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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迷人的老先生啊!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很荣幸,但我不懂你说这话的意思。”
“你不懂吗?你多多少少已经给这个有些禁欲的地方定了性,内心深处认为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些妖魔鬼怪,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如果你想不受私人关系的干扰,就别受干扰。不要觉得自己必须和她们熟识起来、了解她们的心理,强迫自己和她们打成一片。”
“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我或者我的感受。我们是在讨论学院里这桩野蛮的案子。”
“但在这个案子里,你不可能剥离自己的感受。没有必要再含糊地说,性别因素是所有这些现象最底层的根源了——这就跟说人性是最底层的根源是一个效果。性别因素并不能够被分离开来,单独行使功能。它通常附着在某一类人的身上。”
“这很明显。”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那些明显的事实吧。那些该死的心理学家犯的最大的罪就是模糊那些明显的事实。他们就像一个为了周末旅行收拾行李的人,把抽屉和柜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翻出来,直到他连自己的睡衣和牙刷都找不到了。先来看几个明显的重点吧。你和德·范恩小姐在什鲁斯伯里的第一次见面是返校日那天,你的第一封匿名信也是那时被放进袖子里的;被攻击的人几乎都是老师和学者;就在你和年轻的庞弗雷特喝茶之后的几天,朱克斯就进了监狱;所有邮寄而来的信件都是周一或周四到达的;除了对哈培鸟的引用,所有的信件都是用英文写的;假人身上的裙子从来没有在学院里被看见过:所有这些事实加起来,除了性压抑之外,难道没有提示你些别的什么吗?”
“它们分别提示了很多东西,但合起来,我就想不到什么了。”
“你的表现应该比这个厉害啊。我希望你能把这种个人偏见放在一边。我亲爱的,你在怕什么呢?在独身生活中会遇到两大危险,就是被动的选择和空洞的头脑。能量会在真空孕育出的幻想里嗡嗡作响。但你是没有危险的。如果你想要一劳永逸,你更有可能在头脑而非心灵上获得平静。”
“你这么认为?”
“我是这么认为。我们在考虑的是你的需要,你知道;不是其他任何人的。作为一个诚实的学者,从学术的角度审视这个问题,那就是我的观点。”
她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感到智力上被比下去了。她把这个讨论的主题又拉了回来:
“那么你认为我们可以靠直接的侦探方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不用找精神科的专家来了吗?”
“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靠一点点直接而客观的推理来解决。”
“彼得,我似乎一直表现得非常愚蠢。但我想要——排除人为和感觉的因素,纯粹回到智力的层面,也是因为那是我人生中唯一没有背叛或搞砸的那一面。”
“我知道,”他更加温柔地说道,“这次要是连它都背叛了你,那你一定非常难过。但你为什么要那么想呢?即便一个人学得越多,就越疯狂,它却不会让每一个人都疯狂。所有这些女人在你眼里,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了,因为你不知道要去怀疑哪一个,但事实上,你不怀疑的也不止一个。”
“不;但我开始觉得她们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了。”
“我想,正是你的恐惧扭曲了你的判断。如果每一个遭受挫折的人都直接去寻求避难,对于这种一言不发的社会团体,我了解到的危害就不止一种。”
“该死的,彼得。你能说重点吗!”
