下来,拿出一本书确认里面的一条引语,然后带头在细长的图书馆房间里穿行。在靠近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苗条、苍白的女孩儿正在一大堆参考书中间用功。学监停了下来。
“你还在这儿啊,纽兰小姐?你吃晚餐了吗?”
“我晚点再吃,马丁小姐。太热了,而且我想先把这篇语言学论文写完。”
那个女孩儿看上去吓了一跳,非常紧张。她把额头上的湿发拨到后面,而她的眼白显示出这是一匹坐立不安的小马。
“别这么傻了,”学监说,“在考试的这学期,只学习而不娱乐是很蠢的。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只能把你送走一周左右,强制休息,禁止你学习了。你头疼吗?看上去好像有点啊。”
“不是很疼,马丁小姐。”
“拜托,”学监说,“把那该死的杜·康热还是迈尔-吕布克<a id="jzyy_1_110" href="#jz_1_110"><sup>(6)</sup></a>还是随便谁扔到一边去吧,出去玩玩。每次都要我把那些要考试的学生赶到河边上和野外去,”她转向哈莉雅特,接着说,“我希望她们都能像坎伯当小姐一样——她比你晚几届。考试那学期她把全部时间都花在了划船和网球场上,把派克小姐都吓到了,但她最后在古典人文科考试上拿了优等。”
纽兰小姐看上去比刚才更紧张了。
“我好像没法思考了,”她坦承,“我会忘事,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当然会这样了,”学监直率地说道,“这就是你辛苦过头的信号,赶快停下来吧。现在就站起来,去给你自己找点吃的,然后拿本好小说看看,要不就找个人来和你打打网球。”
“请不用麻烦了,马丁小姐。我宁愿继续在这儿学习。我不想吃东西,对网球也不感兴趣——我宁愿你别来烦我了!”说到最后,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
“好吧,”学监说,“祝你好运,我也不想大惊小怪。但一定要理智一点。”
“我会的,真的,马丁小姐。我只想把这篇论文写完。要是写不完我会觉得不舒服的。写完我就会去吃点东西,然后上床睡觉。我保证我会的。”
“这样才是个好姑娘。”学监接着往前走出了图书馆,并且对哈莉雅特说:
“我不想看到她们搞成这个样子。对你的这匹小马,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