“意思是: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步骤呢?你能不能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如果你信任我来处理这件事,我想我大概能找到一两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比起别人来,我还是更信任你。”
“谢谢你,哈莉雅特。我们现在可以继续我们被打断的假日了吗?……哦,我失去的青春。有鸭子为了我们剩下的三明治游过来了。二十三年前我用同样的三明治喂过同样的一群鸭子。”
“十年前,我也曾经把它们喂得饱饱的。”
“十年、二十年以后,同样的鸭子和同样的本科生又会分享同样仪式般的盛宴,而鸭子们也会咬那些本科生的手指,就像它们曾经咬我的一样。和生生不息的鸭子相比,人类的情感消逝得多么快啊……走吧,伙计们,就这么多了。”
他把最后一点面包屑丢入水中,在靠垫中间翻了个身,躺在那儿,半闭着眼睛看着水面上的涟漪……一艘平底船划了过去,上面载满了静悄悄的,被太阳晒得恍恍惚惚的人,船竿进出水面的时候,扑通和叮当的声音交替响起;然后是一帮吵吵闹闹开派对的人,留声机里放着《盛开的爱》的曲调;然后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一个人划着独木舟,仿佛在为着亲爱的生活划桨;然后又是一艘缓慢划过的平底船,上面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正在窃窃私语;然后是一帮活泼而充满热情的女孩子划着小艇经过;然后是另一只独木舟,被两个跪着划桨的加拿大本科生划得虎虎生风;然后是一只极小的独木舟,被一个穿着浴袍的女孩划得东倒西歪,还有一个全副装扮好的年轻男子蹲在船头,正嘲笑着她,显然为不可避免的危险做好了准备;然后是一艘颇为平稳的平底船,上面的人衣服倒是都穿得好好的——男男女女的本科生,都彬彬有礼地围在一位女性老师身边;然后是一艘小艇,上面一堆男女老少也在听留声机里放出的《盛开的爱》——全城的人都在听;然后是一连串的尖叫声,宣示一帮惊慌失措的人正在教一个新手撑船;然后是形成滑稽对比的两艘船,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身穿蓝色西服戴着亚麻帽子,正独自一人沉重地划着一艘双桨练习用赛艇,而另一个也落了单的瘦削的青年划着一艘对桨小艇,轻蔑地超过了他;然后三艘平底船并排着经过,除了那些负责船竿和船桨的之外,似乎上面每个人都睡着了。经过的这些船中,有一艘距离哈莉雅特只有一桨之遥:一个有着一头乱发,却又大腹便便的年轻男子仰面躺在船上,蜷起膝盖,他的嘴微微张开,因为暑热,他的脸还有些发红;一个女孩趴在他的肩膀上,而对面的男人,帽子盖在脸上,双手紧握在胸前,大拇指勾住裤子的背带,似乎放弃了对外部世界的一切兴趣。船上的第四名乘客是一个女人,正在吃巧克力。撑船的人穿着皱巴巴的棉布裙子,一双腿裸露在外,上面有许多被蚊子咬过的痕迹。这景象让哈莉雅特想起炎热的日子里游览列车的三等舱;睡在公共场合是很危险的;而此情此景也让人很想往那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身上砸点东西。就在那时,吃巧克力的人把她吃剩下的棒棒糖牢牢地包在袋子里,还真的把它扔到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身上。它正好砸到了他的上腹部,他打着响亮的呼噜醒来了。哈莉雅特从她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支烟,转身想问她的同伴要火柴。他睡着了。
他睡得安安静静的;那姿势或许可以被描述为就像半只刺猬,不管是嘴巴还是肚子都没有暴露在外,变成流弹攻击的目标。但他毫无疑问是睡着了。而哈莉雅特·范小姐突然触景生情,因为害怕吵醒他,动也不敢动,甚至怨恨起了那一艘正在驶近的船,船上的一群白痴正用留声机播放着(换个曲目)《盛开的爱》。
“多美妙啊,”诗人说,“死亡,死亡和它的兄弟睡眠!<a id="jzyy_1_133" href="#jz_1_133"><sup>(4)</sup></a>”在问了艾安蒂是否会再次醒来,并且放心地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为艾安蒂的睡眠编织起了美丽的幻象。从这里,我们或许可以推断,他(就像静静跪在她的沙发一侧的亨利一样)对艾安蒂怀有柔情。因为另一个人的睡眠是对我们自己情感的严苛考验。除非我们是野蛮人,否则我们面对死亡总是心存善意,不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它不会激怒我们;它不会引诱我们朝它扔东西;我们也不会觉得这很有趣。死亡是人性终极的弱点,我们不敢侮辱它。但是,睡眠只是这弱点的一个假象,并且,除非它引起了我们的保护本能,否则它在我们心中唤起的,很可能是一种肮脏、残忍的本性。站在高度自觉的优越感上,我们俯视睡着了的人,他把自己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外,我们会沉浸在对他外表、举止以及(如果是在公共场合)他将他的同伴所置于的荒谬处境的嘲笑中,如果他有同伴,尤其是如果我们就是那个同伴的话。
哈莉雅特假扮菲比,看着睡梦中的恩迪米翁<a id="jzyy_1_134" href="#jz_1_134"><sup>(5)</sup></a>,因而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审视自己。经过慎重考虑,她决定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盒火柴。彼得曾经用火柴点燃过烟斗:它们在哪里?他穿得整整齐齐的就睡着了,该死的!但他的西装外套就在他身边的靠垫上;这世界上有人是在他的口袋里只放一盒火柴的吗?
要拿到那件外套是很棘手的,因为每动一下就会让平底船摇晃起来,而她还不得不提起他膝盖上的衣服;但他的身体太疲劳了,睡得很沉,她如愿拿到了衣服而没有吵醒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罪恶感,她翻遍了他的口袋,发现了三盒火柴、一本书和一把螺丝起子。有了烟草和文学,就可以面对任何情况了,当然,这本书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写的。书脊上没有标题,她把磨损了的小牛书皮翻到背面,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刻了字的藏书票,上面有纹章的图样:一只紫貂上有三只银鼠,而这只“家养大猫”则危险地卧在头盔的花环上。两个身穿铠甲的撒拉逊人支撑着盾牌,下方列出了那句嘲弄和傲慢的题词:“让我的奇思妙想<a id="jzyy_1_135" href="#jz_1_135"><sup>(6)</sup></a>带领我。”她打开标题页。《医生的宗教》<a id="jzyy_1_136" href="#jz_1_136"><sup>(7)</sup></a>。哦!……唉?很让人意外吗?
他旅行的时候为什么会带着这本书?在侦探和外交之余的闲暇时刻,是在思考这“奇怪和神秘的”丝蚕轮回和“手法多变的骗术”吗?或是考虑我们如何“徒劳地指控枪支带来的暴行和导致死亡的新发明”?“当然在这肉体的轮回里没有幸福可言;在这些人的眼光里也看不见幸福。我们禧年的第一天迎来的便是死亡。”她不希望他需要在这里寻找个人生活上的共鸣;她宁愿他有安全感,活得开心,这样她就能够因为他幸福的安全感而怨恨他了。她急匆匆地翻阅着书页。“当我从他那里出发,除非我与他重逢,我都如行尸走肉。拥抱无法让相通的心灵满意,它们渴望真正成为彼此;但这是不可能的,渴望是无限的,无法依靠追求满足来达成。”这是最让人难受的一段,不管你怎么看待它。她翻回第一页,开始一步一步往下读,并且给它的语法和风格挑刺,让这些东西占据她头脑的表层,而不需太深入地挖掘表面之下的东西。
太阳在天空中下移,投在水上的影子也拉长了。现在河上已经没有多少船只了;那些开茶会的人都匆匆赶回家吃晚餐,而夜间派对都还没有开始。恩迪米翁就要睡在夜的空气中;是时候硬起心肠,拔出船竿了。她一再推迟行动,直到一声响亮的尖叫,和她那端平底船被撞的一下,才让她从麻烦中解脱出来。是那个不称职的新手和她的船员们回来了,他们的船竿掉在了河中央,只好让她的船顺着水流漂下来,正好撞上了他们的船尾。哈莉雅特充满活力地把入侵的船只推开,却也没有那么同情她,她回过头发现她的茶会主人坐了起来,不大好意思地嘻笑着。
“我刚才睡着了吗?”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吧,”哈莉雅特开心地笑了。